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章 人在荆棘
傅奕阳没抬眼去看苏颖,摸了摸禄小娃的手,道:“刚才二弟来找我,说是上房的小丫头们伺候的不尽心。”
苏颖挑起嘴角笑了笑,身子往后靠在宝蓝色绫锻大迎枕上,禄小娃被她抱过来,傅奕阳摸不着了。“那老爷是怎么说的?”
“若是真的,那实在是该敲打敲打。”
苏颖一听,脸上的笑意到底没有立马收敛去:“老爷怎么不觉得是我管理后宅不利?故意让上房的小丫头去怠慢老太太的?”
傅奕阳抬头看了看苏颖:“我什么时候这么说了。”
“难道是我多想了?二老爷既然觉得上房的小丫头们伺候的不尽心,怎么不当时就敲打了?又或者找人来说给我听,偏偏就告到老爷跟前来了?”
傅奕阳微皱了眉头:“我不过是和你说说,你别多想。”
苏颖抱着禄小娃坐起身来,轻笑道:“虽说我这段时间在养病,没往外出,可我也知道自打老太太病了,二老爷可是鲜少踏足上房的。”
“你什么意思?”
苏颖渐渐敛起了脸上的笑意:“字面意思罢了。”
“老爷要是有什么话,直接来问我就是了,何必这么来试探我?本来咱们夫妻就有心结,”她顿了顿,没把话往死了说,叹了口气,“要是再这样猜忌来猜忌去的,不说修复,还会恶化下去了。”
傅奕阳本来有些恼火,听了她这话,只干巴巴的说:“我并没有猜忌你。”
苏颖抬头看了他一眼,“真的?”眼中带了些笑意,看来是想相信他了。
傅奕阳下意识的点头:“自然。”
禄小娃咯咯的笑起来,傅奕阳才意识自己在儿子面前说了这样的话,略微有些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福儿都睡了,禄儿也该睡了。”
禄小娃瞪大眼睛:这是什么逻辑!
苏颖抿了抿嘴。叫来奶娘,让奶娘把禄小娃抱走了。
禄小娃怒瞪:见色忘儿!
苏颖和傅奕阳对视一眼,苏颖先移开视线,垂了眸:“我有些偏执了。对不起。”
傅奕阳见此,即使有火气也发不出来了,伸手把她搂到怀里,隔着衣裳摸她的肩胛:“我说过了,不需要你每时每刻都恪守贤惠端方的,不高兴的时候也不用装着高兴的。也怪我,没和你说清楚。”
苏颖往他肩膀上一靠,刚才剑拔弩张的气氛消散了大半。
傅奕阳先叹口气:“二弟来和我说,我就猜到他打的什么主意。之前大管家就来和我说,底下有人嚼舌。说是我把老太太给气病了,不但如此,还对老太太不闻不问。”
“他们竟敢?”苏颖不用想就知道是谁,而且说的那些话肯定比傅奕阳转述给她的要难听的多,还没有多想。嘴上就已经替他不平起来。“这嚼舌根的奴才绝对不能姑息。”
傅奕阳按了她的手轻轻拍打:“不用你说,我已经让大管家去查了。”
苏颖试探的问他:“你觉得是二老爷做的?”
傅奕阳手微微一顿,“你怎么会这么想?”
苏颖抬起头来目光灼灼的看他,“你分明心底有底,还来试探我,算什么意思?不过我也清楚,他们一个是你生你的亲生母亲。一个是你嫡亲嫡亲的兄弟,我一个外人又算得了什么。”
傅奕阳这次是真气笑了:“你摸摸自个的良心,还在不在?”
苏颖瞪大眼睛,鬼使神差的就拉过他的手往自己胸口上一按:“你看它在不在?”
傅奕阳一愣,再看她一脸的倔强,掌心下还……突然无声的笑起来。空出的那只手揽着她的腰,往自己这边拉过来,抱在一起,嘴唇贴着她的耳朵:“昨个还没揉够?”
苏颖感受到他手下的动作时就反应过来了,她那不是一时情急么。听他这么说,满面通红,伸手推了推他的胸膛,“说正事呢。”
傅奕阳对她不痛不痒的推拒并不在意,张开嘴啃了一下她小巧莹白的耳垂,“是谁先勾引谁的?”
苏颖伸出手在腰上掐了一把,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来。
傅奕阳闷哼一声,依依不舍的放开她:“夜里有你受的。”再看她眼里如一汪水似的波光粼粼,忍不住的亲了亲她的额头,“我快叫你给气死了。”
苏颖扁扁嘴,低下头:“老爷,妾身错了。”
傅奕阳拿眼看她,微微颔首:“你是错了。”
得寸进尺!苏颖气弱,只敢腹诽,没敢反驳出口。
话说开了,傅奕阳也不瞒着她:“上房的下人我亲自下命令敲打过的,量她们也不敢阳奉阴违。偏偏二弟来暗示我说,上房的小丫头们不尽心,言语中还把你给带上了。”
“你还真是把他的私心都猜对了!”傅奕阳现在的心情倒说不上愤怒,只是觉得有些好笑,可能还有些悲哀。
就像是苏颖说的,他们一个是生他的亲生母亲,一个是他最嫡亲的兄弟,可一个个的都不想让他好过,算计他,到了现在,关系却是连路人都不是了,最起码路人不会无缘无故的算计他害他不是。
“老爷英明。”
傅奕阳被苏颖的话逗笑了,“你啊。”
这种无奈又宠溺的语气是怎么回事,苏颖一边腹诽,一边嘴角却是悄悄翘了起来。
“可他却把我想错了,母亲那里,就算是出了之前那样的事,可我断断没恼怒到让下人去怠慢母亲的地步,只是避而不见罢了。”
其实,和以前并没有什么差别。
傅奕阳以前晨昏定省不少,可和傅母并什么话好说的,不过是相看两厌。如今不过是把最后一层遮拦的布给扯下来而已,以前没什么感情好说的,现在只是不用再伪装了。
对傅奕阳来说,并没有他想象的那般难受,最难受的时候,也不过是知道傅母竟然处心积虑的想对苏颖下手,想害的苏颖名声受污时。硬生生的吐了一口血。
现在,最难受的时候也撑过去了,没有傅母那带毒的母爱,可他还有妻儿。再往后他自得好好的护住他的妻儿。
苏颖看着他,脱口而出:“人在荆棘林,心不动则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
苏颖说出来,自己就先笑了笑,在前世的时候,她就曾经拿这句禅语来自我安慰,可当时就在想,不动,就真的不伤么?
没想到也有一天她用这句话来安慰别人的时候。
苏颖在心里叹口气。握着傅奕阳的手,拿手指头摩挲他的指节。
两个人不知不觉就已经偎到一起,傅奕阳知道她是在开解自己,反手握住她的手:“我没事。”
傅奕阳不知怎么的就联想到苏颖以前的日子,是不是她也曾经用这样的话来自我开解过。心下怜惜更甚。
苏颖低着头把玩着他的手指,缓缓开口道:“哦。”
傅奕阳闻言有一瞬间的泄气,就听苏颖问:“那你打算怎么做?”
“静观其变吧。”傅奕阳这几个字说出口,苏颖挑了挑眉,她并不觉得傅奕阳就是那种别人欺负他,他不会还手的类型。傅煦阳想要跟他斗,大概也成不了什么气候吧。
“我不会管的。”苏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来。傅奕阳先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她说的这句话里,不会管什么,沉默了一会儿,“嗯,以后我来管。”
三太太陈宛凝咳嗽两声。大丫鬟绿湖连忙过来给她抚背,有些不赞同的说:“太太你的病还没好全呢,老爷怎么好让你去给老太太侍疾,万一把病气过给老太太,那可如何是好?”
这话自然是反话。
三太太喝了一口茶漱了漱口。闷闷道:“快别说了,我做儿媳妇的给婆婆尽孝道那不是应该的。”
绿湖放下茶杯,压低声音说:“大太太那边都没什么表示呢。”
三太太手背抚上杏子红金心闪缎的锦被,嘴角扯了扯。
她那位大嫂在老太太手里吃了这么多苦,之前被人家戳脊梁骨,如今又差点连名声都保不住,这么多仇恨,哪里还会去侍奉老太太这个‘罪魁祸首’。
可三太太也没料想到,苏颖连面子功夫都不愿意做,也不怕别人说她不孝。
如果不是傅奕阳在背后给她撑腰,她可不会这么明目张胆的。
三太太拢了拢头发,又听绿湖说:“前两天,那边的魏姨奶奶没了。”
“她身体不好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没了有什么稀奇的。”三太太眯了眯眼睛,“咱们院子的那个王氏,最近怎么样了?”
绿湖幸灾乐祸的说:“出门的时候,滑了一脚,划破了脸,指不定会留下疤痕,臊的不敢出门呢。谁让她猖狂的,当初要不是她,太太您也就不会小产,好在咱们姐儿现在养好了,不然她就是死几次也不够的。”
三太太闭了闭眼,压住了心中的忿恨,当初她小产,就算是因为受了傅煦阳竟是在外面养了外室的刺激,其实跟王氏没多大的干系。
可王氏也不是个善茬,竟然哄得傅煦阳解了她的禁足,猖獗的不得了,如今看她那张勾人的脸破相了,还怎么再勾/引男人!
门口小丫环通报:“二太太让您过去呢,说是有事找您商量。”
绿湖为难的看向三太太,三太太眉头都没皱,说了声:“就来。”
“扶我起来。”
绿湖跺了跺脚,见三太太没开口,就只好去拿了大衣裳来伺候三太太穿上,黑红色镶领茜红底子黑红色玫瑰印花的对襟褙子,玉色的中衣,却把三太太给衬得有些老气了。
三太太突然道:“绿湖,你说我是不是老了?”
绿湖反驳:“太太,您才及笄,正是花儿正绽放的年纪呢,哪里老了。”
及笄,三太太苦笑,可她却觉得这一年来她觉得挺累的。如果不是老太太邀请她们来侯府,她又怎么会变得现在这样了。
和亲姐姐一度成仇敌,九死一生才生下孩子,所嫁之人并非良人。几次遭亲人算计,妾室耀武扬威……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几乎压的三太太喘不过气来。
陈宛凝到了陈夫人的房里,陈夫人斜卧在榻上。倚着簇新的大红锦绸面靠背坐蓐,见陈宛凝来了关切的问:“你的病可是大好了?别站着了,来坐这儿。”说着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陈宛凝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红着眼圈坐过去:“姐姐,肚子里的哥儿可还老实?”
见陈宛凝和她亲近不见隔阂,陈夫人诧异之后心里也颇为不是滋味,细细打量陈宛凝,见她清减了不少:“你这病可真是愁人,我看你都清减了不少。可得好好补补。”
陈宛凝从戴夫人那里知道了去年催/情/香事件的始末,没想到是老太太原本想设计陈宛秋和傅奕阳,没想到阴差阳错才变成了她和傅煦阳。
而且更让陈宛凝痛心疾首的还不止这一遭,当初竟在陈宛凝住的屋子里的翻找出傅煦阳写有‘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的笔墨。被认定她和傅煦阳暗通曲款。
事后这件事被禁了口,戴夫人根本就没有找陈宛凝求证,后来,戴夫人从白鹭那知道事情原委后,前两天过来时将真相告知给陈宛凝时,那暗通曲款的事,给她说漏了嘴。
陈宛凝当下大骇。目眦欲裂:“女儿再不知礼义廉耻,也断然没有去勾/引自己姐夫的道理!那纸张女儿根本就不知情啊!定然是那害了我的人抹黑于我的,却害的我与姐姐差点反目成仇!实在是太卑鄙无耻了!”
戴夫人也大吃一惊:“竟是这样?”
陈宛凝面色惨白,心下大恸:“说什么阴差阳错,这里面定然还有人要害我,这人既然能害的我名声尽毁。不得不嫁给二表哥,那再落井下石一把又有什么不可能!姑妈固然是可恨,可她却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母亲,你定然要找出来。到底是谁要加害于我,不然我咽不下这口气!”
戴夫人面色凝重。
陈宛凝见状,紧紧盯着戴夫人,道:“母亲莫不是有怀疑的对象?”
戴夫人迟疑了一下,道:“邱姨娘生的那下/贱胚子。”
“宛秋?”陈宛凝下意识的否认,“就她那懦弱样子,哪里有这个胆量,有那样的能耐?”
一提起陈宛秋来,戴夫人心里可是憋了火,冷笑道:“终日打雁,没想到被雁啄了眼,那小蹄子算是我看走了眼!她现在可是有能耐了,在外面鼓捣出来的铺子日进斗金呢,还攀扯上了贵人!”
戴夫人又道:“我总觉得那妮子有古怪!”
陈宛凝手掐着掌心,勉强开口:“怎么?”
戴夫人把陈宛秋偷溜出门,竟是门房没发现,可等再问起时,门房又改了口,可问其他人,她们也说没看到陈宛秋出门。
再者陈宛秋被邱姨娘养的十分小家子,从小就是懦弱好欺负的性子,她哪来的银钱还有魄力开了两家旺铺。
“我可是不信她以前懦弱的性子是装出来的!”戴夫人恨恨的说,“要真是装的,那她心机可实在够深,不光如此,还笼络到你父亲都偏向于她了,要不是我棋高一招,说不定就被她骑到头上去了!”
陈宛凝咬着下唇,突然说:“咱家总共有两个选秀名额,原本定的是我占一个,宛菡占一个,我出了事,那另外一个选秀名额就落到了她头上!”
“她若是记恨我平时欺压她,未必不会起这样歹毒的心思,只不知道姑姑在其中究竟占了多大的分量,毕竟,这件事皆因姑姑想构陷大表哥和大太太所起。”
陈宛凝的手心都被她自个掐破了皮,她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戴夫人冷笑道:“甭管你那好姑姑究竟在这里头做了什么,可要不是她心思不正,连自己的亲儿子、亲孙子都能下的了狠心去害,她现在中风瘫了都是咎由自取,都是报应!”
“至于陈宛秋这个下/贱胚子,”戴夫人脸色阴沉,“这事八成是她做的,她既然有能耐在外面做商贾这等低贱之事,给咱们家抹黑,要真是传将出去。那岂不是让别人都来戳我的脊梁骨,让咱们家的名声受损!单凭这一点,又岂能容她再蹦跶!”
“这件事就交给我,我定然会查个清楚。”
戴夫人看着哭的眼睛肿成核桃的陈宛凝。叹息一声:“当初就因为此事,你姐姐对你有心结,我虽然有心调停,可……没想到,这竟是误会,可真是造化弄人!”
陈宛凝低下头,她心里清楚的很,就算没有这个误会,她和陈夫人的关系也不会像以前那样了。
戴夫人可是替几个子女操碎了心,见状就苦口婆心的说:“如今你姑姑中风瘫了。能不能好还不一定呢,日后这二房就是你姐姐当家做主了,咱不求别的,关起门来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比其他都强。”
“和你姐姐的关系能缓和就缓和,你就算不为自己思量。也要为大姐儿考虑,到底你姐姐才是嫡母。”戴夫人说到这里,就红了眼圈,“你也别怨我把话说的透彻。”
陈宛凝再也忍不住,扑到戴夫人怀里嚎啕大哭。
“宛凝,宛凝?”陈夫人见陈宛凝呆呆愣愣的,不由得提高音量叫了她两声。
陈宛凝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姐姐找我有什么事?”
陈夫人以为她是大病一场,精神不济,没有多想,就道:“还不是去给老太太侍疾的事。”
陈宛凝的目光落在陈夫人高耸的肚子上:“姐姐快要生了,怎么好操劳?再说——”陈宛凝抿了抿嘴,咳嗽了两声。脸上带着病态的红晕,见屋子里没有外人了才接着说:“不管姐姐是怎么想的,我心里有怨,我怕在姑姑面前会忍不住。”
陈夫人一怔,旋即也苦笑道:“我何尝不是。只是往后得劳烦妹妹一段时间了。”
陈宛凝抬眼看了一眼陈夫人,有些事戴夫人和她都怕刺激到了陈夫人都没有和她说,可陈夫人早晚都会知道的。
咳嗽了两声,脸上带着病态的红晕,“我这病反反复复的,真怕到时候把病气带给老太太,加重她的病情。”
陈夫人现在是又想傅母倒血霉又想傅母活着再庇护他们二房,就是不行,也得等他们二房得了好处才是。
再看瘦了不少的陈宛凝,再想破了相的王姨娘,抚着肚子的手微微一顿,陈夫人决心还是给陈宛凝透个底。
虽然她们姐妹有芥蒂,可关键时刻还是彼此才靠得住,陈夫人想通了就跟陈宛凝露个底:“你真当老爷是真心去侍奉老太太去的?说白了,他还不是奔着老太太的私房去的。”
说到这里,陈夫人恨恨道:“被一个下/作的娼/妇迷了魂,连自己亲娘都怨恨上了,亏得那贱/妇死了,不然,二房往后哪里还有咱们下脚的地方!”
“我现在已经不指望他了,我只管我肚子里的孩子,老太太眼见就要靠不住,我自然得多为这孩子考虑。”
陈宛凝缓缓吐出一口气:“姐姐只管好好保胎,平平安安的把儿子生下来才是最紧要的。至于老太太那,保不准哪天病就好了呢。”
陈夫人心漏跳了一拍,急切的问:“老太太这病还能治好?”
陈宛凝缓缓道:“我听底下人说老太太到现在还口齿不清,坐卧不起呢,而且太医不是说了,这病不是治不好,只不过不太能受刺激,很容易再犯。”
陈夫人这回是听懂陈宛凝的言下之意了,没再出声说什么。
陈宛凝闷闷的咳嗽了两声,“姐姐,我身体还有些不舒服,就先回去了。”
陈夫人有些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又加了句:“你好好养病。”
陈宛凝点了点头,在心里叹了口气。
绿湖扶住陈宛凝往回走,经过王姨娘的院子时,听到里面一阵喧闹声,隐隐约约听着像是碗碟砸碎的声音。
绿湖拧着眉,窥着陈宛宁凝的神情,问:“太太,要不要奴婢去看看?”
陈宛凝脚步未停:“不用管她,走吧。”
女人家最重要的就是容貌,而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