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仍然残留着腥膻难忍的味道,咲叶的身体,雪白的肌肤上满是红色的掐痕,她浑身如同散架一般,没有哪一处是完好的,淤青与红痕夹杂在一起,显得格外的可怜。

那人早就走了。

红烛燃尽,只剩下一摊红色。

她不敢动,只躺着,看着房檐上一切如昨。

直到耳边隐约有了动静,咲叶蓦地扭头看去,下意识的喊道:“银月……”

“公主。”小恬有些不落忍的端着一盆温水,站在一侧,微垂的眼眸里尽是愧疚,她的手掌轻轻颤抖着,半晌才开口说道,“小恬替您洗漱。”

小悦叹了口气:“公主,嫁给谁不是嫁呢?小悦听说边塞的王早没了生育能力,左右这偌大的地方是要留给王的叔父的,以后……以后若您怀了孕,这偌大的边塞,便如同探囊取物,到了您的手中了。”

两人劝诫着,却迟迟没有听到回应,小悦忍不住抬头去看她,却见原本睡在红色大**的女子突然坐了起来,她的头发四处散乱着,苍白的脸上没有丝毫血色,嘴角却扬起一抹很平和却诡异的笑容。

她一字一顿的问道:“你们所有人,从头到尾都晓得,却唯独瞒着我一人?”

“皇兄,也晓得,我过来和亲,名义上是嫁给王,事实上却是……”

小恬和小悦都没敢再开口多说一字。

咲叶蓦地笑了:“好啊,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皇兄想统一天下,却是要打我这个皇妹的主意么?”

“公主……”小恬不落忍的上前,想要扶住她。

她却低笑一声,径直甩开了对方的手,勉力站起来,她的双腿有些发软,险些倒下去。

她披上衣服,系好腰带,甚至平静的让小恬帮忙梳妆。

一旁小悦仍然开口道:“公主,您既然已经来了此处,便已经没办法再回去关内了,倒不如配合陛下,将这一场戏做到最后,到时候您想要什么,陛下不得给你?”

从头到尾,咲叶都没有开口说话。

直到梳洗完毕,她站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襟,才扭头看了一眼小悦,一字一顿:“你自小就跟着我,却是什么时候被皇兄给收买了的?”

小悦脸色微变。

咲叶低嗤一声:“也罢,现在追究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

她说着,就要往外走,一步一步迈得极重,不消多久便到了门口,小悦连忙跟上:“公主——不,王后,您这是要去哪里?”

咲叶笑了:“自然是去见我的王。”

咲叶最不能想通的便是银月去了何处。

尽管如今她已不是处子之身,再无颜面见他,可仍然担心他出了什么事。

她若想要做什么,也一定要在保证银月一切安好的情况之下去做。

穿过长廊,越过偏殿,咲叶往王所在的地方去,她见过对方一面,那个男人不仅身体不怎么好,人也有些傻,见着她时只会轻轻的笑,虽说长得俊俏,但到底不是咲叶喜欢的类型。

咲叶曾经也想过接受如此命运,只是从未想过,原来她只是皇兄和王的叔父手中的一颗棋子。

他们俩倒是同台打擂台,却苦了她这个女子。

咲叶站在门口,望着眼前这一道木门,深吸了一口气,伸出手去将其推开。

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扑入鼻尖,她心里瞬间扬起一抹不祥的预感,步速加快,迅速的往前去寻,却见不远处,一滩极大的血迹正在不断的往外蔓延着。

不断地蔓延。

咲叶身体微微一颤,欲往前去,却还没来得及看清楚那双脚继续往前是怎样的一张脸,就听到一声尖叫猝然响起。

“救命啊——王,王死了——”

死的是他。

咲叶出乎意料的冷静。

她甚至敏锐地意识到,这宫女甚至还没来得及看到那人的脸,却就断定是王——

她知道,皇兄的计划显然是要落空了。

她这一颗棋子,即将成为弃子。

咲叶压低声音,沉沉的笑了,她听着身后那宫女的叫声,蓦地扭过头去看向她,一字一顿:“你们是不是都当我是傻子?”

宫女一愣,紧接着转身往外跑,边走边喊到:“王后杀了王——救命啊……”

大殿之上,她的双手被束缚住,跪倒在地,匍匐磕头般的动作,听着王的叔父低声道:“你们都退下。”

咲叶闭紧双眼,甚至连眼泪都滚落不了。

她双手紧攥成拳,听着脚步声一点一点的靠近,出乎意料的冷静:“你暂时不会要了我的命。”

王的叔父冷笑一声:“怎么说?”

“有可能,我的肚子里,已经有了‘王’的血脉,即便没有,你也会在接下来的日子顺理成章的让我有。”咲叶闭紧双眼,轻笑道,“然后,你就能让自己的儿子顺利继承大统了,我说得可对?”

王的叔父道:“果然是中原来的女子,聪慧非常。”

咲叶轻轻的笑了:“皇兄算计来算计去,连我这个皇妹都算计了进去,恐怕从来没想过,你们塞外的王位之争,丝毫不比我们关内的差。”

她低叹一声:“皇兄这一步棋走得好啊,最糟糕的情况不过是将我这颗棋子丢了而已。”

“你也不差。”她抬起头,看向他,“从头到尾,竟只我一人如此愚蠢。你怎么杀的他?直接放血?”

“他不是我杀的。”男人眯了眯眼,却道,“他是谁杀的,难道你不比我更清楚?”

咲叶蓦地怔住了。

他继续说道:“你不是喊着银月么?这只狐妖不是由你带进深宫之中的么?你当真以为,没有任何人发现,你能护他完全的周全?”

“你……什么意思?”咲叶的脸色蓦地苍白下来。

男人阴翳的笑了:“你猜的没错,的确所有人都知晓,只你一人不知,连那狐妖,都清楚得明明白白。”

咲叶浑身一颤,脸色刷的一下变得苍白,她身体很快一软,往地上倒去,难以置信的看着男人,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瓮声,根本完全停不下来。

她嘴唇缓慢的动着,良久之后才开口问道:“怎么会,怎么可能?他说了要带我走的……怎么会……”

“女子总是自以为是的情深。”对方低声说完,双手合十,却是轻轻一拍。

紧接着有人拖着一只浑身血痕的狐狸走了出来,将他从高空重重的抛下,落到了咲叶的身边。

咲叶怔怔的看着他,不断地摇着头后退:“你不是他,你不是他……”

那只狐狸,却用一种很难以言说的悲伤眼睛静静地看着她,一字一顿的说道:“抱歉。”

咲叶死死的盯着他,眼里翻滚的尽是难以置信,她不敢相信自己信任最深的人同样欺骗了自己。

他从头到尾都知道,她嫁来塞外会承受什么,却从来不说。

甚至在最后,她站在新房之中,即将迎来什么,他也全都知道。

他不说,他借由她婚礼的热闹,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然后杀了王。

他明明知道她正在承受着什么。

“可惜啊,”王的叔父叹了口气,“那傻子,我拿来本还有些用处,却没想到半路杀出来一个程咬金,竟打乱了我的计划——不过大方向上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哈哈哈哈——”

咲叶蓦地笑了,眼泪顺着眼眶往下滚着,她再也忍不住自己心底的嘲讽之意,死死的看着银月,笑得绝望,笑得亦是猖狂。

枉她竟还在担忧银月会不会出什么事,原来从头到尾,他不过是利用她。

她这个傻子!

天下人都在利用她,唯独她一个人什么都不知道。

她觉得皇兄是爱她宠她的,只是为了天下人着想所以将她送来的塞外,殊不知从头到尾他都只为了自己的宏图伟业,哪里是不想要什么战事,分明是想一统天下!到时候战事连绵不绝,才是真正的伤了天下人!

她觉得银月是甘愿带自己走的,带他入了这塞外,入了这王城,殊不知人家如同看小丑一般看她一步一步的踏入深渊,他分明可以救她,也知道她会遭遇什么,却什么都不做,他心里从来都没有她,而她可笑的以为这人会带她走!

可笑,当真可笑——可笑至极!

枉费她活了匆匆数十年,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换不回,当真极其可笑!

咲叶死死的盯着银月的方向,似乎求着最后的答案:“你从不曾对我动心,可对?”

银月的狐狸身幻化成人,一洗白袍被血色染尽,他往前迈了一步,试图抱住咲叶,她却不断地后退着,逼问他:“从来没有,可对?”

“咲叶,我……”

“罢了,你不用再回答。”咲叶合上双眼。

她自己清楚答案,比谁都清楚,何苦求一个答案?

求一个答案,连最后的颜面都没了。

她低低笑着,站起身来,看向王的叔父,又深深地望向银月,似乎要将这男人的面容永远的刻入视线之中。

良久之后,她嘴角轻轻往上一勾,扬起一抹绝色凄美的笑容,猛地转过身去,往一旁的墙壁上撞去——

“住手!”王的叔父脸色骤变,低声喝道。

“咲叶——”银月脸色同样微变,迈开步伐就要往前去阻拦她的行为。

奈何已经晚了。

倒没有多痛,咲叶心想。

比不得昨日夜晚那般痛,也比不得刚刚逼问银月时痛,那一刹那她只剩下一种解脱释放的畅快,没什么好难过的,不过是一条命罢了。

更何况这条命,即便是继续活下去,也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倒不如,就此了结。

这一辈子,她活得不伟大,也不平凡,有些遗憾,但希望来生能投个好人家吧。

不要再生在帝王家,也不要痴心错付。

最好,是一生也勿爱,勿念。

她最后又深深地看了一眼银月,鲜红的血液顺着额头一路滑下,她低低的笑了,一字一顿,很轻的说道:“银月,我们再也不要相见了。”

“你太可怕了。”她说。

天下人,都是如此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