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汇文读书时教过我的老师,我都记住了他们的名字。唯独美术老师,连姓什么都没有记住。

她是代课老师,四十来岁,不苟言笑,总是很严肃的样子,比像刷了一脸糨糊板正的班主任老师还显得严厉。

那时,我刚上初一。中学有专门的美术教室,软硬件都很齐全,每人一把右边带拐弯的木椅子,是专门为美术教室定做的,方便一边听课一边画画,真的觉得中学就是和小学不一样,仿佛自己一下子长大了许多。每次上美术课,老师会给每人发一张图画纸,让大家在上面画。偶尔,老师教我们照石膏像写生;有时老师也会拿来她自己画的一张画,让我们照葫芦画瓢,但也只是偶尔。大多时候,是布置一个题目,让我们随意画,当场画完,交给老师,下次上课时,老师发下来,上面有老师的评分。她也不讲评,只是让我们画。

只有初一和初二两年有美术课,我已经忘记了是一周一节还是两周一节。美术课是副科,大家都不太重视,我还是很期待的,因为那时候我喜欢画画。我写过一篇作文《一幅画像》,里面写的就是我上数学课画画的事情。

我们班上有两个同学画画最好,他们都拜了画家吴镜汀为师,放学之后,常到吴镜汀家学画,然后第二天到学校来和我白话。受他们的影响,我也喜欢涂涂抹抹,虽然赶不上他们二位画得那样好,但总还是画得有点儿模样吧。当然,这只是我自己这样觉得,所谓敝帚自珍吧。

可气的是,美术课上每一次作业,这位老师给我判的分最高只是“良”,一次“优”也没有。那时候,我少年气盛,喜欢争强好胜,也因为每学年评定可否获得优良奖章,要求期末所有科目评分必须要在“良”以上,所以,我非常努力想画好,哪怕只是争取得到一个“优”也好。但是,每一次发下作业,看到自己的画上面,老师给我不是“中”就是“良”,很让我丧气,又很不服气,特别想找老师理论理论。但一想到她那张总是绷着糨糊的脸,就泄了气。

我各科的学习成绩都好,唯独美术课拉了后腿。但是,现实残酷,让我只能退而求其次,没有“优”就没有吧,命中注定,不是你的,就别再强求。希望“良”多一点儿而“中”少一点儿,就念佛了。到期末,这位老师总评分能够发慈悲给我个“良”,不耽误评优良奖章就行了。不过,说句心里话,每次发下作业,看到上面的评分,再看看老师那张冰冷的脸,都让我提心吊胆,心总是小把儿得紧攥着,生平头一次感到自己的小命是掌握在这美术老师的手心里。

没有想到,初一这一年成绩册发下来,我打开一看,美术课一栏,给我的总评分是“良”。一直提到嗓子眼儿的那颗悬着的心,终于安慰地放进肚子里了。想想这位美术老师,还是挺善解人意的,起码懂得我的心思。再想想她那一张绷满糨糊的脸,也不觉得那么冷若冰霜了。再开学上美术课,我应该谢谢她高抬贵手才是。

初二开学第一节美术课,站在美术教室门口的,是一位高个子的男老师,姓邓,叫邓元昌,是正式从美专学院调过来的美术老师。那位女老师不再代课了。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美术课,是中学最不起眼的副科,美术老师相应地也处于教师队伍的边缘位置,清闲,却也不受重视。美术老师真正受到重用,是在“**”早期,我们学校的教学楼前悬挂的巨幅毛主席画像,花坛中矗立起来的毛主席挥手的巨型水泥雕像,都是邓老师主要在忙乎,其他老师当帮手。看他一个人站在脚手架上,挥洒着油画笔,或拍打着水泥,总会让我想起初一教过我一年的那位不苟言笑的女美术老师,如果她还在我们学校,也会和邓老师一起忙乎,有了她的用武之地。可是,我连她的姓都忘记了。每次想到这儿,我都很惭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