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楠拦了辆车,慌不择路地赶往医院。
北京城堵,在四环寸步难行。
凌楠在车上,急得百爪挠心,欲哭无泪。
好不容易挪动,近得咫尺,却又开始堵车,凌楠再也等不及,径自付了车钱,拖着箱子,跌跌撞撞往医院跑去。
凌楠寻到儿童病房,蒙蒙躺在一间双人病房里,一只眼已经肿得几乎看不清凌楠,却在见到她瞬间抱着她号啕大哭。
凌楠慌忙抱住女儿,柔声细语地安慰,若无其事般地逗笑,只偶尔看着僵立在旁边的公婆,眼中藏不住的怨怠。
凌楠安抚睡了女儿,冷静问了医生,拿了药再回到病房,将公婆叫到门外,尽量抑了自己怒气说道:“蒙蒙出院后,我会带她回家。”
“对不住,凌楠,这次是我不好,可是…”
路子明母亲的话被凌楠毫不留情地打断,“妈,你别说了!”
“小楠,妈知道这些年蒙蒙都是你带的,妈对她的生活习惯是知道少了些,可她是我孙女儿,我也是真心疼她…”
凌楠五味陈杂,一时也没品出味来。
路子明妈妈就呜咽着说道:“妈是真不知道过敏是什么玩意儿,就以为跟子明小时候老闹着不爱吃青菜一样,强迫着多吃两次…我真没想到…”
路子明妈妈和路子明完全不像,路子明生得跟个豆芽似的细细长长,说话总是柔声细语,可路妈妈身材魁梧,到了老年愈发发福,嗓音洪亮,平日里总是带着西安话口音吆喝着,这会儿却缩成一团,像团棉花,拳头打上去也听不出回响。
凌楠一时也心软了,就叹了口气说道:“算了,也怪不着您…”
陆妈妈一听这话,就好像心里的愧疚顷刻被移除了去似的,腰杆子也挺了几分,眸子也有了光,就在凌楠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听见背后那个柔声细语的声音。
“凌楠—”
凌楠几乎要扶额苦笑起来,自己怎么就忘了这老太太小市井的狡黠,以往哪次不是自己和她因为琐事争吵,背地里她嗓门比谁大,到了路子明面前就哭哭啼啼的闹委屈呢?可偏她就这么不长记性,每次跟老太太闹了不开心,就当是桩无意义的琐事给掠了去,尤其她又是个不爱嚼舌根的,对着老太太的脾性也就付诸一笑,可是现在想着,这么日积月累的,她和路子明之间真的没有隔阂?
凌楠还没有转身,路子明已经快步走了过来,拉开自己母亲,斥道:“不和你说了蒙蒙对桃子过敏吗,你怎么还这么不长记性呢?”
以往凌楠和她母亲闹了不愉快的时候,路子明总是抢着说她母亲,凌楠总是以为这是她的维护,可现在她才恍然,这就和出事总是先责怪自个儿孩子先一个道理,到底他和他妈打断骨头连着血脉的血亲,自己到底不过是个外人罢了。
果然路妈妈又哭开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抹花了脸,心心念念说起自己的委屈。
几乎是无可抑制的,一抹冷笑爬上了凌楠的面颊,她无心看这母慈子孝的两人演着戏,拧身就往病房里走去。
“凌楠,”路子明虽然安慰着母亲,眼角还是关注着凌楠的一举一动,见她摇着头往病房走去,赶紧撇了母亲,走过来拽着她的胳膊,低声问道:“什么时候从厦门回来的?你别怪我妈,她就这粗糙的性子。”
凌楠低声笑了,笑声极为讽刺,“到底是粗糙还是根本就不关心?”
到底是公共场合,母亲又在身后,路子明不至于发火,就压低了声音说道:“自个儿孙女,我妈哪有不关心的?”
凌楠只冷冷转过了头却不说话,有些事她素来是心里透亮,嘴上却懒得说:自从她生了蒙蒙后,他这位婆婆一看是个女娃儿,那热情分明就丧了大半,她这大半年身体还没怎么恢复,就明里暗里与她说着二胎的事,凌楠生蒙蒙实在吃足了苦头,何况她也觉着自己是受了二十几年教育的文化人,婚前也是秉持女性自由的,不至于结了婚就沦为生育机器了,孩子是夫妻幸福的结晶,可如果光追求着生孩子这婚姻自然也失了意义,因此对于婆婆的明示暗示她也就揣着明白装糊涂,这会儿蒙蒙过敏的事更是勾起她的新仇旧恨,她终于忍不住挖苦了说:“你爸妈一直想抱孙子,现在好了,文琪指不定就能给你爸妈添一个。”
路子明没想着她突然说出这话来,一张脸不由打翻了酱铺般,青的、紫的、绿的,可是精彩极了。
凌楠看他表情,不由轩了眉,“怎么,你不会告诉我,你还没跟你爸妈说这事吧?”
路子明怂了,犹豫半天说:“他们不怎么上网,这事他们还不知道呢。”
“拜你所赐,我妈可是知道了。”
路子明垂了眼,可怜兮兮的模样,“岳母怎么样,很生气吧?”
“她说早就瞧出你不是好人,我当年就该听她的—”
路子明愈发臊眉耷眼的。
凌楠看他这副样子就来气,每次这家伙都拿这么扮猪吃老虎的模样,自己倒是回回受了委屈还理亏的样子,可当着孩子和别人的面,她不想再撕得天翻地覆的难看,就大步往病房走去。
路子明慌忙跟了过去。
蒙蒙一见父母一起来,大喜过望,就连过敏带来的瘙痒红肿都忘了,开开心心地叫道:“爸爸!妈妈!”
凌楠瞧着蒙蒙的样子突然觉得心酸,都说父母的爱不求回报,可是对于孩子来说,何尝不是呢?她原想潇潇洒洒地离了婚,可是这会儿才发现,人到中年,要面临问题实在太多,不是少年时孤注一掷地追逐内心所想就可以。如果蒙蒙知道她的父母将离异,她父亲将会把爱分给一个尚未出生的孩子,她会怎么样呢?念及由此,凌楠前所未有地憎恨起路子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