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军统领见雍王并未顺利拿到诏书, 已是卸去半截心气。他不明白,既然已经勾结了东厂,逼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在传位诏书上盖上宝印, 有多大难度?没有胆量弑父弑君,还学人家逼宫做什么,在封地呆着当个富贵王爷不好吗?

正愣在原地权衡利弊,忽听雍王一声断喝:“孙统领, 你在干什么?!杀了祁王,我就是唯一的皇嗣!”

孙统领忽然醒悟,他的野心已经昭然若揭, 和雍王绑在一条船上, 没有退路了。

祁王府的官员分成两路, 沈聿及几名武官, 带着祁王躲避禁军追杀,怀铭和陆显潜入乾清宫去见皇帝,拿到手谕, 想办法出宫求援。

“你们这样大摇大摆的去, 太危险了!”祁王拉住了他们:“走密道。”

他们早就听闻紫禁城下密道遍布,不料传闻成真,祁王用树枝在地上划出三大殿的轮廓, 将密道的位置大致标出。

众人恍然大悟, 原来所谓的“密道”,根本不是他们想象中的人为建造出四通八达的暗道, 而是一些废弃的干涸的阴渠和排水沟。

祁王少年时被太监女官苛待, 吃的是残羹冷炙, 为了给温阳弄点像样的肉食,没少钻暗道去各个宫殿寻找食物, 最常去的是太庙,那里有不少祭品,后来发现祭品不新鲜,便又去了太后居住的寿康宫,被太后发现后,才知道他们兄妹的处境,亲自关照,处置了虐待他们的宫女太监,日子这才好过起来。

陆显带着怀铭沿祁王画出的路线,钻出黑暗的沟渠,果然来到乾清宫的配殿——雍肃殿。

“什么人!”两名太监十分警觉的朝他们走来。

怀铭从脚边摸起一块石头,陆显道:“是冯公公叫我们来的。”

“冯公公?”两人对视一眼:“抓住他们!”

怀铭抄起石头往冲上来的那名太监头上狠狠拍了下去,那太监眨了眨眼,砰然倒地。

再看向另一个太监,还等自己动手,忽然变成了斗鸡眼,自己倒了下去。

怀铭一脸迷惑,两人上前查看,却见两个太监纷纷口吐白沫,气绝身亡。

“看你平日里斯文端方,怎么下手如此之狠?”陆显一脸错愕。

怀铭忙对岳父解释:“我没碰他。”

“哦……杀人于无形?”

“我真没有!”怀铭冤枉极了。

陆显重重一拍女婿的肩膀:“你要是敢对我女儿不好……”

怀铭哭笑不得:“小婿一定对宥宁好,可我真没杀他!”

陆显嗤的一声笑了:“开个玩笑。”

怀铭只敢在他背后翻翻白眼,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玩笑。

两人扒了太监的衣裳,扮成太监模样潜入乾清宫。

殿前广场寂静无声,地上伏着一具尸首,太监装扮,没有血迹。

二人翻过尸体,陆显认得此人,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分管东厂的方泰,只见他口吐白沫,嘴唇泛紫,双目圆睁,死的颇为震惊。

“他怎么死了?”怀铭问。

“似乎是毒发身亡。”陆显答道。

二人不敢耽搁,走进殿内东暖阁,气派的龙榻上盘坐着一个形容枯槁老者,前襟一大片血渍,却无人照管。

翁婿二人跪地行礼:“吾皇万岁万万岁,臣等救驾来迟,望陛下恕罪。”

无人回应。整个大殿寂静无声,仿佛空气都凝滞了。

两人对视一眼,抬起头,方才感觉到哪里不对,怀铭正欲上前,陆显拦住他,独自起身凑到皇帝身边,伸出一只手去试探皇帝的鼻息。

他忽然睁大双眼,又摸向天子颈间。

“岳父?”怀铭试探着开口。

震惊之下,陆显的声音有些颤抖:“龙驭宾天了。”

倘若不是怀铭见过圣颜,当真不敢相信,堂堂一国之君,竟独自一人在这个空****的大殿中悄无声息的死去了。

如果雍王先杀了皇帝,后杀了宫外的太监,为什么没有得到诏书呢?

二人心中升起同样的疑惑,但他们十分默契,没有声张,正准备悄悄离开,忽然看到皇帝层叠的龙袍之下,露出一条撕断的衣角边缘。

状着胆子在皇帝身上摸索,一无所获。

二人揣着失望的心情往外走,怀铭忽然在方泰的尸身旁停下脚步,终于在他的前襟里摸到一块明黄色的碎布,上面用鲜血写着几行文字,写到最后甚至有些潦草,幸而加盖了御印——这是一份册立祁王为储的血诏!

……

沈聿惹出一场大乱,趁乱带着祁王,在群魔乱舞的百官及命妇的掩护之下,从金极门逃往文华殿。陆显和怀铭此时也匆匆赶到,两方汇合,怀铭从袖中掏出血诏。

文华殿是内阁值房所在,有专门的禁卫层把守,隶属二十六卫,不归禁军或兵部调遣,直接对皇帝负责。

阁门高悬圣谕:“机密重地,一应官员闲杂人等,不许擅入,违者治罪不饶。”

圣谕可以震慑人心,守卫可以抵挡一二。

文渊阁中藏有大量文书经卷,四周有金水河环绕,国初时一旦暴雨就会发生倒灌,淹毁过不少文卷。因此在太宗年间,工部在文华殿的河段开辟了独立的水门,通向宫门外的护城河。

但水门有铁网封闭,需要用蛮力破开铁网,还要在水中闭气游四十步,也就是城墙的厚度。

一名叫做刘云庭的武官站出来:“殿下,臣水性好,愿携诏书出宫,去兵马司调兵勤王。”

祁王点点头:“那就全仰仗云庭了。”

沈聿将血诏装进竹筒,用火漆封好以防进水,郑重托付给了刘云庭,看着他将多余的衣物除去,一头扎进金水河中。

还未待众人松一口气,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院门破开,是孙统领率领一队禁军追杀过来。

他青筋暴起、目眦欲裂,显然已被逼上了绝路,二话不说,提刀向朝着内阁守卫砍去。

守卫和几名武官寡不敌众,未能抵挡片刻,便纷纷倒地,或伏尸当场,或被生擒,好不狼狈。

沈聿让陆显和怀铭扶祁王撤到殿内,独自挥刀迎战。

他虽出身军户,自幼习武,但毕竟是日日劳于案牍的文官,孙统领一刀向他劈来时,他虽能挥刀阻挡,却震的虎口生疼,整个人退出几步远。

沈聿踉跄站稳,对孙统领道:“孙建安,你可要想好,司马昭甘露之变,只有成济沦被诛三族。”

“啊!!!”孙统领几近疯狂,奋力挥刀超沈聿砍去,一刀一刀,直将沈聿手中的刀刃劈出几道口子,将他逼到墙角。

沈聿将刀柄横在胸前,用尽全力与之对峙,接着道:“雍王一但得位,为了名正言顺,会毫不犹豫的将你打为乱臣贼子,推到前面承担罪责。孙建安,大丈夫生于天地间,敢做就要敢当,你真的甘心做一个代人受过的替罪羔羊,为他人做嫁衣裳?”

“闭嘴!”孙统领恶狠狠的瞪着沈聿。

沈聿的声音很大,大到门外冲上来的禁军都停下脚步,踟蹰起来。

孙统领是无论如何都会死了,他们又该何去何从?

祁王恰在此时敞开殿门,对众人喊话:“孤知道你们都是奉命行事,孤可以答应你们,立即投降者,朝廷既往不咎!”

这几句话确实十分动摇人心,禁军之中,已有不少人缓缓丢下武器。

“随我诛杀叛逆者,有从龙之功,取祁王项上人头者,赏金万两!”院门外,雍王一声厉喝,排众而出,看到沈聿,怒意更盛,恶狠狠的说:“诛杀沈聿者,赏金千两!”

沈聿拼命抵挡着孙统领的刀,额头豆大的汗珠滚落,不忘嗤笑一声:“许诺而已,谁不会啊。”

祁王冷笑道:“诛杀雍王者,封侯爵,世袭罔替。”

“诛杀祁王者,封一等公爵。”雍王道。

禁军看来看去,原本沸腾的热血,在二人荒诞的加码声中慢慢熄灭下来,放下兵器的人越来越多。

画饼没问题,可饼太大,难免消化不良。还是保命要紧,保命要紧啊……

雍王眼见自己对禁军失去了控制,勃然一声怒吼,竟从腰间掏出一支火铳,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兄长。

点燃火绳的一瞬间,祁王忽然敞开大氅,露出胸前的一块木牌。

雍王双目圆睁,火铳倏然改变方向,枪口朝向天空,轰的一声枪响,震的鸦鹊乱飞,砖石颤动。

因为祁王胸前悬挂的,是他母亲的牌位。

“忘八蛋!!!”

他双眼遍布血丝,丢下火绳枪冲进文华殿,赤手空拳与兄长撕打在一起。

……

却说周岳领兵进入雀儿村,确实遇到了一小支漠北流寇侵扰村民。

村民早有防备,所有男丁扛着镰刀锄头守在进村的必经之路,与漠北人打成一团。

游牧民族生存环境恶劣,士兵雄悍,不是一般中原男子可以抵御的,幸而周将军率兵赶到,眨眼功夫便将其全部歼灭。

周岳心中升起一丝疑惑:“怀安说至少有上万人,怎么才这么一点?”

副将道:“小孩子的话,不靠谱呗。”

“他都这么大了,几百人和一万人还分不出来吗……”周岳沉吟片刻,忽然眼前一亮,目光灼灼:“快,整队开往安定门,驰援京城!”

……

怀安从城外回到家不久,京城的街道就戒严了,兵马司下令关闭九门。

警钟频响,城外的百姓慌忙往城内挤,城墙箭垛后的弓弩手张弓搭箭,严阵以待。

李环接过月亮的缰绳,蹭着额头上的汗:“小爷可算回来了!急死我了!”

“应该是漠北人打到城下来了。我爹娘他们还没回来?”怀安问。

“没呢。”李环道:“也是奇怪,都快申时了,皇妃出殡,百官是不必去皇陵至祭的。”

怀安紧锁眉头,家里还有祖母和婶婶,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封二门,所有小厮抄家伙堵住大门。”

“是!”李环不假思索的答应下来,还热泪盈眶的感叹一句:“小爷真是长大了,变小男子汉了!”

怀安听了十分受用,闯进老爹的书房,跳到椅子上,从墙上摘下一柄剑,“杀气腾腾”的往大门口走去。

“诶呦祖宗!”李环冲上去拦住他:“你又要干什么去?”

怀安仓啷一声拔出宝剑,坚定果决的说:“我要登城杀敌!”

“天老爷啊,你还没有城垛高呢。”李环吩咐小厮封锁院门,拉着怀安往二门走。

“放开我放开我!”怀安才刚刚找到一点热血沸腾的感觉,挣开李环的手,跑去拉门闩。

李环就站在原地静静的看他。

怀安回头,有些尴尬的眨眨眼:“你怎么不拦着我了?”

李环无奈的叹了口气走上前,十分配合的环住他的腰。

怀安再次挣扎起来:“放开我,我要上阵杀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