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宁是在中午收到余声的微信。

【我新作了一首曲子,有没有兴趣品鉴一下?】

丁宁心里一动。自从余声开始拍戏,就很多年没有出过新曲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现在他愿意重操旧业,还邀请自己欣赏,自己怎么可能错过。

【好!】一个字也藏不住她心里的雀跃。

余声对着手机屏幕笑了笑,输入自家的住址。【找不到地方的话我去接你。】

丁宁见地址是一个熟悉的楼盘,立刻回道:【不用,我知道怎么走,很快到!】

丁宁很快换了身衣服,化了个淡妆,出门前看到散落在地上的剧本和人物肖像,想了想,也收进包里一并带走了。

余声知道丁宁家不远,却也没想到她来得这么快,看到对方眼中热切的目光,不由得心情也好了许多。

“进来吧。”余声笑着说,“我还以为得多等一会儿,正在煮咖啡。”

“啊,不用麻烦,我随便喝什么都行!”丁宁急忙摆手。

“可我不能随便。”余声微微一笑,“我爱好不多,咖啡和音乐,没有好的咖啡,就写不出好的曲子。”

丁宁还是有些激动:“很久没听过你的新作了,怎么突然想要出新曲了呢?突然有了灵感了吗?那还要感谢咖啡啊!”

余声含笑的目光从她面上扫过,看似漫不经心地说:“感谢咖啡还不如感谢你,是你让我有了重新唱歌的冲动。”

“啊?”丁宁愣了一下。

“那天晚上在车上。”余声说,“你陷入回忆的样子,让我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

丁宁听了他的话,有些羞赧地笑了笑。“可你现在也还年轻啊。”

“不一样了。”余声把煮好的咖啡倒了出来,浓郁的香味在封闭的空间里四散开来。“年轻的时候,一无所有,所以敢赌敢拼,现在拥有的越多,却越害怕失去,一旦有了这种心态,人也就老了。”

“那这么说……可能我也老了……”丁宁有感而发。

余声递给丁宁一杯咖啡,上面画着一片叶子。“身体的老化不可逆转,但心理上的老化在某些契机下,却会返老还童,就像现在的我,又有了年轻时创作的灵感和动力。”

余声在钢琴前坐下,转过头对丁宁淡淡一笑。“请让我为你弹奏一曲。”

丁宁捧着杯子,目光温暖地回视他,轻轻点头。

琴音绕梁,却有种淡淡的忧伤,像是娓娓道来倾诉着什么,把所有的悲痛都深藏在平淡的语气之下。

心有沧海,不见巫山,当深爱已成往事。

就在她以为只能永远悲伤下去之时,**忽起,一场狂风暴雨扑面而至,心底的海啸冲破了重重阻碍,一切被掩埋的、被忘却的、被失去的,都成了无法回避的现实。

她想起无数次走过的那条林荫小道,少年不耐烦地跟随,却始终不离左右。

她想起那盏照亮了无数个夜的灯,灯光下他的睡颜那样好看,让她舍不得唤醒。

她想起经年之后重逢,轻描淡写的一句“好久不见”,恍若隔世。

最难的表演,莫过若无其事。

在她人生最美好的十年里,一直只有一个人陪伴着,怎么可能轻易忘记?她甚至无意识地在纸上写下他的名字,然后失笑揉掉,想起他曾经皱着秀气的眉抱怨比划太多。

周惟瑾。

一笔一画,笔画再多,写不够思念。

因为他们之间有过完完整整的十年,三千多个年少无忧的日子,最是美好的年华。

回忆那么多,怎么可能轻易忘记。

他是她回忆时绕不过的山。

琴声不知什么时候消失,好像还有余音在缭绕。余声看着陷入回忆的丁宁,沉默着没有打破她的梦境。

直到她眨了下眼,自己从梦境中苏醒过来。

余声说:“如果你爱过一个人,你听到每首歌,都会想起他。”

丁宁放下捧着的陶瓷杯子,淡淡笑了笑。“时间过了这么久,我也分不清自己是不是真的爱过那个人,或者,仅仅是怀念那段时光,而恰好那段时光里都有他。”

余声是个过来人,从丁宁的只言片语里便猜测出了大概是段怎样的感情。

“是因为那段时光里有他,还是因为有了他,才足以称为时光。”余声说,“时光是个很美好的词,能被我们赋予这个词的,必然代表了一段美好而难以割舍的回忆。”

丁宁微笑着说:“你简直可以当个诗人。”

余声眨了眨眼,笑着说:“每个词曲作家都是个诗人,你难道不知道吗?”

丁宁说:“我知道,我听过你的每首歌,在想他的时候,循环了无数遍。”

“然后呢?”余声问,“被治愈了吗?”

丁宁侧头想了想,说:“被包扎了,麻醉了,不疼了。”

余声失笑,眼中却流露出了一丝怜惜。“所以,没能治愈你吗,真抱歉。”

“你不必觉得抱歉。”丁宁轻声说,“我也一直以为已经治愈了,只是没想到那么轻易就被撕开了。”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余声犹豫着问,“不好意思,我只是好奇,能让你这样念念不忘的,是个什么样的人。如果你觉得不方便,可以不说。”

丁宁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不方便的,不过,我也是从未跟别人说起过。我和他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他从小就人缘不好,学习不好,我跟他恰恰相反,我们本来就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被硬生生摁到一块去了,直到高一文理分科才分到不同的班里去,从那以后,就再也没说过一句话了。我一直以为他讨厌我,现在才知道,其实只是误会,他并不讨厌我,我是她最好的朋友。”丁宁笑了笑,“然而他也有了喜欢的人,所以,我大概也仅仅是朋友而已。”

丁宁笑得云淡风轻,可是余声却看到她眼里的酸涩。

“你不甘心?”余声问道,“他有喜欢的人,还是有了未婚妻,你没有想过去争取吗?他并不讨厌你,不是吗?”

丁宁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我跟他,不适合。他家世显赫,我出身普通,他太过任性,而我太过理智,在一起只会彼此受伤,最后互相厌烦,不如就这样吧,维持着彼此记忆中最美的样子。”

余声静静看着她微低着头言不由衷的样子,轻笑了一声:“可我觉得,你并不是真的这么想的。”

丁宁睫毛一颤,抬眼看向余声。

“太过理智,就会缺少勇气,而爱情并不是简单的权衡得失。”余声说,“很多人都和你一样,只有到了绝境,才会面对真实的自己。”

“我……不懂……”丁宁有些茫然。

余声说:“那是因为你经历得还不够多。”他修长的十指在黑白琴键上游走,琴声如泣如诉,“要不要试试填词,这首曲子还没有词,我看你刚才的神情,应该有所感悟,不如试试看,把心中感悟写下来,作为给自己的纪念。”

丁宁瞳孔一缩,惊愕道:“我?你让我填词?”

余声含笑道:“是啊,试试看。”

丁宁羞赧道:“我可不是文科生,文笔一般的。”

余声调侃道:“有几个词作者是真的文豪,我们这些人为了押韵可是什么都写得出来的,你也别有压力,顺从本心去写就好了,重在真挚。”

“那……我试试?”丁宁其实还是有些跃跃欲试的,能和自己一直崇拜的偶像一起合作一首歌,那是很难拒绝的**。

余声说:“这就对了,给自己一些信心。我把词谱打印给你吧。”

余声这个家虽然不常来住,但一些设备都还是齐全的,甚至还有一台小型打印机,可能还是经常用来打印文件,余声查看了一下,发现居然没有纸了。

丁宁突然想起自己出门的时候好像拿了一些纸在包里,忙对余声说道:“你等等,我这里有A4纸。”说着拉开拉链,把里面的纸都拿了出来。

除了剧本之外,还有十几张散开的纸,丁宁翻了翻,找出三张空白的给余声。

“我刚刚出门前正在看剧本,出来的时候就顺手放包里了。”丁宁解释道。

余声把纸放进打印机里,好奇地拿起一张画着人物肖像的纸看了起来。

“这是我画的人物肖像。”丁宁有些不好意思,“这是我自己的习惯,我看剧本的时候喜欢给人物建立一个档案,我总觉得每个人物都是完整存在的,要补足她的一生才能更好地了解人物的思想和情绪。”

人物肖像下面写着许多娟秀的小字,像是人物生平小传又像是一部短篇小说,引人入胜。

余声阅读速度也是极快,边看着边轻轻点头。

“不错,有些情节虽然是虚构出来的,却很符合人物的性格,跟整个故事也非常贴合,毫不冲突。”余声赞赏道,“你果然很适合郁琬这个角色。”

得了余声的肯定,丁宁也是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只是觉得郁琬的人物形象不能太平面,作为男主角用情最深最复杂的女人,应该要有丰富的内涵。”

“你这个小传里对剧本唯一的改动,就是女主角明瑶和郁琬的关系,你认为明瑶和郁琬原本就认识,而且感情不错?”余声问道。

“是的。”丁宁点了点头,“剧本设定明瑶出身高贵,自幼出入宫廷,与大皇子青梅竹马,既然如此,明瑶不可能不认识郁琬公主。明瑶童年的性格是张扬却不跋扈,活泼开朗,而郁琬也是娇憨明媚,更是深受皇帝宠爱,这样两个女孩子交好的可能性是远远高于结仇的。而后来明瑶发现郁琬被囚冷宫的时候,已是几经宫斗心性冷酷了,她会冒险放郁琬出宫,应该是有旧时情谊在。我觉得在这一点上做文章,有助于明瑶和郁琬形象的丰满,禁宫之中充满了算计和敌对,这样的温情更显难得。”

余声对丁宁的解释表示出了肯定,而后面的部分,则让他惊诧。

“你认为郁琬爱李霁?”余声难以理解,“李霁囚禁伤害郁琬,郁琬怎么可能爱他?”

“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丁宁难为情地笑了笑,“在言情小说里挺经常见的,女人很容易爱上囚禁虐待她的男人,如果一个男人完全地占据了一个女人的身体,那么他也会强硬地走进她的心里,不管是以什么样的形象。更何况李霁对郁琬不仅仅是伤害,也有付出过真心,尤其是郁琬坠马时忘情相救,足以狠狠打动郁琬的心了。”

“可是你后面又说……”余声仍是不解。

“是,郁琬是动心了,可是这远远不够,因为她还没有彻底忘了自我,沦为感情的奴隶。”丁宁也进入了状态,“我代入郁琬的立场去思考过,她的爱和恨一样浓烈,她无法控制自己不去爱李霁,却也不允许自己和他在一起,她和她的母亲容嘉其实处境很像,但是她要比容嘉更加决绝,容嘉的报复是毒杀李铭,最后失败了,而郁琬的报复,是让李霁亲手杀了自己,然后痛苦终生。”

丁宁闭上眼睛,想象着郁琬的心境。“郁琬和李霁有过一段短暂的和平,李霁对她很好,是其他嫔妃都没有见过的温柔,那和李深带着兄妹之意的爱怜不一样,郁琬是女人,自然分得清。她不愿意接受,却又在他一次次地示好下软化了防备,无休止的对抗让她觉得累了,觉得这样的岁月静好或许也不错,她也开始相信,李霁或许是真的爱她。这时候,明瑶出现了,在她想要接受这样的生活时,又有了一次逃离的机会,而她犹豫了。”

“李深和明瑶一个拉着一个推着,她终于离开了皇宫,却没有想象中的解脱感。她和李深之间,只是兄妹之情而已。李深看懂了她眼里的留恋,更在这时候发现了她怀有身孕,于是尊重她的选择,让她回宫。没有想到,却还是被李霁误会了。追兵领着杀无赦的旨意追杀李深,他们仓皇逃命,她眼看着李深在自己面前中箭落马,她也跟着跌落马下。”

“李霁奋不顾身救了她,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她醒来的时候,知道这世上最无私爱她的那个人已经死了,她和李霁再也没有了一丝可能,只剩下恨了。”丁宁叹了一声,“她知道自己最有力的武器不是别的,而是李霁对自己的爱,她要利用他对她的爱来报复他,她故意让李霁误以为自己怀着李深的骨肉,让李霁打掉这个孩子,等到自己死后,再让李霁知道真相。她还要让李霁知道,自己其实是爱他的,因为误会而杀了自己最爱也爱着自己的女人,只有这样,李霁才会彻底地发疯。”

听了丁宁的话,余声久久不能言语。

郁琬的感情这样浓烈,甚至可以说惨烈,这是他之前从剧本中所没有体会到的,毕竟剧本是以明瑶的角度写的,可是从郁琬的角度来看,似乎悲剧的色彩还要更强。

余声嘴角微翘,轻笑道:“有意思。”

丁宁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些只是我的想象而已。”

余声故作严肃道:“女人太可怕了,看来以后我还是要小心些不要得罪女人。”

“这个倒是真的。”丁宁摸了摸下巴,配合地说,“女人报复的手段跟男人比起来更加充满想象力,防不胜防呢。”

余声扬了扬手中的纸,问道:“这张纸我复印一份吧,我也要从其他角度揣摩一下李霁这个角色。”

丁宁虽然觉得有些难为情,却还是点了点头。

趁着余声复印的时候,她小心翼翼问道:“女主演的事,导演那里有说法吗?”

“十有八九是谭允了。”余声说道,“这个我也没有办法,谭允和苏棠实力差距不大,又有董行舟这样的后台,导演那里也有压力。”

丁宁失望地哦了一声。

“你也比太为她担心了,以苏棠的条件,就算没有这部戏也不会缺少机会的,我已经听说好几家公司有意签她了。”

丁宁也只能跟着笑了笑。

她却是知道苏棠对这个角色志在必得,很难有哪部戏能跟这部戏的热度相提并论,也许她能借此一炮而红。

或许,她应该跟周惟瑾提一下,毕竟这关系到苏棠的前途,而自己跟周惟瑾的关系……反正也就那样了,还能奢望什么呢?

他不讨厌她,已经是意外之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