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母当然没死成，那几个小年轻冷笑着看着，没有救人的意思，但毕竟四周还有其他人，见状立刻下河将阮母拉了上来。
众目睽睽之下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肯定有人报警的。
去了派出所又是一番争执，最终因为阮母毕竟没什么大碍，小年轻这边又死不承认逼她跳河：“我们从来没说让她去寻死，我们就是看了网上的文章觉得这一家子太过分了，路上碰见说了几句公道话，谁知道她就这个样子？警-察同志我们冤枉啊，我看他们是想碰瓷吧？这种没良心的人家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至于说砸玻璃伤了阮崇那更加同他们毫无关系了，没准阮崇是自己弄的，想讹诈。
阮父阮母这边气的直哆嗦，但没凭没据的，说也说不过这些人，是只能吃这个亏了。
所以最后就是双方都被批评教育一番也就作罢。
因为阮崇是伤员，倒是蹭警车提前去医院包扎了，但他包扎的时候也很难堪。
医院的医生护士没什么表示，却有几个病人跟病人家属在不远处对他指指点点，窃窃私语，还拿出手机来拍摄。
这要是从前，阮崇一定会上去阻止。
但这段时间他受到太多的奚落跟攻讦，那种被整个人群排斥、鄙夷与不屑的感觉实在太过于毁灭性，他现在不敢了。
天亮之后他们仨回到了出租屋，担心了一晚上的王金红赶紧迎上来询问情况：“怎么样？严重吗？花了多少钱？”
阮父阮母身心疲惫神情委顿，闻言正要回答，阮崇这个身高一米八几的大男人，从来都是以老阮家顶梁柱自诩的长子，忽然抱着头，蹲下去，呜呜咽咽的哭出了声！
这让满屋子的人都愣住了。
“阿崇？”王金红怔忪之后，下意识的去扯丈夫，“阿崇你怎么了？你是不是不舒服？你先起来，你……”
她面色通红，觉得阮崇的行为让自己无地自容。
虽然说大晚上的被砸破头换谁都会很生气很委屈很郁闷，可也不能当众这么哭啊！
女儿跟俩侄子还有弟弟弟媳妇可都在场，都不要脸面了吗？
阮崇现在的确不要脸面了，不，应该说，他心理已经崩溃，完全顾不上这些了。
他先是还算克制的呜咽，之后就是比较大声的哭泣，再后来，索性完全放开，就是放声大哭！
起初大家还劝他，阮母还慌慌张张的问他是不是哪儿痛刚刚医生没给治？后来也看出来，阮崇不是身体上的痛楚，而是这段时间被逼迫到极点，他受不了了。
实际上，老阮家谁又还受得住呢？
先是阮母陪着儿子开始哭，然后王金红也哭了，然后是白秀，阮父……到最后，满屋子此起彼伏都是哭声，连年纪最小、对于网络暴力还不甚明白的阮天昱，都下意识的跟着哭。
只有两个人看着这一幕，神色茫然又木然。
阮小妹跟阮天晶。
网络暴力当然是很可怕的，不过，这种被众人奚落、轻蔑乃至于攻击的生活，对她们来说，都不算陌生。
毕竟姑侄俩从小到大，过的都是这样的日子。
这会儿看着满屋子人都崩溃了，姑侄俩面面相觑，你说不跟着哭吧好像不太好，跟着哭吧，她们这会儿还真有点哭不出来。
至于说为什么哭不出来，可能因为从小到大类似的境况里，早就把眼泪哭干了。
又或者是，一早明白这种时候哭泣没有用，渐渐的，也就习惯不哭，而是默默的忍受着了。
最终，阮小妹小小声的说了句：“我……我去烧饭啊。”
阮天晶得救似的跟着说：“我去给姑姑帮忙。”
她们俩躲进了厨房里忙碌，将外面的空间让给从前不需要哭的人去彻彻底底的发泄。
不知道为什么，伴随着这一番哭声洗菜淘米的忙碌，姑侄俩的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阮母跳河的行为在网络上传开，很是引起了一些讨论，关于网络暴力是否足够正义，以及“我们这么逼迫一个老太太真的好嘛”之类的反思。
但是虽然有一部分人心生忌惮，决定收手，但还是有着相当的一部分人觉得，这也不过是要挟罢了。
【她女儿也跳过河，那是趁出去玩的时候悄悄去跳的，差点没救下来。这老太婆当着一群人的面跳也是XSWL，这不就是生怕没人及时拉她起来？一看就是装的！】
【9494，你们别在这里圣母婊了，觉得这几个渣渣可怜的时候想想他们家女儿孙女儿媳妇吧！听说儿媳妇已经去看了好几次精神科医生，孙女直接休学了。P-S：孙女是校花，听说小姐姐超漂亮，原来因为家里条件不错比较懒散，学渣一枚，就几个月前可能看到亲妈的遭遇受了刺激，开始努力学习，成绩一下子就追上来了，本来是妥妥的学渣逆袭剧本呢，结果这一家子太能作，孙女也没撑住，前段时间直接不念了，学校老师劝了好久才改成休学。】
【真的假的？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这样的事情？儿媳妇娘家不管？还有他们家儿子就这么看着妻女被欺负？】
【那儿媳妇娘家好像也没什么人了，就一个上了年纪的老父亲，怎么弄得过这种不要脸的一家？至于儿子，那就呵呵了，你们认为这样的爹妈，能教出什么好东西来？】
【凤凰男真是太可怕了，哎，怎么总有这样ex的事情？】
阮家现在根本不敢上网，本来也不知道这些话的，但左邻右舍很多好事之人，会拿着手机站在门口将这类评论一条条的念给他们听。
偶尔他们不得不出门一下的时候，这些人就会凑上来，嬉皮笑脸的问：“老太太那天真跳河了啊？”
“跳的河多深啊？有没有到膝盖？”
“别是小区喷水池吧？”
“哎老太太这生龙活虎的样子，不像是溺水过的？”
“是装的吧？我就说肯定是装的。”
之前阮天晶的事情，就是几个家里孩子被送进监狱的家属闹事，老阮家就受不住纷纷外逃避风头了，这会儿哪里还吃得消？
除了姑侄俩，包括还未成年的阮天晨在内，一干人都纷纷佝偻下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憔悴、怯懦。
他们抱头痛哭了很多次，起初还想过要不躲去阮屹那，但听说阮屹那边也受到了冲击，顿时就不敢去了。
最后决定搬家，搬到那种偏僻的没什么人上网的地方。
就现在社会，这种地方也是难找，除非是真正的山沟沟，那是比他们老家还偏僻的地儿了。
这种地方又有一个问题，就是人少，大家都互相认识，忽然来了一个人，就是一件大事，大家都会讨论，会追根究底，好奇人家为什么搬过来？待多久？想干嘛？
要是一大家子搬过去，那不得了了，得成为他们最火爆的谈资。
所以这个选项被阮屹PASS掉了，经过反复商讨，他们决定先换个小区。
因为毕竟不是什么大明星，才换到新住处的时候很是过了两个清净的夜晚。
然而阮家上下并没有赶到放松，他们现在见不得人。
就是字面上见不得人的意思，但凡身边有陌生人在，哪怕其实没有认出他们呢，他们还是没有安全感，总觉得也许下一刻，谁偶然划过一个网页，翻过一张照片，就露出恍然大悟神色的朝他看过来。
尔后一传十十传百，大家都知道了。
于是这种被指指点点、取笑谩骂、乃至于驱逐出人群的经历，再一次上演。
他们变得一惊一乍的，屋子里屋子外，但凡有大点的动静，所有人都倏然而起、毛骨悚然。
一直到弄清楚了没事儿，才长舒口气，慢慢的平息下去。
这种日子当然是非常的折磨的，但是也不知道是热度逐渐过去，还是新小区他们深居简出的厉害，偶尔外出也恨不得乔装打扮到亲妈都不认识，故此没有暴露，反正这里没有人找过来。也就社交号上仍旧不断接收到各方的诅咒跟威胁恐吓。
但这总比现实生活里被找茬安全。
一干人所以暗自庆幸之余，也有余力注意到，姑侄俩是最镇定自若的，她们甚至没什么憔悴，还因为这段时间一直不出门，除了家务之外没什么活动，稍微长了点肉。
“小妹，天晶，你们俩都不怕吗？”阮昌忍不住就问了，“我怎么感觉你们都没什么反应？”
“啊？”阮小妹在离开戴家后一直都是很沉默的，闻言跟没听见一样继续切着菜，阮天晶起初也没作声，见阮昌提高声音追问了几遍，到底碍着长辈，小声说，“啊，我以前在学校也差不多，习惯了。”
阮小妹听着侄女的话，才接了句：“嗯，习惯了，以前挨打还要多，还要重。”
屋子里一下子就静了下来。
其实姑侄俩之前也不是没给家里说过，比如说在学校被欺负了，在村里被欺负了，在夫家被欺负了……但家里总是让她们忍一忍，再不就是：“为什么人家不欺负别人就来欺负你？”
次数多了，她们知道家里没有指望，也就不说了，日渐沉默下去。
阮父阮母这些人从来没觉得什么。
直到这一次，他们亲身感受到了这种千夫所指的恶意，这种上纲上线，或者说很多人其实就是凑热闹的折腾，再回忆起从前姑侄俩的求助与诉说……
阮母率先哭了起来：“我们作孽啊……我们作孽，难怪呢，报应！这就是报应！”
这天阮父阮母等人多多少少都哭了一场，跟上次一样，年幼的阮天昱都跟着哭了，只有姑侄俩没哭，哭不出来，就那么自顾自的收拾东西，完了就是坐角落里发呆。
等他们哭完了，问一声：“现在吃饭么？”
大家都没有胃口，于是姑侄俩就自己吃了。
到晚上的时候，阮父阮母看到姑侄俩又要去厨房忙碌，忽然就暴怒起来，骂两个儿子：“自己没手还是没脚？什么都要你们妹妹跟女儿伺候着？！”
这天开始姑侄俩就很少做家务了，因为都被其他人接了过去。
不但如此，阮父阮母开始要求三个儿子都拿出钱来给阮小妹买个小房子，作为日后年老的傍身，至于阮天晶，也压着阮崇答应好好儿的栽培她，绝对不允许再出现之前的种种情况。
阮崇跟阮昌当然是不情愿的，两人先是推说阮小妹老了有阮天晨负责。
但老两口认定了的事情根本不容许反驳，他们也不跟俩儿子争论，直接威胁要把事情捅出去，让天下人来评评理。
阮崇阮昌顿时就不作声了。
只是脸色非常的难看，显然是很不情愿。
阮小妹就小心翼翼的表示自己不需要，她有手有脚，离婚后可以养活自己。
不过老两口摇着头，说不是这么回事的，家里亏欠俩女孩子太多，所以不进行补偿的话，恐怕日后的报应更大。
是的，到这时候了他们其实还是没有打从心底里觉得重男轻女不对。
他们只是惧怕丁以律说的祸患、报应罢了。
所以坚持要弥补姑侄俩。
望海市的阮屹知道后叹口气，没说什么，因为阮父阮母这个年纪，要让他们改变想法是很艰难的了。
而且不管是出于惧怕报应，还是真正的重视女孩子，终归阮小妹跟阮天晶以后会受到更公平的对待不是么？
结果会是好的，过程让人哭笑不得些，也就算了。
毕竟有些思想是经历千年流传下来的，想彻底铲除，不可能一蹴而就。
慢慢儿来吧。
只是老阮家的思想可以慢慢儿改，毕竟他们已经先从行动上入手，阮天卓的“病情”却不能拖。
阮屹经过多方联络跟安排，总算这天迎来了一位资深专业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