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警方来说,这起案子因为人证物证齐全,经过并不复杂,甚至可以说是一目了然。

让人头疼的是凶手的杀人动机。

当事人沈初心清醒后,表示自己已经什么都记不清楚了,据医生诊断,可能是溺水造成的丢失部分记忆的后遗症,也许过段时间就能够想起来,也许这辈子都想不起来,总之目前不能指望她提供什么消息。

至于说凶手贺嘉鱼,他倒没有溺水,只不过被丁以律,以及附中的其他学生,揍过几下,鼻青脸肿的,也一起送到了医院包扎检查。

检查结果是只是一点儿皮肉伤,不妨事。

问题是他从头到尾一言不发。

现在法治社会不可能刑讯逼供,几个警-察轮流上阵,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但足足两天时间,他就说了一句话:

警-察问:“你是不是想杀死阮天卓的母亲?”

他很平静很冷漠的点头:“是。”

警-察:“为什么?”

贺嘉鱼闭上了眼。

警-察再问:“据我们所知,阮天卓跟她的母亲,并没有对你做过需要激烈报复的事情?”

贺嘉鱼像没听见,接下来警-察又进行了一系列询问,他都无动于衷。

这种类型的犯罪分子警-察们并不陌生,关键是,贺嘉鱼太年轻了。

他还在念高中,甚至都没有成年。

根据丁以律等人的证词,他是存心将受害人骗上船之后下毒手的,整个过程里有着足够的时间去收手,但他都没有。

丁以律甚至强调,他发现贺嘉鱼试图杀害沈初心的那一幕时,跳船游过去阻止的过程里,曾大声呼喝让对方住手,当时贺嘉鱼也发现了他,然后这个才十七岁的少年的选择是,加快了将沈初心按进湖底的动作……可以说是铁了心想杀死沈初心。

这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

关键是,根据他们的调查显示,沈初心母女没有撒谎,她们与贺嘉鱼之间,连小冲突都没发生过。

甚至在这件事情之前,附中师生包括沈初心母女的家人都认为,贺嘉鱼对阮天卓有着一定的好感。

这也是之前明知道沈初心抑郁症,周贝萝等人还是让她跟贺嘉鱼单独一船的缘故,大家都认为,这是贺嘉鱼想讨好未来丈母娘。

第三天的时候,沈初心找到机会跟阮天卓好好的谈了谈,之后,为警-察提供了一个消息,就是贺嘉鱼下毒手前,提到过其母的遗书,以及,遗愿就是让他杀死自己:“细节我记不清楚了,就想起来这些。关键是我从来没有见过他的母亲。”

这时候沈初心这边已经知道贺嘉鱼就是何骁的儿子,他的母亲就是何骁提到过的,由于抑郁症自杀的妻子。

说实话,这让一家子心情都很复杂。

他们对何骁印象一直不错,或者说,双方关系一向不错。

谁能想到,何骁的儿子竟然会对沈初心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警-察很有耐心,拿到这些消息后,专门联系了贺嘉鱼母亲生前生活城市的警方,决定彻查来龙去脉。

但是何骁先崩溃了。

他其实不是软弱的人,作为普通家庭出身、靠学习改变命运的典范,职场拼杀全靠自己,但凡心性稍微脆弱点,也走不到今天。

然而前后也才一年功夫,妻儿相继出事,甚至波及多年老部下,这有几个人受得住?

他直接当众给贺嘉鱼跪了下来,歇斯底里的求他说出真相!

“为什么?”这些年来何骁一向体面,然而经过这样的折磨之后,已经落魄的判若两人,见儿子仍旧沉默不语,他直接一个头重重的磕在了地上,抬起时额头已然鲜血淋漓——在场的人想扶他起来,被他甩开了,只用悲怆又绝望的目光看着贺嘉鱼。

父子对峙片刻,贺嘉鱼有些神经质的笑了笑,终于缓缓开口,“因为这是妈妈的心愿……她生前最希望的就是那个小沈不得好死!”

何骁有些茫然又有些恐惧的说:“可是我没有出-轨!更没有跟小沈有任何不正当的关系!!!”

“那又怎么样?”贺嘉鱼眼中了无生趣,漠然说,“反正既然是妈妈的心愿,能为她完成,我当然要为她完成。”

何骁如坠冰窖,怔怔的看着他,眼中痛楚难以形容。

“起初我也不想这么做。”贺嘉鱼平静的跟他对望,语带讥诮,“因为我知道妈妈最后那两年……精神很不好,她说的话不一定是真心话,比如说她好几次说想带上我一起走。”

像是没看到父亲的颤抖一样,他缓缓继续,“所以我决定观察沈初心一段时间,如果她是个好人,我就放过她,如果她不是,呵呵……那我为什么要让妈妈失望?”

何骁颤声说:“小沈不是坏人!”

“那你对于好人的要求可真低。”贺嘉鱼冷冷说,“沈初心对我动手动脚,鼓励我做小三,而且,还说自己的女儿抑郁了去死也没什么……这样也叫不是坏人?!”

“……小沈不是这样的人,她应该是开玩笑的。”何骁震惊的看着他,片刻才讷讷的说,“不,这不太对,小沈不太可能说这样的话做这样的事?尤其她跟你不是很熟,甚至这次溺水醒过来才知道你是我儿子,她不是那种会跟女儿同学乱开玩笑的人。”

贺嘉鱼没什么失望或者生气的意思,淡淡说:“你一向信任老部下比信任我们母子多,所以我都懒得跟你讲。”

“那你就是因为阮天卓的母亲跟你开了不合适的玩笑、可能还有一些肢体上的冒犯,让你产生了杀死她的想法?”旁边警-察做手势,示意何骁不要让话题就这么终结,“但是你妈妈为什么一定要杀死阮天卓的母亲呢?是因为她怀疑你父亲跟阮天卓的母亲有染,还是?”

“……”贺嘉鱼朝后仰了仰头,很淡然的说,“反正我自己也没打算活下去,一命还一命好了。其他的,我不想多说。”

然后就真的保持沉默了。

不管何骁是恳求、磕头、发狂还是颓然瘫倒在地……贺嘉鱼都只是冷眼旁观,漠不关心。

“这个何总也是不容易。”贺嘉鱼的说辞辗转传到沈初心一家子耳朵里,沈溪居就叹气,“老婆抑郁症自杀了,才一年,儿子就……听他们讲,那个儿子是看当爸的一下下给他磕头,把额头都磕破了,才肯开口,之前什么都不说的。也不知道什么情况,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他现在对贺嘉鱼的怨恨,对何骁的迁怒都消退了不少,主要沈初心已经恢复的七七八八,在经过周密的检查后,确认可以出院了。

一家人的心情就比较轻松。

甚至回到家里后,沈溪居还跟阮屹感慨,“所以咱们天卓有什么不好?不就是成绩不怎么好嘛?这年头,又不是只有学霸才有出路!你看何总那个儿子,那倒是个学霸,可是结果呢?还没成年就成了杀人犯!那个何总之前多体面多讲究的一个人,这两天跟流浪汉一样,才四十岁上的人,头发都白了一半了……唉,虽然觉得他教子无方害了咱们心心,但我看着他小心翼翼过来道歉的样子,我都觉得不忍心了。”

他一向将独女看的重,说出这样的话来,可见何骁是真的惨。

阮屹毕竟没有亲眼看到那一幕,心里倒没有很深刻的感触,仍旧对贺嘉鱼耿耿于怀,只是听岳父说了贺嘉鱼的叙述后,微微皱眉:“他说这个事情,我倒是想到了什么……”

就让阮天卓去房间里把正在充电的手机拿过来,“爸你看,这是我前段时间收到的消息,在好几年前,就是心心跟何骁刚刚成为拍档,打拼最艰难的那段时间里,不是也经常收到这种挑拨离间的消息,想给心心拖后腿吗?”

这几条消息他之前还给沈溪居看过的,沈溪居就点头:“当时我还帮心心说过你……怎么这群瘪三又开始搞事情了?”

“不是的,心心他们赢下投标后,就没有了。”阮屹解释,“但前段时间又收到,我想起来这次想杀心心的那个男生,这几条消息该不会是他发过来刺探的吧?那这孩子也太可怕了,他处心积虑进附中,就是为了冲着心心跟天卓去的!”

“哪里只止他可怕?”沈溪居哼了声,“他那个妈更可怕,居然有亲妈自己不想活了,留遗嘱让儿子当杀人犯的,摊上这种妈,那小孩也是倒尽了霉!”

他们议论了一阵,觉得这似乎也是条线索,就给警-察那边反映了下。

警-察那边其实已经查到些线索了,再加上阮屹这儿提供的消息,很快就将真相拼凑了出来:首先,贺嘉鱼的母亲并没有留下遗书让儿子杀了沈初心。

只不过她生前的日记里,的确写下了许多希望沈初心去死的话。

其次,这位女士之所以这么做,根据日记内容、何骁的回忆以及亲戚邻居们的证词来综合推断,比较大的可能是,何骁无意中的刺激。

“……那时候年轻气盛,明明很在意对方,却总是不肯退让。”何骁沙哑着嗓子说,“而且我事业刚起步,非常忙,也累。回到家里,她还总是跟我吵架,怀疑这个那个,我就想,可能我们不适合在一起。”

“后来我知道是有竞争对手为了给我们团队拖后腿,想办法拿到了家属的联系方式,匿名造谣。我,小沈,还有当时的几个同事,都是受害者。但这种事情假的真不了,解释清楚也就行了。”

“我就跟她解释了……可我当时心情不好,就多嘴了一句。”

那句话让他妻子一直耿耿于怀:“我说要是换了小沈那种讲道理的人,肯定不会这么轻易上当,给我拖后腿。”

“如果就这么一句话的话,正常来说,你的妻子不太可能这么多年都耿耿于怀,不但希望沈初心去死,甚至还深刻影响了儿子的行为与思维的。”警-察听完这番陈述,一针见血的指出,“应该还有其他的因素。”

何骁这次沉默了很久,最终承认:“当时我心里对小沈的确有好感,但我们都各自有家庭了,而且我也知道,她跟她丈夫的感情很好,还有个女儿。所以,我只是在心里欣赏而已,我从来没有表露出来,也没有在这方面打扰过小沈,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件事情。”

顿了顿,“可能……可能我妻子感觉到了吧,但我并没有踏出那一步,也一直承担着养家的责任,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自己走上绝路不说,还捎带上了我们的孩子?什么仇什么怨,冲着我来不行吗?”

他苦笑出声,抬手胡乱抹了把脸,颓然说,“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了。”

当年造谣挑拨的竞争对手早已在失败后消失人海,虽然根据回忆有比较具体的嫌疑人,但何骁已然没了追究的心思:“我问过律师,就算找到了,其实也不能把人家怎么样……而且,现在对我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孩子。我孩子是实实在在想杀人的,我哪里还有精力做其他事情呢?”

经过极为煎熬的徘徊,何骁最终还是找上了沈初心一家,他神情委顿,不敢抬头看面前人的神情,“我……我想问问,你们能不能……能不能看在嘉鱼他还是个孩子的份上,谅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