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扶玉御剑去了离天山雪林最近的人间界。
先是找了家钱庄, 将身上的灵石兑换成了人间用的银钱,而后缓缓走在长街上,看着四周琳琅满目的店家, 待走到一间成衣店前,驻了足。
店掌柜是个颇有眼力见的,见她身上的红衣衣料不凡,便笑意盈盈地自柜台后绕出了门外,热情道:
“客官想买什么衣物?我们这儿应有尽有!”
她淡淡地笑了下,随着掌柜进了门。
铺子不小, 各式各样的布料和成衣应有尽有,她刚把手伸向自己一贯喜欢的碧色,却在瞥见一旁的淡蓝时瞬间改了主意。
七剑阁的门派服饰便是蓝色的。
她虽喜欢碧色, 但与师父相伴的二百年里, 更多时候却是穿蓝。
“老板, 就选这件。”
她毫不犹豫地付了钱。
剑魄归位, 那么湮灭于仙妖之界的摇光,魂魄很快便会重聚,苏醒。
拂华落在仙妖之界的那颗巨树旁,她跳下剑,站在树旁静静地等。
沙漠里一片寂静。
似乎自上次她离开, 幻妖也随之不见, 那些终日堆积的白骨悉数消失, 河上的薄雾散去, 露出清澈且潺潺的水流。
摇光走出那颗巨树的时候,仍旧有些恍惚, 却一眼瞧见了远处等着他的那个姑娘。
“阿玉。”他惊喜地唤出那个名字。
女子并未如从前一般俏皮地奔向他,只是静静立在远处, 笑容清浅,弯了弯眼睛。
“师父,好久不见。”
她果然变了许多。
摇光眸中划过一丝失落,却想起他的一缕魂魄被锁在画卷中时的那些过往。
是啊,已经过去很久了。
虽然漫漫时光对于修道者而言皆是须臾,可一连串的遭遇与变故,从来都是改变一个人生命轨迹的重要时机。
可他却错失了她后来的所有。
他踱步至她身前,小心问道:
“你……集齐了七星剑魄?”
“嗯。”她点点头,深吸一口气,“从你那日把我锁在七剑阁,而后独身一人前往仙妖之界,再也没回来的那刻,我便发誓,无论如何也要找到你。”
“后来,天枢阁主将剑魄尽失的七星带回阁中封存,我便趁着仙盟大典,哄骗了守着剑阁的师弟们,偷偷溜进去盗剑远走。”
她眼眶有些酸,垂下了方才望着他的目光。
“师父,我常常想,若是当年没那么任性,依照你的性子,你定然不会插手管那件事。这么多年过去了,救回你已经成为了我的习惯,可以说,我是在替你而活。”
“还好我做到了。”她释然笑笑。
他微微蹙起眉心:
“不是这样的,阿玉。纵使你不与我说那番话,我终究不能置幻妖于不顾。”
“这世上,除了半神半妖的血脉,没有人能封印它,只有我与江陵做得到。江陵虽然也有神族血脉,他自幼长在妖族,散漫自由惯了,若不是因为你,他未必会来,所以我更不能视而不见。我早就知道,那场浩劫,终究注定会由我来收场。”
他像从前那样想去摸了摸她的头,手抬至半空时,却又落回了身侧,喟叹道;
“每个人生来的使命,便是不一样的。”
“我从存活在这世间的那一刻起,便知道我不是只为自己而活。”
他哂笑道,
“可我那时候年少气盛,只觉得为什么让我成为神族的继承人?为什么要让我肩负起这个重担?为什么身为我原身的江陵却可以自由?为什么什么好处他都占去了?为什么偏偏他后来还要从我身边抢你走?”
“所以,我那时候不愿听阁主吩咐,也不愿意循规蹈矩,把你也带得恣意放纵。”
“原来你都知道……”谢扶玉有些讶然。
“是啊,我都知道,只是我从前从不愿提起。”他微微垂眸,“可你知道我什么时候转变了想法吗?”
“什么时候?”
“天魂宗来要人,可我却护不住你,只能眼睁睁瞧着阁主将你丢进地牢。后来,江陵拿了忘忧散找我,独自揽下一切,甚至愿意泯灭掉你们之间的记忆,只求保你平安的那刻,我才觉得,只有我担起那些责任,才能护着我想要保护的人。”
“想必江陵也是如此觉得,那时,才会先我一步到了巨树。”
“你并不没有造成我的死,而是我本该肩负责任的引领者,你是指引我的因,也是我想守护的果。只有除尽邪祟宵小,才能让天下之人平安喜乐。”
“所以那时,他来了,我也来了,这是我们应有的担当。正如你也常常会路见不平,匡扶弱者。”
“你我的心愿始终都一样。”
谢扶玉鼻尖一酸,眼眶涌上了些许热气。
“师父……”
摇光环顾四周,忽地意识到了什么。
两人在这里叙了如此久的话,竟都不曾有人相扰。
“等等,幻妖……”
“它跑了。”谢扶玉干脆利落道。
摇光一听,当即急了。
“七星呢?你给我,不能让它为祸人间!”
“我知道。”谢扶玉抹了抹眼角,而后弯唇笑笑,往后退了一步,“可我不能给你。”
“我早有打算,师父。今天来,只是怕今后见不到你。”
摇光蹙着眉,不由分说地朝她走去。
她一抬手,试图对他施定身咒,可双手却直直穿过了他的胸膛。
她错愕地看着他。
他笑了:
“你应当知道的,我本就是自江陵体内抽出的魂魄而生,从前的身躯,只是一个容器罢了。”
一计不成,便再生一计。
她垂下手,果断摇摇头:
“你不必与我相争,我断然不能再眼睁睁看着你们沉寂。”
“阿玉,你将七星还给江陵,我可以回到他身体里,再次封印幻妖。”
他正欲再劝,却见谢扶玉从乾坤袋中拿出一只葫芦。
她一口气喝光其中的酒:
“师父应当认得,这是无涯壶,能容纳世间万物。”
“你不能……”
她眸中有些纠结,却仍是定了心志,一字一句道:
“师父,等一切过去,你便能安心了。”
而后闭上眼睛,念起咒语。
壶口灵光大作,摇光抬袖去挡,却仍是被吸进了葫芦。
葫芦里隔绝了外界的全部声音,摇光身在其中,什么也看不见听不着,只能循着黑暗摸索前行。
谢扶玉将无涯壶收进乾坤袋:
“等风波过去,我会放你出来的,师父。”
*
她满怀心事回了狐狸洞,已是日落西山,一弯月牙儿攀上了山头,又害羞地躲在了云彩后面。
洞中未燃烛火,漆黑一片。
江陵应还在睡着。她想。
她特地放轻了脚步,蹑手蹑脚地靠近他的床榻,想看看他恢复得如何。
然而没走几步,却被人攥住了手腕。
“谁?”
她猛地一甩,可还未甩开,一道定身咒却落在了她的身上,而后那道清冽的声音便响在了耳畔。
“是我,阿姐。”
方才的突**况让她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她立在原地,动弹不得,诧异道:
“江陵?你这是做什么?”
黑暗中,她察觉道身后的呼吸越来越近,最后落在她的侧颈上。
紧接着,一双手臂环上了她的腰,鼻尖似撒娇一般地蹭了蹭她的颈窝:
“阿姐去哪儿了?”
没等她回答,他自顾自地嗅了嗅道:“衣裳似乎多了许多陌生人的气味……”
他的手指摩挲着她的衣料,语气中包着一丝委屈:
“与阿姐先前穿得也不大一样。”
“阿姐,你去见了谁?”
随着江陵的话落地,洞内徐徐燃起了昏黄的烛光,于是眼前的景象也一点一点清晰起来。
“见了师父。”她轻声回答。
她不似在梦里穿着碧衫同摇光娇笑,也没穿着红衣对他说什么好听的话,而是身穿与七剑阁门派服饰一模一样的蓝。
只是形制有些不一样。
她早已叛出门派,哪里还有什么弟子服?
瞧这个颜色,定然是悉心挑选的。
她为了见摇光,舍弃了自己喜欢的碧衫,抛弃了他托赤羽为她找的衣裳,特地换了他最常见到的蓝色裙子,就连平日里随意用发带松松系着的长发,都束成了在七剑阁时的模样。
他想起那个梦境,心没由来地一滞,湛蓝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妒火。
“从前剑魄归位的时候,阿姐都会陪着我,直到我醒来,怎么今次,却等不得了?”
谢扶玉这回却没有说话。
她若是告诉狐狸,自己正打算去单挑幻妖,所以今日可能是见师父的第一面,也是最后一面,所以想给摇光留一个最好的念想,他怕是会更疯。
可她也不想再随便捏个借口骗他。
于是只能沉默。
见她不做任何回应,他眼尾染上了些红意,双手仍从背后紧紧地抱着她,不肯松懈一分,却低下头,用牙齿叼着她的发带,偏头扯开。
发带滑落在地上,缠绕作一团,她的乌发瞬间倾斜下来。
“江陵,你要干嘛?”她终于无奈开口。
像与她置气一般,江陵并没理会她,环在她腰间的手指轻轻一拽,便解开了她的腰封。
腰封带着上面的乾坤袋一同掉在地上,与发带纠缠在一起。
“阿姐身上沾染了旁人的气味,我不喜欢。”
他的动作却仍没停下,小指去勾住她衣袍系在腰间的暗结,动作放得极慢。
隔着衣料,他的指腹不经意地扫过她的腰,带来一阵轻痒与酥麻。
他却忽地停顿下来。
“你闹够了?”
昏暗的烛火下,她的声音极为平静。
可大抵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跳得更快了。
他轻笑一声。
“阿姐总当我是小孩子吗?偏要用这个闹字。”
此时此刻,他的声线与平时的干净有些不同,带着些低哑的蛊惑。
他的指尖微微用力,拽下了腰间的暗结,她的外袍倏然敞开,单薄的白色中衣便暴露在寒凉的空气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