怀安支起毛茸茸的小脑袋,见老爹正抱着妹妹拍哄。

沈聿喜欢女儿,得空就要抱在手里,生怕一眨眼就长大了似的。芃姐儿瞧见大大小小的卡片很感兴趣,探着身子,往桌上一通乱抓。

“芃儿乖,不抓哥哥的东西!”沈聿连忙制止。他不知道桌上那些鬼画符是什么,画得再丑,也是儿子用心画出来的。

芃姐儿咧嘴就要哭,沈聿忙从笔架上摘了支干净的紫毫笔塞进女儿手里转移注意力。

怀安想起前世,弟弟撕坏了他的作业,他气的推了弟弟一把,其实并没有多用力,却被父母骂了一整晚,夜深人静,幽黄的台灯下,他一边流泪一边补作业。

又有一次,弟弟吃糖卡住了喉咙,他第一时间冲上去,用急救课上学到的的海姆立克法锤击弟弟的胃部,妈妈在厨房忙碌,瞥了他们一眼,抄着锅铲冲上来大声指责他为什么打弟弟,爸爸也气势汹汹的从房间出来。

直到那颗糖从弟弟的喉咙里喷出来,直到爸妈拍哄着受惊吓的弟弟熄灯睡了,他也没能等到一句道歉。

从小到大,类似的场景时有发生,结论总是哥哥要让着弟弟,因为弟弟小,却没人想到他那时也是个孩子。

他朝着沈聿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漏风的小牙。

“傻笑什么呢。”沈聿道。

怀安迅速将桌上的卡纸整理成一沓,想到反正最后都要经过老爹的“授权”,索性拉他坐下,一本正经的与这位原作者谈起了出版事宜。

他也不怕老爹会觉得庸俗,一来沈聿从未对经商之人有所鄙视,二来这可是出书啊,是雅事,那不叫卖书赚钱,叫润笔之资。

沈聿见他神神叨叨的,只好叫进奶娘来,将芃姐儿抱去了东屋。

耐心听完儿子的描述,沈聿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你说他笨吧,小小年纪就想到了赚钱的法子,说他聪明吧,居然想靠出书赚钱。

不过他并未打击儿子的积极性,只是说:“这的确是一件好事,如果你不嫌辛苦,可以试试。”

怀安目露惊喜:“爹同意啦?!”

沈聿点头,其实是无所谓的态度,小孩子的想法千奇百怪,随他折腾去。

怀安却一脸兴奋,事情比他想象中的顺利的多。得到了授权,又像摸像样的谈起利润分成,他打算将收益分成三份,一半给老爹作为版权费用,另外一半再分为两份,一份是自己的,一份给赵盼。

老爹自不必说,他和赵盼的任务就比较烦杂了,从雕版到印刷,再到装订成册,要检查校对每一页的图文,分毫不能出差错。

这可是儿童启蒙读物,绝对要严谨再严谨。

沈聿看着他兴冲冲的劲头,猛然恍悟了,难怪这么小的一个孩子,锦衣玉食、吃穿不缺,却突然琢磨起生财之道,原来是想趁机为小伙伴改善家境。

可这怎么看都是一条死路,沈聿不忍心打击儿子,只好将问题抛给更专业的人:“你外祖家有私刻的生意,可以去问一下你母亲。”

所谓私刻,就是一些私人书坊为个人、寺庙、家族宗祠等刻书。国朝出版业发达,政策也自由宽松,几乎人人可以著书立说,获得一定的名气。但私刻的成本极大,市场需求不高,往往不以盈利为目的。

怀安自然不懂其中的门道,只是为现成的资源感到高兴。

他捧着老爹画给他的识字课本,一蹦一跳的去找好娘亲“谈生意”。

……

“出书?”许听澜一头雾水,看看儿子,又看看丈夫。

沈聿在怀安身后,使了个眼色。

许听澜瞬间会意,十足认真的翻了翻怀安手里的画本,丈夫的作画功底她很清楚,书中的每一个典故,人物或动物,都画得惟妙惟肖,可爱极了。

“我打算先出一本《千字文》,试试水。”怀安眼睛里直放光。

许听澜逗他说:“做这样一套雕版可不便宜,你有银子吗?”

怀安一愣:“啥银子?”

许听澜道:“刻雕版呀。还有校勘、编审、书写、镌刻、印刷、装帧,都是要钱的。”

怀安搞不懂了:“书坊印我爹的书,我还要倒给他钱?我爹哎!那可是我爹哎!”

许听澜啼笑皆非,耐心给他讲解起时下出版的各个途径。

一是官刻,顾名思义,由国家出资出版的图书,如国子监发行的经史类书籍、启蒙课本;钦天监发布的黄历;太医院印刻的医学书籍、地方府州县刻印的地方志等。

二是坊刻,由书坊出资刻印小说、杂剧、科举用书、民生百科大全等,书坊主人也时常自编自刻,流入市场,获取利润。是解决市井百姓文化需求的关键,很接近于后世的出版社出版。

三是私刻,由个人出资刻书,类似于后世的自费出版,多是为了歌功颂德,或展示个人才华。

如果怀安能编出一本《五年科举三年模拟》,或许可以走坊刻,甚至还能大卖,可他显然没有这个能力。

“原来我爹还不如银子管用……”怀安咕哝一句,猛然感到后背生凉。

沈聿默默挽起袖子,打算让他见识一下到底哪个管用。

怀安见势不妙,踢掉两只鞋,猴儿一样窜到娘亲身后“避难”,动作极其熟练。

“你怎么这么皮呀!”许听澜拍他一下:“一天不惹你爹生气,浑身不舒服。”

好在沈聿只是剜他一眼,并未和他计较。

怀安探出脑袋来,又问:“娘,那私刻有什么好处呢?”

许听澜看了一眼丈夫,笑道:“帮你爹赚得名望和声誉。”

怀安转头瞧了老爹一眼,摇头道:“大可不必!”

许听澜颇觉好笑:“怎么这么说?”

怀安指着沈聿一本正经道:“我爹,长成了这副模样,文章被印的满天飞,还需要什么声望?”

沈聿:……

分明是句好话,怎么听起来像骂人呢。

“那你想要的是什么?”许听澜反问。

怀安苦着脸:“就真的赚不到钱吗?”

“赚钱的话……”许听澜迟疑着:“凡事都有例外,私刻只是成本高,其实未必会赔本。”

说完她就后悔了,只见神色恹恹的小孩儿猛地两眼发光。

片刻,怀安跑回西屋抱出一个匣子,挤坐在娘亲身边,里面是他攒了五年的零花钱和压岁钱,整整五年!

“够吗?”他问。

沈聿瞠目结舌,原来这小子这么有钱!

他一向不问庶务,俸禄和家里走账的月例全在妻子手里,外面的开销随支随用,从来不知道儿子比自己有钱。

许听澜笑道:“我早就说过,他很能存得住钱的。”

话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此子颇得老娘真传!

可她更想不明白了,丁点大的孩子,都这么有钱了,为什么还想着赚钱。想到她娘家弟弟从小就是财迷,莫非外甥随舅?

怀安见娘亲不说话,又将手腕上的金镯子撸下来。

“够了够了!”许听澜生怕他把衣裳被褥全押上,急忙制止。

许听澜被他缠的不行,只好开启拖延大法:“今天太晚了,改天叫云苓带你去外公家,跟外公舅舅谈这件事。”

“别改天了,就明天吧!”怀安急道。

“明天?你不读书啦?”许听澜反问。

怀安愣了愣,回头看看浅笑不语的老爹,很会审时度势的攀上沈聿的膝头:“爹爹,明天下午再放半天假吧,我已经长大了,有自己的事要做啊!”

沈聿刻意板着脸:“你在学堂里读书,也这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假如怀安没有前世记忆,真的就被唬住了,可他上辈子小学初中都是双休啊!

“我还小呢,还在长身体,需要足够的休息和外出活动。”怀安抗议道。

揠苗助长势必阻碍孩子的成长!

沈聿气笑了,戳着他的额头:“你真是可大可小!”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许老爷子那一关,应该守得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