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灵再次现世, 说明幻妖将要破了封印,既然如此,早晚还有祸乱六界的可能。我想同老谷主要一个人, 好与我一同探查幻妖动向。”
“小友且说。”
她指了指一旁从来时便无所事事至今的宫流徵。
“他。”
老谷主嘴上刻薄,眼底却掠过一丝恨铁不成钢:“他?他眼盲,留下能有何用?”
宫流徵的双眸虽覆在白绫下,面上却仍显出几分颓然之色。
当真是父不知子,子不知父啊。
她心中感慨,旋即弯唇笑笑:
“正是因为宫少谷主眼盲, 才练就了他那超凡脱俗的听觉呀。谷主应当知道,幻妖并无实形,也没人能瞧见它的样貌, 如此一来, 宫公子的短版, 恰恰变成了他的长处。”
老谷主斟酌片刻, 用力拍了拍他的肩,叹道:“也好,你便随这位道友留下吧,若有什么应付不来的情况,传信与我便是。”
目送走了老谷主, 宫流徵走近她耳旁, 轻声道:“谢了。”
“先别急着谢我。”
她即刻换了副语气, 显得有些凉薄,
“我留你在这儿,可并非全然是方才说的那个原因, 我有事情想问你。”
江山月本打算前去会一会被江陵带走的玉凌烟,见状, 放缓了脚步,想听听两人之间的恩怨。
谁知谢扶玉却一语道破了她的小心思,在她背后喊道:
“妖王大人,你若也想听,不如咱们一同去江陵那儿,一行人索性将话说个明白,也省得再互相揣测。您说如何?”
她的语气中带着调笑,江山月没想她会这般直接,一向冷漠残酷的妖王形象险些在小辈面前挂不住。
她清了清嗓子,又端出平日里懒懒的语气道:“好啊。”
谢扶玉看了看身旁的宫流徵:“走吧。”
他们跟着江山月,来到一座冰雪造出的密室里。
密室不大,但也容得下几人聚在一处。
玉凌烟并没受刑,只是被江陵绑在了椅子上,受了谢扶玉一击的手臂耷拉在身旁,显得有些狼狈。
“呵,真没想到你居然能劝绝音谷介入其中,落在你们手里,我认栽,给我个痛快便是。”
可谢扶玉偏偏无视了他,转头去问宫流徵:
“那时,我与江陵在锁妖阵中身陷囹圄,你用画卷救我们至竹林,是不是他的授意?”
她抬手指向玉凌烟。
宫流徵点了点头。
“后来,你故意将江陵画入我的记忆里,是否也是他的授意?”
“是。”
如此,便串起来了。
这一路以来,她所找的每一颗剑魄,都与玉凌烟和陆离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她转身对玉凌烟道:
“你们先是让姜萱承受不断轮回的折磨,又偏偏让她做在恶名掩盖下的善事,告知七剑阁,清城有妖祸横行,好让我误打误撞,寻到第一颗剑魄。我说的可对?”
玉凌烟抬起眼,轻飘飘地瞥她一眼,而后又垂了下去。
“我若没记错,第二颗剑魄的线索,也是出自七剑阁。”
她蹙着眉心回忆。
那时,白师兄受金玉山庄所托,来荒山诚邀她一同前往。
可七剑阁,恰恰是神族的拥趸。
第三,第四,第五,第六……桩桩件件,都与玉凌烟脱不了干系,甚至算是他引导着她们,找齐了六颗剑魄。
“唯独第七颗。”她接着开口,“第七颗明明就在神界放着,可我那日骗你,曾言我已集齐了剑魄,你明知七星上面镶着的那颗是假的,却也并没打算告诉我真相。”
她抬了抬声音,自成一股凌厉的气势:
“你们一路指引,让我以为是在行正义之事,若非她先一步察觉,我当真险些杀了她!你们到底做得什么打算?”
“打算?”玉凌烟淡淡笑了起来,“你只需记得,神界才永远立于正道之上!”
江山月旁观者清,也将各中因由了解了七七八八,恍然开口插话:
“哦,我想,我应当知道他口中的正义指的是什么。”
谢扶玉回首看她,却见她妩媚一笑:
“凌烟君,陆离不会这么多年,依旧对我念念不忘吧?见我过得快活,他心里头妒忌得很,甚至还想杀了我?”
“妒忌?”他冷笑一声,“你与鲛人族和金玉山庄勾结,以人命来换无尽之利,难道不该死吗?”
“可抓去海底的那些人,都是本就是贪财享乐之人啊。”
江山月眨眨眼睛,弯身凑到他面前,
“若非他们轻信东海有发财之地,总想来占这个便宜,又怎会被捉去海底,变成鲛人呢?怎么,许你们神界为民除妖,难道不许我们为人族剔除这些渣滓?更何况,他们可没死,只是尽可能地发挥自己生命价值罢了。”
说着,她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垂眼望着玉凌烟:“还是说……你们神族,根本见不得别族逾越于你们之上,代替了你们的审判权?”
玉凌烟没回答她的话,转头对谢扶玉道:
“看见了吗?她这种人,根本不觉得自己有错!”
江山月在一旁凉声奚落:
“是,我是有错,错便错在当时没杀了陆离,让他借你之手,铺设了一盘大棋,命她来杀我。”
她几步走至谢扶玉面前,道:
“你仔细想想,若是他贸然同你说让你来杀我,你定会掂量掂量你自己的实力,能不能与我硬碰硬。可若是一步一步,让你集齐了五颗剑魄,眼见胜利近在咫尺,你前面出生入死,付出了这样多,纵然没有把握,也要来尝试一番,拿到这第六颗。小姑娘,我说的对不对?”
谢扶玉睁圆了眼睛。
他们算计得如此透彻,连她的心思也算了进去。
是啊,若是突然让她面临杀了妖王的巨大风险,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回避。
可若是已然经历了一层比一层大的劫难,便再难从头舍弃,只得硬着头皮,竭尽全力试一试。
江山月勾唇一笑,轻轻拍了拍她的脸:
“他们根本没打算真的让你拿到那七颗剑魄。只不过是想借你的手集齐那六颗,顺便再杀了我。”
她幽幽转身,接着道出谢扶玉不知道的秘密:
“七星剑认主,能将剑魄镶回剑内的,只有它的主人,和与它一脉相承的拂华剑主,也就是你,小姑娘,你是这世间唯一能将剑魄放回其中的人。否则早在十年前,他在仙妖之界捡到七星时,便早自己镶回去了,何必大费周章,将剑魄送去各大怪妖处,以灵气供养,好保证——”
她轻轻瞥了眼江陵,冷哼一声,
“好保证你终有一日,能得以苏醒。”
“你醒了,他们的局,便也能开始了。”
“你不希望我醒来吗?”
江陵盯着江山月。
“不希望。”她挑挑眉,斩钉截铁道,“诞下你时,便险些要了我的命,你醒后,他们布的局里,还是为了要我的命,你说呢?我合该为你牺牲吗?”
江陵眼底染上了些悲哀。
谢扶玉紧抿着嘴唇,轻轻捏了捏他的手。
当年她盗了七星,从七剑阁遁走,天枢从未派人来抓她,反倒是别的仙门为了向七剑阁献殷勤,才对她穷追不舍,只是因为……神族早已想好,让她持有那把天地第一剑,日后再将她卷入早已布好的棋局里,好按照他们的规划,一颗一颗找回剑魄。
谢扶玉见识过金玉山庄中管家的狠辣,自是不完全苟同江山月,可如今也知道陆离和玉凌烟的虚伪,她无人可尽信。
唯独能信的,只有自己与狐狸。
“若我杀了她呢?”
她再次问向玉凌烟。
若她那时真的杀了江山月,他们会如何?
过河拆桥,兔死狗烹。
应当会借着她的手复原七星剑,而后……
她抬眼看了看江陵,从乾坤袋中拿出那颗还未来得及镶上去的第七颗剑魄。
“呵。”玉凌烟撇过头一笑,“又拿假的来骗我。”
“这颗,可是天池中的那颗。”
她把玩着手中的剑魄,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你若是不说,我便将原先的全拆了。”
他瞧了瞧江陵,嗤笑道:
“你舍不得。若是全拆了,他便又会回到孩童时的模样,永永远远长不大,届时,你们还如何在一起啊?”
这回轮到谢扶玉沉默了。
她确实做不到亲手剥除掉江陵身上的灵力,可她又隐隐觉得,这第七颗剑魄若是镶了回去,便恰好会遂了陆离他们的心意。
正当室内一片寂静之时,赤羽突然闯了进来,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同江山月道:
“主……主上,您派我盯着仙妖之界,可,可,可我瞧见……陆离他他他去了那颗巨树,而后那些花,花便开了!他定是要冲着您来的啊!”
“艳花盛开,幻妖降世……”谢扶玉喃喃道。
谁知玉凌烟却哈哈大笑了起来,待他笑了个够,便狠声对谢扶玉道:
“你不是方才问我,第七颗剑魄镶回去之后会怎样吗?如今幻妖出世,灵力全盛的七星剑,可是唯一能封印它的办法!”
他扬起下巴,望着江陵,笑得张扬得意。
“若是七星剑魄集齐,摇光的灵体便会从他的身躯里抽离。他们两人,终究只能活其一!”
“谢扶玉,你还记得你同我在酒肆中说得什么吗?你说,你可以陪他去死,但要摇光好好活着。希望你……兑现你的承诺!”
只能活其一吗?
她瞳仁微缩,紧紧攥着手中那颗剑魄。
突然,一道灵光自上空劈下来,密室猛地震颤碎裂,玉凌烟身上的枷锁悉数断开。
谢扶玉刚站稳,便见他已经消失不见,抬头望去,只远远看见陆离劫走他的背影。
一条蓬松狐尾猛地将她卷起,带着她越出密室的瞬间,密室轰然坍塌,扬起数丈风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