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停在楼下,余声对丁宁说:“要不要帮我把你的其他专辑也签上名字?”

丁宁红着脸说:“那怎么好意思……你等等我,我上去拿很快回来!”说着开了门就往楼上冲。

余声失笑,心想真是个正直的女孩子。

苏棠还没回来,丁宁开了门,乒乒乓乓地翻找东西,把柜子里的专辑找了出来,又飞一般地跑下楼去。

周惟瑾才刚刚到家不久,听到对面传来声音,还以为是遭了贼,急忙拉开门看,就见了丁宁飞奔下楼的背影。周惟瑾觉得有些蹊跷,担心丁宁出事,忙从楼梯跑下去。

丁宁喘着气把专辑献宝似的拿了出来,余声下了车,正靠在车门上,见丁宁满脸通红直流汗,笑了笑,抽了张纸巾给她。“先擦擦汗吧。”

丁宁笑得很暖,眼睛却很亮,看得余声心里一动,嘴角忍不住上扬。

他摘掉笔帽,很快地在几张专辑上签下自己的名字,签完之后顿了一下,又写下一串数字,然后还给丁宁。

丁宁低下头正欣赏着余声的签名,忽然感觉到余声的气息逼近,余声靠在她耳边,淡淡的热气拂过她敏感的耳尖,顿时红了一片。“那是我的电话号码,千万不要让别人知道,还有,可以加我微信。”

余声说完便退了回去,看着丁宁鲜红欲滴的耳垂,心头莫名地涌上一阵悸动。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对这个女孩动了心,也许是因为自己还没有出戏,也许是因为她实在有趣。虽然她的容貌在娱乐圈里并不出挑,但却有那样一双澄澈的眼睛,让人过目难忘。

余声笑了笑,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快低到胸口的脑袋,说:“我走了,再联系,你也快上楼吧。”

丁宁目送余声的车开走,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做了几个深呼吸后,才转身走回大楼。

然而一个转身,她就停住了脚步,愕然看着门口站着的周惟瑾。

周惟瑾还没换下那套银灰色的西装,远远站着,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带着几分疏离和冷漠。

对了……就是这样熟悉的眼神……

丁宁自嘲地笑了一下,最近的周惟瑾很奇怪,可是这一刻的周惟瑾,熟悉得让人心碎呢。

丁宁打起精神,故作轻松地走上前去,打了个招呼。“这么巧,你也在这里。”

周惟瑾淡淡应了一声,看了看外面,说:“余声送你回来的?苏棠呢?”

丁宁说:“苏棠还有采访,可能没那么快回来。”

“你和余声很熟?”周惟瑾问。

“不,今晚第一次遇到。”丁宁说。

周惟瑾勾了下嘴角,冷笑了一下:“那他还挺热心,不知道是不是对每个人都这么热心。”

丁宁瞥了周惟瑾一眼,不想搭理他,从他身侧伸出手,按下了电梯。

两个人同时进了电梯门,肩膀碰了一下,丁宁不自在地往旁边闪了一下。

周惟瑾瞳孔缩了一下,咬紧了牙关。

丁宁第一次觉得四楼这么高,电梯这么慢,电梯里压抑的气氛让她觉得呼吸困难,她迫不及待想要回自己家里躲起来。

电梯门一开,她就拔腿跑了,但是走到家门口,她傻眼了。

她刚刚把钥匙扔玄关,出来的时候门一关就自动上锁,现在,她无家可归了!

手机都没带!

周惟瑾双手抱臂,冷冷看着站在门前傻眼的丁宁,明知故问地说:“刚刚走急了,忘记带钥匙了吗?”

丁宁干笑两声,“门是自动锁的……”

周惟瑾上前两步,打开自己家的门,说:“不嫌弃就先进来坐坐吧。”

主人的态度其实不怎么好,丁宁犹豫着想要婉拒,可是一抬眼,却在周惟瑾眼中看到一闪而过的受伤,拒绝也就停在了嘴边。

“好……好吧……我等苏棠回来,那个,谢谢你了……”丁宁轻声说道。

周惟瑾没说什么,转身进了屋,丁宁急忙跟上,顺手关上了门。

“呃……熙熙呢?”丁宁目光转了一圈,没发现秦熙,便开口问道。

周惟瑾板着脸说:“我今晚去看比赛,让阿姨带他回去。”

丁宁见周惟瑾态度不善,闷闷道了声哦,就不再说话了。

周惟瑾余光瞟了她一眼,见她手里抓着几张CD,一脸尴尬地站着,心里越发不是滋味。“你自己沙发上坐一下吧,拿我的手机打电话给苏棠。”周惟瑾淡淡扔下句话,就进了房间。

丁宁听了他的话,又见周惟瑾进屋关门,登时松了口气,如蒙大赦。

真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他……

算了,认真说起来,自己得罪他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丁宁自嘲地笑了一下,在沙发上找了个地方坐下。

桌上放了两个手机,一个是Vertu,一个是苹果,丁宁想了一下,拿起周惟瑾的苹果手机打开。这个手机没锁,丁宁也没敢多看其他,按了苏棠的电话号码拨出去,却久久没有应答。

可能她那边还忙着吧。

丁宁发了一条信息过去。“苏棠,我是丁宁,出了点意外,我被锁家外面了,现在周惟瑾家里待着,等你回来。”丁宁顿了一下,又补充了几个字。“着急,速回。”

隔着门板,丁宁听到周惟瑾的房间里传来水声,估计是在洗澡。

周惟瑾开着冷水,水流极大,哗哗地劈头盖脸落下。

周惟瑾闭着眼睛,眼前却总是不由自主浮现出刚刚看到的那一幕,余声亲昵地附在丁宁耳边说话,而丁宁低着头,脸微微红着。

不知道心头涌上的那种情绪叫什么,他只知道自己很不喜欢。

甚至比高一那个晚上,听到方哲希和丁宁的对话还要难过。

起码那时候,丁宁对着方哲希表现出的是冷漠,而不是这样羞涩的神情。

丁宁喜欢余声,周惟瑾并不是不知道,只不过一直以为,那只是粉丝对偶像的崇拜罢了,可是他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件事,有哪个粉丝会不喜欢偶像对自己的亲近?

今天晚上,二号丁宁借着自己的身体,对着余声心跳如鼓,让他颜面扫地。

自从和她重逢,自己身上就发生过一件好事。

周惟瑾咬牙切齿地想,自己怎么会变得这么奇怪。

丁宁指尖擦过专辑封面上的字,那是熟悉的字体。余声的签名,她自己也能模仿出来,却少了他那种肆意的神态。

专辑背面写着余声的手机号码,应该也是他的微信号吧,他会给自己联系方式,丁宁是惊讶的,包括离开时那个暧昧的姿势,让她心跳漏了一拍,有种猝不及防的感觉。

周惟瑾说,余声是不是对谁都这么热情?

这个念头也在丁宁脑海中转过,却没有去细想,也可能是不敢,她不想破坏余声在自己心目中的形象,毕竟是陪伴了自己那么多年的人。

丁宁双手抱着专辑,放在胸口,听着不远处传来的哗哗水声,一阵阵困意涌来,不由自主地向后靠了靠,眯上了眼,脑海中各种各样的画面走马灯似的闪过,一会儿是余声微笑的眼睛,一会儿是周惟瑾生气的脸。

周惟瑾换上了宽松的睡衣,打开房门,就看到蜷在沙发上闭着眼睛的丁宁,即使睡着了,也没有松开抓着专辑的手。

本被凉水冲下去的火气,又一点点冒了上来。

那个余声有什么好,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他?

我也是有很多人喜欢的啊,我微博粉丝还比他多一点呢……

周惟瑾有些不忿,有些委屈,觉得丁宁瞎了眼了,对自己这么客套冷淡,对余声就是各种娇羞。明明是她邀请自己去看比赛,可是比赛结束了却拒绝自己送她回家的好意,还欺骗自己说要等苏棠,其实是跟余声偷偷摸摸回来。

丁宁,你堕落了!

周惟瑾在沙发前蹲下,目光落在丁宁沉睡的脸上。并不是多么惊艳的一张脸,可却是他熟悉的面容,是他自以为早已忘却的年少时光。

有些回忆不会消失,就像儿时最爱的玩具,哪怕束之高阁,可始终都在那里,会在某一天突然地回到你的视线里,吹去尘埃,依然是那些点点滴滴。

无数个相对而坐的夜晚,伴随着解不开的习题,她绕过桌子坐在他身边,不厌其烦地一遍遍教他解题,秀气的字体写下一个个公式,他却在少女淡淡的馨香里迷失了思绪。

“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

她转过头,故作凶狠地盯着他。“智商不足,勤劳来补,比你聪明的人都这么努力了,”她指了指自己,“你还敢懒懒散散的!”

他懒懒散散地说:“比我聪明的人都这么努力,我努力又有什么用,反正追不上。”

她气得笑了,眉眼却因此焕发出让人移不开眼的光彩。“你还真是志存高远,想着追上我呢,我的目标仅仅是让你能看到我的背影。中考全挂的话,咱们江湖不见了。”

周惟瑾心弦像被人轻轻拨动了一下,震**出不绝余音。

什么样的姿态,两个人才会只能看着彼此的背影?

自己靠着家里的关系走后门,一直拖着她的后腿,她一定觉得很辛苦,很不耐烦吧。

可是不管多么不愿意承认,周惟瑾心想,如果自己只能有一个朋友,那也只会是丁宁。

她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嘴唇微启,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周惟瑾轻轻靠近,想要听清她的呢喃。水珠顺着发梢滑落,一滴冰凉落在丁宁的脸颊上,让她梦中的场景忽然远去。

她猛地睁开眼,正对上周惟瑾近在眼前的双眼。

——自己还没醒吗?

丁宁怔忪着看着周惟瑾的眼睛,两秒钟后才清醒了过来,像受了极大的惊吓,猛地往后一缩。

周惟瑾轻咳了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

“我……我看你睡着了……睡在沙发上不舒服,我想抱你进客房。”周惟瑾解释说。

丁宁无措地抓了下自己的头发,感觉心脏怦怦乱跳,好像快蹦出喉咙了,比先前余声的暧昧更让她惊慌失措,就好像做错事被人抓了正着。

她刚刚梦到自己在晓风书屋里写着作业,满纸却都是自己也看不懂的题目,她抬头看向对面,却看到了周惟瑾趴在桌上,睡得正香的脸。

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双唇带着浅浅的粉色,一点点在她眼前放大,然后突然,他睁开了眼睛。

“不、不用了……”丁宁局促地说,“我在这里坐一下,苏棠应该快回来了。”

托周惟瑾的福,她现在睡意全无了。

“那好吧……这里还有一个房间,也没有别人住,你要是想睡苏棠又没有回来的话,进屋里睡觉吧。”周惟瑾咽了下口水,感觉脸上有些烫烫的,白皙的脸颊浮上可疑的红晕。

“好的,谢谢……”丁宁挤出个微笑,向他致谢。

周惟瑾胡乱点点头,逃亡似的进了自己房间。

丁宁松了口气,对现在的她来说,面对周惟瑾真的比面对一万个观众还难。

房间里没有时钟,她拿起周惟瑾的手机看了下时间,已经十二点多了。

今天一整天都惊心动魄的,她被吓出了好几回冷汗,身上黏腻难受,却没有换洗的衣服,苏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丁宁很是忧愁,左思右想,还是进了洗手间。洗手台上放着两条崭新的毛巾,丁宁犹豫了一下,还是拆开用了,心想明天再买一条还给周惟瑾。

毛巾清洗过两次后,丁宁才沾湿热水拧干,擦拭自己的脸颈和身体。水分蒸发也带走了身体表面的燥热,让她心情也平静了一些。

周惟瑾躺在**,却翻来覆去睡不着,耳朵高高地竖起,听着外面的动静。这破房子隔音实在一般,他听着声音感觉丁宁是进了洗手间。

周惟瑾咬了咬下唇,浅色的薄唇被咬出了一丝血色。

自己身体里还沉睡着另一个丁宁呢,算是夜夜伴随着入眠的亲密关系了,却也没有像此刻让他那么辗转反侧。

他有些分不清两个丁宁的差别,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呢,为什么有时候性格感觉差那么多?还是其中一个对自己伪装着,是哪个,外面那个吗?

他心里窝着火,可是好像迁怒哪个都不太合适。

就这么翻来覆去的,不知到了几点,听到了防盗门打开的声音,还有压低了声音交谈着的女声,片刻后随着防盗门咔哒一声关上,就什么也听不到了。

应该是苏棠回来了吧。

周惟瑾从**坐了起来,走过去打开房间门,客厅里已经空****的了。他看到桌上有张便利贴,上前撕了起来,是丁宁清秀的字体——谢谢收留。^_^

切……

周惟瑾不屑地把纸条捏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我要的是你的感谢吗?

光嘴上说有用吗?

你倒是对我好一点啊……

他浑身无力地往沙发上一靠,看着空****的房子,觉得自己又可怜,又委屈……

那个女人,给自己带来那么多麻烦和苦恼,却一点都不懂得知恩图报。

苏棠眼角潮红,带着醉意,调笑地勾起丁宁的下巴。“你们两个,就没发生点什么,嗯?”

丁宁拍掉她的手,好气又好笑:“你看你醉成什么样了,那么晚回来,不怕被人劫财劫色?”

苏棠笑了笑。“电视台让人送我回来的。”

“那还好。”丁宁松了口气。

“我还没问你呢,好端端的怎么能把自己锁外面了呢?”苏棠斜着眼审问道。

丁宁纠结着要不要对苏棠坦白,想了想,还是没好意思说:“我出门钱没带够,打车回来后上来拿钱,拿钱下去的时候走得急,忘了带钥匙。”

苏棠白了她一眼:“你笨啊,这个时间打的肯定被宰客的,你没带钱,不会叫打车软件啊!”

丁宁讪笑道:“一时没想到。”

“算了算了,难得你偶尔给我提供一下智商上的优越感。”苏棠挥了挥手,微眯着眼晃进了卧室,嘴里咕哝着累死了。

丁宁这才溜回自己的卧室,拿出放在身后的专辑。

看着专辑上的号码,她咬了咬唇,还是在手机通讯录里存了进去,再打开微信时,他已在通讯录好友里了。

丁宁点击了添加,没想到很快就被通过了。

余声的头像是一个男人的侧影,跟他有点像,不知道是不是本人。

丁宁还愣着呢,余声却很快发了信息过来。

余声:【这么晚还没睡?】

丁宁:【你也是啊……】

余声:【我在等你加我微信……没想到要这么久(枯萎的玫瑰)……】

丁宁看了这句话,整个人又有些不好了,耳边的皮肤滚烫滚烫的。

丁宁:【不好意思……刚刚出去忘了带钥匙,把自己反锁外面了,室友现在回来,我才进来。】

余声:【开玩笑的,我本来就很晚睡,不是特意等你的,别激动(坏笑脸)。】

丁宁看了这句话,又是一呆。

余声:【以后注意点了,要是又被反锁了,可以叫物业帮忙开门。早点休息,晚安。(微笑)】

丁宁不由自主露出了微笑,回了一句晚安。

余声跟自己想象的,好像很不一样……

余声看着丁宁最后回复的晚安,笑了笑,把手机放到一边。

他面前是巨幅的落地窗,城市的霓虹已经黯淡了,再过不久,就要迎来新一天的第一缕晨曦。余声闭上眼,一段优美又忧伤的音乐在黑白琴键间流淌。他手十指修长,细瘦有力,却看不到分明的骨节,从手臂到指尖,都是一条优美的弧线。

今晚他忽然又有了作曲的兴致,已经多少年了不曾有过了?

可能是丁宁让她想起了过去,自己潦倒,却并不怎么悲伤的岁月,有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有几个欣赏他的知音,在一起合租的房子里唱着喜欢的歌。

父亲给他取名叫余声,他是为音乐而生的,只是没想到,告别了音乐,他却因此获得新生。

经纪人说:“余声,你是属于银幕的,只要你出名了,唱什么歌都有人听。”

可是后来余声出名了,却再也没有唱过歌。

他没有想到,会在经年之后,遇到一个真心喜欢他音乐的人。他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故事,自己的音乐或许曾经陪伴她度过孤独的夜,这让他觉得欣慰。

他单手反复弹着一段旋律,这是他早年写过的一首歌,《时光的尘埃》。

【拂去尘埃,只剩空白

年少的我们总是任性走太快

擦身而过,无法重来

时光远去至少回忆还在】

打开相册,拂去尘埃,看着曾经你我稚嫩的容颜,遗憾匆匆地错过,却自我安慰,至少还有回忆可供缅怀。

可是在最后的最后,余声用微微沙哑的声音唱出心底的那句话——

【其实我依然,想象有你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