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一叹气,再上一阶石。

眼前的石阶,似乎有一万年那么长。

在吴望的心里,希望永远也走不完它。

他有毁天之能,有些见识的人,都肯承认他是当今仙界的第一人。

灵宵宫,丰都城。

东海底,西极乐。

任他逍遥过客。

他还活着,已经成为了传说。

如此大能之人,此刻满面愁容。

世间还有什么事,能难住他的神通?

借钱。

这也许是天下第一难事,连神仙也不能解脱。

台阶的尽头,是一座庄园。

依山所建,面水而居,傲立在世间。

庄园的名字,望园。

之所以叫望园,也许是园主心有所望,也许是指名为名。

望园,吴望的望。

没错,这本是吴望的庄园。

一场赌局,他输了所有。

昔日富家俏公子,如今,连吃饭都成了问题。

吴望是有骨气的仙,不偷不抢,不幻化银钱。

有骨气的人,往往都要奈得住寂寞。

吴望奈得住寂寞,但寂寞填不饱肚子。

没了吃饭钱,对吴望来说,只有一条路,借钱。

到自己昔日的望园里借钱。

好讽刺,不是吗?

将最后一阶踩在脚下,吴望见门而叹。

高门红漆,比先前更鲜亮。

鸟语花香,宏伟中透着秀丽。

新主人将望园照顾得比吴望还周到。

提起门环许久,终于下定决心,轻轻叩响。

如果叩过三次门,新主人还不来应门,吴望就打算立即离开。

在叩过两次后,吴望已经转身要走,因为他的脸,早已是一只紫透了的茄子。

还未迈下第一阶,朱门吱呀作响。

吴望不敢回头看,门里传来一声俏笑:“你来啦?”

声音甜,像泉水。

人更美,像彩蝶。

见到吴望守在门前,佳人出门迎客。

轻轻牵起他的手,不容他拒绝,将他拉进望园。

望园里,焕然一新。

劲松换作梅林。

文竹栽成杏花。

仙风古山,已变做女儿庄园。

“好不好看?”

她带他转过前院,侧头轻笑,满眼得意。

好不好看?

问景,还是问人?

望园已被她赢去,吴望身在客地,只能点头。

再牵他进屋堂,一切又变。

粉纱轻曼,四处香烛。

连昔日自己新手写下的对联,也被她摘下。

没办法,这已是她的家。

安排吴望坐好,她巧手烹茶。

除了递给吴望新茶,还布了些酸梅子,咸花生这等小果子配茶。

莺莺燕燕一声笑,她陪饮半杯,又替吴望剥了几只花生。

尴尬的以袖遮面,将新茶饮尽。

红透了脸,吴望紧紧低着头。

“从进门到现,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她取过吴望手里的茶杯,再为他添满香茶:“见了我,不高兴吗?”

她美的不方可物,是仙子临凡。

轻轻一笑,能引百蝶环绕,谁见了这么美的少女,会不高兴呢?

左右是为难,这关必得过。

豪饮一杯茶,吴望终于下定决心:“我有件为难的事,想与你……”

“哎呀!我差点忘了!”

少女一声俏叫,笑对吴望眨眼:“刚好你来了,帮我挂上新对联。”

她跳着去抱来几卷红纸,边指挥吴望干活儿,边灵音连连:“你以前写的那副,太冷冰冰了,什么银雪独步啊,什么红梅遥望啊,看着就让人打寒颤。”

对联高大,吴望无心施法,踩在桌子上,任她摆布。

对得整齐后,吴望跃下木桌,见到她仰望对联,一声卖弄:“这副对联是我写的,你快品鉴、品鉴。”

红纸金笔,字体绢秀,一看就是女儿家的手笔。

上联:杀父之仇我不问。

下联:夺夫之恨我不提。

横批:别谈借钱。

读过对联,额顶落汗。

似乎没见到吴望脸色转青,她笑着缠问:“你快说说呀,我到底写得怎么样?”

心里几次苦笑,吴望只能点头。

“对了,你刚刚要和我说件为难的事,究竟是什么?”

读过了她的对联,怎能再张开口?

叹一口气,轻轻摇头:“没事了。”

“喝茶,喝茶。”

她也笑,重新引吴望坐下。

举手弄茶间,星眸闪烁,轻声燕语:“我小时候,就在望园里长大,那时候,你是公子,我是丫头,可没少受你使唤。”

丫头?

暗叹一口气,吴望忆前景。

你娇蛮任性,鬼马精灵,受尽万般宠爱,给个小姐都不换。

如今,却把自己说得可怜。

“不过,使唤归使唤,有点好吃的,你也总想着我。”她又替吴望剥花生,催着他吃,扑哧一声笑:“还好我天生丽质,要不然,一定被你喂成小肥猪。”

花生咸,茶水香,喝到嘴里,却总感觉是苦的。

“算你有良心,念在我伺候你长大的份上,把望园输给我。”她得意,笑声忍不住,像珍珠落盘:“我终于也能做一回小姐了。”

只要有人高兴,这场赌局就不算白输。

“别光说我,也说说你。”星眸眨呀眨,她又俏声问:“你现在住哪?”

“暂时居无定所。”

“哦。”她点点头,扬起眉:“那你怎么吃饭?”

“山里有野果充饥。”

她品一口茶,细声细语:“以天为庐地为盖,浪迹天涯,游走人间。”

“唉——”说过这些,她居然叹气,怪声怪语:“你真是过着让人羡慕的日子啊。”

丝毫不见吴望眼中的讶异,她继续说尽风凉:“哪像我,得守着这么孤零零的一座大院,虽然吃喝不愁,但也綑住了手脚,形同牢笼啊。”

说话时,她满眼得意,哪见一丝失落?

“要不然?咱俩换换?”她突然推推吴望的手,在吴望没回言之前,又撇起了嘴:“你是君子,你也一定不能答应。君子一言九鼎,输给我的,你又不能再要回去。”

她强强咬住嘴唇,不让自己笑出声来,偷看吴望满脸的无奈。

堪堪起身,吴望君子有声:“茶喝过了,你也一切安好,我告辞了。”

“要不……吃了饭再走吧?”

她留客,吴望留步。

“也好。”吴望重新坐下。

她盯着他看,星眸不眨,好像他脸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被她盯得局促,吴望扬眉疑问。

“吴望,在这个家里,你已经不是公子,难道还要本小姐做饭伺候你吗?”

丫头翻身做小姐,公子落魄受人欺。

只能一声苦叹,再要离去。

“不让你白做工,有工钱的。”

她得意,眼睛也笑。

“怎么?做我的管家,很丢人吗?”她扬起下巴,一身骄傲:“我活了十六年,做了十六年丫鬟,也未曾说过一个不字,你为什么不行?”

仙界第一人,沦落做仆人?

“你睡林子,吃野果,传出去,才是真正的丢人。”她句句紧逼。

“我只是暂时让你做几天管家,还有好事照顾你。”怕逼跑了吴望,她又软软的一笑,露出仙子般的温柔:“这件事,你要是替我做成了,我保你一把翻身。”

一把翻身?正是吴望所求。

“什么事?”

“先别急着问,你同不同意?”

事到眉头,只能隐忍,吴望狠心,终于点头。

她笑了,春花灿烂,世间最美。

“吴管家,先替我铺好被子,你做饭的时候,我要小憩一下下。”

吴望的手,是降魔的手,居然要替女儿家铺被子?

英难也有落难时,大丈夫不与小女子争胜。

在吴望走向她的香阁时,又听到灵音悦耳的欢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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