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知道的, 世间万物,都有其寿数,可唯有一人, 能得以永生。不是姜萱那种灵魂不灭,需受轮回折磨,而是可以在六界常常久久地存活下去,纵观天地万物。”
感情真是一个奇妙的东西。他想。
他听着窗外的雨落,嗅着潮湿雨气和怀中女子的体香,第一次愿意毫无芥蒂地将他的身世向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女子全盘拖出。
并且他始终相信, 她绝不会像旁人那般,视他为异类。
“你说的那人……可是神族的帝君,陆离?”
“是。”
他轻声道, 将她环得更紧了些,
“六界之中, 几乎人人向往长生, 有的人会尽力去做,譬如修炼;有的人,则不愿忍受漫漫修习之苦,想走一些捷径,而得以永生的陆离本人, 就是唯一的捷径。”
一个猜测隐隐在谢扶玉心头成型。
“想走捷径的, 该不会就是你的母亲吧……”
她微微偏过头来, 看着他那对漂亮的锁骨。
“是啊, 就是她,彼时她还不是妖王, 也不是什么少主,只是上一任妖王的王姬。”
*
“为什么要推举那个废物当少主!他论计谋不如我, 论灵修,便更不如我了!”
彼时的江山月站在母亲面前,不忿道。
“怎么可以这样说你的弟弟,你既更有才能,便该多多包容小景,你们姐弟俩,就该相互扶持才是。”
一向温柔的母亲第一次驳斥了她。
她的母亲也是一只极美的赤狐,狐狸的美貌不会被岁月抹杀,只会沉淀得更加动人。
两人的眉眼明明如出一辙,却是各执己见,互不肯让。
“纵使你弟弟承袭了妖王之位,你也是天山雪林的王姬,一人之下而已。”
江山月凝着她的母亲,第一次觉得眼前的女人竟如此陌生。
她明明很疼自己的。
每每有金银珠宝美酒佳肴,都是先让自己挑了去,才会分给江山景。
怎么在王座一事上如此执拗?
若是自己事事不如他也就罢了,可偏偏自己哪里都比他强!
一人之下而已?
可她为什么要做这个一人之下?
“我……”
她本还想辩驳,母亲却再次打断了她:
“你不必与我争个高下,这件事情,我并没有插手的余地,是你君父和其近臣商议的结果。小月,你仔细想想,家中何时亏待过你?”
江山月把没说出口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是啊,她明明知道,自己只敢来找母亲说这一切,若是去找父亲,他怕是没这个耐心听她的话。
她暗暗攥了攥拳。
她得变得更强大才行。
她要手握天山雪林的亲卫,还要让自己的灵修更进一步。
可天赋生来既定,万物皆有其修炼的穷尽,她又该如何去做呢?
正当她困惑难解之时,想到了一个天生便携灵修的族类——神族。
赤狐族有一双修秘术,传女不传男,可与对方共分灵修。
只可惜,这一秘术在过去总被各种貌美的赤狐姑娘,冠以爱情之名,将自己的一半修为渡给心上之人,助其家族崛起。
后来,这一秘术渐渐被妖界的各大族类所知,赤狐族的姑娘也成为炙手可热的追捧对象,渐渐地被妖界的贵族所垄断,成为了各妖中佼佼者的未婚妻子。
若非她一向无心于情爱,且性子又极其强势,恐怕也已经成为了某妖之妻吧。
江山月从不与无用之人结交,既已打定了主意分其灵修,自然要找神族中的第一人——
陆离帝君。
她蓄谋已久,自然不会贸然下手,平日里依旧做着那个任劳任怨不求名利的王姬,实则派人盯紧了陆离的一举一动。
直至那一日——
神族中人闲来无事,便喜欢到人间界历劫一遭,恰逢陆离帝君下界,做了一个寒窗苦读,进京赶考的穷书生。
其实,人间界志怪话本里写的没错,狐媚子惯喜欢与穷书生在一起。
只不过是因为书生大多腹有诗书气自华,长相清秀不粗鄙,是玩玩而已的最佳人选。
玩腻了,便回妖界去了。
反正他们也没什么能请得动修仙之人的钱财。既不似阳刚男人那般汗臭,又不会给她们添麻烦。
至于狐媚子们情深不渝或是暴虐不堪,那大多是说书人得不到她们之后的臆想,好给自己找个场子。
她算准了时机,正是一个月黑风高夜,陆离带着他的行囊,路过了她所在的地界。
她嘱咐婴勺鸟同东海递了信,特地落了一场暴雨。
雨雾封山,绝了陆离赶路的心,让他被迫只能躲进一处废弃的庙里。
文雅的公子此时正在拧着自己衣衫上的水,听着窗外风雨大作,庙里突然响起了剧烈地拍门声。
他一向谨慎,并没打算开门。
谁料这门年久失修,碎裂开来,跌进了一个浑身湿透的美人,就这样直直扑在了他身上。
湿透的衣裙裹紧了她的曼妙,黑发散乱钩扯在身前,像一笔画出窈窕身形的浓墨,一双潋滟含情桃花眼被雨浇得水汽氤氲,门外划过的闪电一打,更显几分楚楚。
他从未见过如此貌美的姑娘,一时看愣了神。
他上身未着寸缕,女子低头,借着闪电瞧见,忙背过身去羞嗔:“哎呀。”
“冒,冒犯姑娘了。”
他手忙脚乱地去穿湿衣裳。
江山月故意低下头装羞,心中暗暗唾道:
也不给老娘开门,害她还得用灵修拆了这庙门。
这下可好,连遮蔽的门都没了,任凭冷风往里嗖嗖地灌。
她余光见陆离穿好了衣裳,转过身来,羞答答道:
“公子勿怪,雨下得大,我又怕黑,以往也不是没遇见过这场面,只是从前庙里无人,不知今日公子在里面。”
他听着娇声软语,心中一时有些局促,看向别处道:“无妨。”
说话间,一只黑影从他脚面上略过,他猛地跳开,却见那黑影直直扑向他的书箱。
“哎,我的书!”
女子看出了他对那东西的畏惧,一把拉过他道:
“看公子不是乡野之人,应付这等事应当不拿手,让我来吧。”
她也没等他答应,径直走过去。
只听草声窸窸窣窣,她一把捞起那东西的尾巴,朝庙外丢去。
“是一只老鼠。”
她借着大雨冲了冲手,转身同陆离道,
“还好公子发现得及时,不然的话,我的衣裙和公子的书,怕是要被啃噬坏了。”
狐狸一向知道该怎么勾人,纵然全是她的功劳,她也能找到一个切入点娇滴滴地夸夸眼前的男子,顺便留下一句引他遐想的话语。
陆离的耳朵果然更红了些。
这人话真少,好生无趣。江山月心想。
但因着她目的本就不纯,便只得耐着性子,继续同他搭话:
“看公子的模样,是要上京赶考?怎么也不带一个书童?”
“是。”
他只应了她第一个问题,并没回答第二个。
他家境贫寒,抵了祖宅读书,能省则省,自然没有钱去再请一个书童。
但不知为何,他也不愿把窘迫展现在这个女子面前。
江山月看出了他眼底的踟蹰,心下了然。
她从破庙的角落寻了些先前放好的干草,摸出两颗火石装模作样地打火,实则捏了个诀,在指尖窜出一缕火苗,燃起了那堆干草。
干草的暖光照在她脸上,隔着火,她这才好好打量起陆离。
他的长相太过清正端方,不是她喜欢那款,不过,也算上上乘。
她对自己精挑细选的双修伴侣做出如此评价后,挑起一个期盼却又略显羞涩的笑来,眼波盈盈:
“公子,你那边冷,不妨坐在这儿取暖吧。”
“姑娘,男女有别,这样不妥。”
破落的门外恰吹进一股冷风,他犹豫片刻,搓了搓手瑟缩道。
“没事,这里不会有人经过的,只要你不说出去,就不会影响我的名声,公子是正人君子,断不会对我做什么,你说对吧?”
她再次冲他招了招手。
陆离架不住直往里钻的寒风细雨,往火堆旁挪了过去,但恰在与她一臂的距离坐下。
江山月抿了抿唇。
她就知道想拿下这等正派男子没那般容易,若是寻常男人,勾勾手指,便已投怀送抱了。
两人又陷入沉默之中。
温暖的火苗让她有些困倦,见陆离亦耷拉着眼皮,便干脆往他身旁一倒,枕在他的腿上沉沉装睡。
陆离想将她放至一旁,她却微微蹙了蹙眉,不满地撇了撇嘴。
男人最吃这一套了。
她想。
果然,陆离也没有例外,见她如此,便也失了挪动她的心思,就这样合衣睡了过去,仅剩柴火点燃的噼啪声。
江山月等啊等啊,也没等来他对自己做什么事情。
直至到了第二日。
她一睁眼,便落入他略显羞赧的眼瞳。
“姑娘,姑娘枕着在下一晚上了,在下还要赶路……劳烦姑娘回到自己该去的地方吧……”
她并没起身,伸了个懒腰:“我陪你啊。”
她的尾音夹杂着懒懒的媚意,他蹙了蹙眉,移开了眸子,原本就红着的脸变得更红了些。
“姑娘,你不怕我是个坏人吗?”
“公子,你不怕我根本就不是人吗?”
她学着他的腔调说道。
深山老林,大雨夜半,漏风破庙,美貌女子,要素十分齐全。
但凡他看过几本志怪,也该想到自己不是寻常人家的姑娘,可他并没有惧怕过,这不该是寻常人的反应。
所以,她也懒得装下去了。
“我知道你不是人。”
他见她仍枕在自己腿上,纵然有些麻,也没有动弹。
“可我有祖传的宝物护体,你根本就伤不了我,若是对我不善,反倒会遭受反噬。我这一路,也不是第一次遇到妖怪。”
他诚实答道,
“姑娘没对我做什么,我觉得你是一只好妖。”
好妖?
江山月不屑笑笑。
你做帝君的时候,对待妖族可不留情面得很。
他这一遇上的妖怪,好巧不巧,正是她派去的。
她早就得知他身上有防身的法宝,因此才没立即对他下手,而是选择了放长线,钓大鱼。
这笑容混着阳光落在他的眼里,却显得分外明媚,她站起身,率先走出了房门:
“我不管,我就要跟着你。”
陆离望着她的背影,一双无波的眸子渐渐泛起了些波澜。
就这样,江山月真的陪着他翻山越岭进了京。
她本就擅长察言观色,又是风月场上的老手,自然能够察觉到转世为人的陆离,在她不离不弃的陪伴与襄助下,对她一点一点动了心。
可就在他张榜及第的翌日,他马不停蹄地回到他们分别的地方,却再不见她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