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星远却说:“别忙着答应。我得事先告诉你,你参与这个项目的话,会在你身上进行一些仪器和药物的实验,过程会有些痛苦,也有可能存在风险,对你造成一定创伤。说简单点,就是人体实验。但是,我保证不会危及生命。”

见少年眼睛亮亮地张口就要答应,宋星远抬起一只手示意他别着急,接着说:“ 还有就是,医疗不是魔法。你爸爸的病即使用国内最好的治疗方案,也只有百分之五十有康复希望。就算你同意做志愿者,我也不能保证医好你爸爸,只能保证医院会全力以赴。不论结果如何,你做志愿者的事,签了同意书就不能反悔了。这样的话,你还…… ”

小冯哲斩钉截铁地说:“我愿意。”

爸爸放弃治疗只能等死,百分之五十的希望他岂能错过。天上掉下来的救命浮木,让他撒手是不可能的。

宋星远拿出一份参与科研项目的志愿书,小冯哲几乎没看写得什么,毫不犹豫地就签名按手印。

宋星远满意地点头,说:“你爸爸那边……”

没等他说完,冯哲已经吓了一跳似的抢着说:“千万不能让我爸爸知道。他如果知道做实验会疼,肯定不让我参加的。”

宋星远温和地一笑:“好,我们就跟他说,医院考虑你家经济困难,决定免收医疗费。”顿了一下,他又说,“我会亲自给他做手术。”他的声线微微低沉,年幼的冯哲沉浸在命运转折的期许中,根本没有捕捉到那一丝异样。

……

冯哲说到这里,宁檬出声了:“让未成年人自行决定参与人体实验,就算是签了这种志愿书没有法律效力吧?”

冯哲苦笑一下:“当然没有法律效力。可是那时候我才十二岁,我哪里懂?全心全意地就信了这个骗子。”

年少懵懂的冯哲不知道那份志愿书的全部意义,就是在他个人将来试图反抗时,用上面的天价赔偿款来恐吓他。

他一切都听从宋星远的安排,包括“项目需高度保密”的说辞。宋星远给冯哲本人开出了需要长期住院、且有传染性的诊断证明,以冯哲父亲的名义给冯哲办理了休学手续。

当然,冯哲父亲本人是毫不知情的,他只知道自己得到医院捐助,可以免费治疗,因此对院方感激不尽。

却不知在他入院的同时,儿子住进了四楼传染病区一间守卫严格的单人病房,成为“浮雕”项目的人体实验品之一。

……

“后来,爸爸还是死了。”冯哲还没有说“浮雕”是怎样的项目,也还没说做为实验品经历了什么,先说他的爸爸还是死了。

仿佛那是最剧烈的疼,在诸多伤痕中压不住地先蹿到表面。此时冯哲脸上浮现的表情,可以称为锥心之痛。

不久前刚被冯哲伤害过,阴影尚未从心头散去的宁檬也不禁心生同情,语气缓和了许多:“没能医好吗?”

冯哲受伤的嘴角浮起一个凄惨的冷笑,没有立刻回答。

宁檬心中一沉:“难道……”

“爸爸死在了手术台上。那时候我小,不懂。”冯哲语气木然,“后来才知道那是一场谋杀。虽然无从求证,我却知道,宋星远是故意让他下不了手术台的。这样的话,医院不必再付出后续治疗费用,更重要的是,没有了监护人,就不会有人再来干涉我充当实验品的事。我完完全全落入了宋星远手中。”

宁檬与程远洲对视一眼,均是浑身冰凉,心都在哆嗦。

同样的,虽然没有证据,他们莫名相信冯哲的猜测是对的。两人同时想起了上一关里,宋星远的父亲宋宏为了让儿子得到稀有血型的心源,在手术台上谋杀了无辜的俞小年。

宋星远对父亲恨之入骨,可是,为什么,他却变成跟宋宏一样的人,做了同样的事?

冯哲话锋一转,指了一下程远洲:“再说你,程远洲。”

程远洲不由自主绷紧了脊背,宁檬察觉到他的紧张,手与他紧紧交握。

冯哲看着他,眼神真诚,隐约还有一丝同情:“你的情况,比我好不到哪里去,你要有心理准备。”

程远洲沉默一下,回道:“不认发生过什么,都是过去的事了。你说就是。”一边悄悄握紧了宁檬的手。不久之前,宁檬对他说:这里的一切都是过去式,现实中的你有非常爱你的养父母,有很好的生活,有用心经营的店铺。过去无论多丑陋,也不要被它击倒。

冯哲的表达尽量委婉,言语里拐了许多道弯:“宋星远跟我说实验品名额只差一人,其实是真的,你们都比我来得早。你的身世,我也是听到护士们私下议论才听到的。其实我们都是被禁止与参与实验的工作人员之外的医护人员接触的,只是有一次我生了病,宋星远不得不安排护士来照顾我。她们也是道听途说,未必准确……”

程远洲打断他啰里啰嗦的前情提要:“你说就是。”

他相信自己能坦然面对。然而当冯哲说破他的身世时,还是让人堪堪地难以承受。

冯哲说:“你来的那年八岁,车祸受伤,伤得很严重。据说你也是单亲家庭,送你来的是你爸爸,家庭条件很差,而且他是个赌徒。听说救治你要花很多钱,还可能留下残疾,你爸爸他……把你留在了医院。”

程远洲微低着头,目光有些空洞,没有吭声。

宁檬忍不住说话了:“那不是遗弃罪吗?”

冯哲看程远洲一眼,狠狠心,还是决定把话说完:“ 听护士说……他跟宋星远签了个协议,拿了一笔钱……然后就,就走了。”他又好心好意地补充,“只是护士道听途说,可能……”

“那应该是真的。”程远洲清冷地开了口,面无表情。

他的亲生父亲把他卖了,就是这么简单。

宋星远不会过多透露买下他后要做什么,他的父亲可能不知情,但为人父母,当然能想像到各种可怕的可能,却仍把子女给人任人处置——那是完全没有人性的行为。

宁檬抬手摸摸他脑后柔软的头发,却感觉这样的安慰起不了多少作用,他越是平静,越是说明把创伤压在了心底,默默流血默默舔伤。

程远洲却在轻柔的抚触下从僵木状态中活过来似的,用力揽了揽她,对冯哲道:“接着说。”显然已经把自己那一页揭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