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恩爱,死得快。

这句话说得一点都没错。

阁休几乎是在瞬间领略了唐诗的用处,在众人面前搂住她的肩膀说:“我已经找到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选美大赛没有进行下去的必要了。”

是了,他一直嫌选美大赛吵闹,早就想取消,现在有她做挡箭牌,再好不过。

祝福的声音并不多。

因为现场有不少武林世家出来的大小姐,自视甚高,有的真正倾慕阁休,有的迫切需要借助联姻巩固势力,对唐诗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没有身份没有背景的小丫头很是看不上。在阁休拉着唐诗发表了爱的宣言后,唐诗迅速感觉到现场的暗潮涌动。

某位大小姐就私下找到唐诗,起先笑盈盈同她示好,“唐姑娘一看就是个可人儿,怪不得被阁庄主放在心上。我瞧着唐姑娘也是好相处的……”

然后话锋一转,“可惜唐姑娘虽然也姓唐,却和流波岛的大小姐唐一霎不同命。要知道,你这样的小丫头没有身份背景,拎出去没有半分份量,以后如何替阁庄主打理山庄?如何与武林的世家夫人交际往来?”

唐诗算是听明白了,装得一朵好莲花,红着脸问:“您的意思是……”

“你心里应该有数,你这样的身份,就算阁庄主放在心上,最后也不过是山庄里的一名宠妾。”这位大小姐拉住唐诗的手,温柔地说,“你放心,若我能成为庄主夫人,必不会与你为难。”

这个……

便在这时,阁休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冷冷说:“你放心,你成不了庄主夫人的。”一点都不含蓄,囧得人家姑娘满脸通红,羞愤而逃。

他还大张旗鼓吩咐吴道子:“派人在院门口守住,诗诗需要静养,一些阿猫阿狗就别放进来了。”

而后,他暗示山庄里的姑娘们可以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但效果并不显著,不少姑娘表示旸州城风景优美,要游玩几日,尚需借住神机山庄。

然后,不肯离去的姑娘们,见证了阁休对唐诗浓浓的爱意。先是重金请到衣锦还乡的某位御医替唐诗打理身子,而后三天两头在旸州城搜罗珠宝首饰或者精致的小玩意送给唐诗。因为唐诗一句想吃热腾腾的豆腐花,一大早骑马到旸州的最西边买了豆腐花,揣在怀里送到唐诗面前。

豆腐花是甜的,唐诗一点都不喜欢吃。但在阁休的注视下,只能一边痛苦地喝一边说:“神笔找到没有?我们走了好多天了……”

阁休倒不担心,“来这里之前,我有和秘书说过去外地考察。”

“我呢?”

“顶多算旷工几日,也没什么大不了。”

“旷工?”唐诗叫起来,“不带这样过河拆桥的。”

阁休斜着眼睛看她,“要不,你和人事部说是陪我去外地考察?”

太狠了!唐诗气呼呼。她一工作室的小写手,凭什么陪老总去外地考察?说了还不怕被唾沫星子给淹死?

越发觉得豆腐花难吃。到了晚上还觉得膈应,胃里腻得发谎,唐诗辗转反侧睡不着,换了第五个姿势的时候,忽然瞥到窗口有黑影一闪而过。

她猛然坐起来,几乎同一时间,没有蒙面的黑衣人扑进窗户,朝唐诗杀过来。

没有蒙面!太嚣张了!

“贱女人,害我女神伤心流泪,拿命来!”

左倾城是每个江湖男儿心中的女神!唐诗一下子就知道这厮是谁了,因为这个情节是她自个儿写的。他是白面书生罗飞成,是左倾城的裙下之臣。左倾城对她怀恨在心,蛊惑罗飞成来取她性命。

唐诗连滚带爬往西厢房逃去,一边喊:“阁休,救命啊。”

听到心上人的呼喊,阁休大侠手持利剑,踩着五彩祥云帅气登场,长臂一挥,将唐诗护在身后,“别怕,有我在。”

唐诗感动得热泪盈眶,她忽然觉得自己是用生命在秀恩爱。

没有脑子的热血青年罗飞成在阁休手底下走不过十招,阁休一手搂着唐诗,一手剑指捂住胸口嘴角流血的罗飞成,“幸好你没有伤到她,不然我定要你站着进来,横着出去。你回去告诉左倾城,若是还有下次,我要她这个武林第一美女变成天下第一丑女。”

做阁休的心上人是要付出代价的,除了左倾城,想要唐诗死的人还很多。

各种暗害接踵而来。

饭菜里下毒,走在街上被马车撞断腿,湖边散心被推进水里,更过分的是洗澡水里有毒蛇!唐诗半死不活地躺在**,奄奄一息地朝阁休伸出手,“神笔找到没有?我要改情节……”

“自作孽不可活啊。”阁休颇为幸灾乐祸,“神笔还没有找到,你且再忍耐几日,反正死不了,创世主!”

对外,阁休心情沉痛,对没有保护好唐诗万分自责。他甚至听从御医的建议,割肉给唐诗做药引以解蛇毒。当然了,不管什么肉,相信唐诗都是吃不下去的……

但是阁休割肉大大震撼了众人,并震惊了江湖。因为在这个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时代,这一举动无疑昭示了唐诗在阁休心目中的地位。

连唐一霎都开始动摇,“莫非,他是真的喜欢姐姐?”

沈凉不在乎阁休是否真心,他在乎的是唐一霎是否开心。他道:“若阁休能为唐诗改变自己,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这样,一霎你可愿意放下?”

仿佛是逼迫她,门外,有吴道子捧着檀香木的盒子求见。

吴道子说:“这是流波岛的胧笛,现在物归原主。还有沈长风,庄主已吩咐将他挪到郊外的别院,你们随时可以去接人。”

唐一霎打开盒子,黄色锦缎上放着的,果然是流波岛的宝物胧笛。一时间,她心中百感交集。她费了许多心思,想了许多计划,费尽心思想要完成的事情,唐诗姐姐三言两语就办到了。

原来爱上一个人的时候,其他什么都不重要了。

“庄主有句话让我带给唐小姐。”吴道子躬身说,“明晚小竹林,阁某来承担唐小姐的恨意,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唐一霎身子一震,良久,吐出一个字:“好。”

她被囚禁在地牢的三百多个日夜,鞭子打在身上数不清的伤痕,匕首划在脸上深入骨髓的痛,折磨她余生的噩梦,阁休,你拿什么来偿还?

有温暖的手掌紧握她冰凉的手,沈凉在她身边。他笑说:“我们来讨论讨论如何处置阁休,折他一条胳膊还是断他两条腿?或者取他一颗眼珠子,挑断他的手脚筋?要不阉了他,叫他后半辈子断子绝孙?”

他转一转眼珠子,“唐诗请你不要娶他性命——他的性命我们就不要了,反正他身上的物件儿多的是。”又说,“阁休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若他遵守诺言,他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你宰割。”

一霎忍不住捶他一拳,“你故意的是不是?”

“没有,我很认真。”他一本正经说,“不管你如何待他,他都活该。如果杀了他能叫你快活一些,我便帮你杀了他——我可没有答应唐诗什么。哇,这个想法好,你先搞得他生不如死,叫他无还击之力,我再一刀结果了他。”

一霎叹了一口气,轻声道:“我的愿望很小很小,我希望我喜欢的人开开心心,我憎恶的人永远消失。我希望流波岛的子民健康幸福,我希望萍水相逢的唐诗姐姐一生顺遂,我希望我在意的人都好好的。”

“我呢?”沈凉睁大眼睛问,“你希望我什么?”

“我希望沈凉你——”她想说什么,顿了顿没说下去,“我还没想到,等我想到了再告诉你。”

这样的欲言又止显得十分慎重,沈凉倒高兴起来,揉揉鼻子轻声说:“我希望一霎你希望的,统统都能实现。”

轻柔的声音像拉住时光的手,连呼吸都似乎停止了。屋子里陷入一片祥和的静谧中,一霎忽然觉得自己无法直视沈凉温和的目光,和那唇边的浅笑,太耀眼……

其实她一直相信爱情的存在,即使受到阁休的欺骗,即使遭遇了那样惨痛的经历,依然相信。只是,她还需要一点时间,她不确定,那是多久,眼前的少年又是否等得了。

她甚至不知道,沈凉到底喜欢她什么?好像甫一见面,他就热情地对她表示出好感。她一直以为他这个人吊儿郎当,说话没个正经,以为他对每个漂亮的女孩子都调戏两句。后来她知道,只有在她面前,他才这样。

就像他曾经说的,她在他心中,是特别的存在。

良久,一霎转过脸说:“明天晚上,我和阁休,就要做一个了断了。”不知那之后,是否有一个新的开始,更加不知道的是,她和阁休之间的了断,能否真正将她与过去一年了断?

第二天阳光明媚,天气一直晴朗,一点没有变天的预兆。临近晚上,却忽然飞沙走石、狂风暴雨。阁休没有一丝准备,在竹林里被淋成了落汤鸡。衣衫尽湿的阁休回头默默看了一眼在竹屋门口躲雨的唐诗问:“你写的?”

唐诗讪笑,“这样的场面,配上这样的天气才够**气回肠啊。”

阁休“呸”一声,吐出了口里的雨水。

就在这时,沈凉陪着唐一霎缓缓而来。唐一霎手执一柄青色油纸伞,一步一步走到了阁休面前。这个她曾经爱过,现在憎恨的男人,在倾盆大雨中仿佛一个陌生人。她以为自己会很激动,但是没有,她静静看着他,心头涌起复杂情感,最终化为剑上的一抹寒光。

一霎提起剑问:“你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是。”只有唐诗听出阁休话中的不甘愿。

“很好。”一霎唇边泛起微笑,她朝唐诗的方向看过去,“姐姐,你看好了。”

话音未落,她挥剑而下,“这一剑,是你心怀不轨欺上流波岛。这一剑,是你口蜜腹剑哄骗我的感情。这一剑,是你狼心狗肺囚我在地牢。这一剑,是你心狠手辣叫我地牢受尽折磨。这一剑,是你卑鄙无耻设计抓我师兄。这一剑,是你贼心不死喂我吃下食忆蛊。”

一共六剑,随着一霎的声音,刺入阁休的肩膀、手臂和大腿。阁休站着的地方,雨水混着血水,血流成河。他摇摇欲坠,紧紧握住手里的长剑。唐诗飞奔而来,按住他的手,哽咽着说:“阁休,你怎么样了?”又压低声音,凑到他耳边说,“忍住,千万忍住啊。”

阁休握拳的手青筋暴起,她知道他特别想还手。

阁休闷哼一声,咬牙顶住。

“姐姐放心,这种程度的剑伤他死不了。”一霎提起剑,缓缓说,“这一剑——”

“还有一剑?”唐诗叫起来。

一霎的最后一剑落在阁休脸上,流血的伤口从眉骨直至腮帮子。一霎说:“这一剑,是警告你,若有一天你负了唐诗姐姐,我必定出流波岛取你狗命。”

“一霎……”唐诗眼眶一热。

“姐姐,一定要幸福啊,不要枉费我留他一条性命。”一霎微微笑了,“姐姐,再见了。”

这次她没有打伞,单薄的身影走在大雨中,仿佛要随着水气消失。沈凉跟上去,替她遮住头顶的风雨。唐诗忍不住大声喊:“一霎,你也要幸福啊。”

在流波岛,没有了她的书写,一定要按照自己的心愿,过得幸福啊。

她望着唐一霎的背影消失在大雨中,心头激**,久久无法平复。唐一霎的矛盾,挣扎,隐忍和不甘,她统统知道,唯一不知道的是,有朝一日,一霎是否后悔自己的决定。

“好大的口气。”这时,阁休方冷冷说,“取我狗命?若不是我束手就擒,她没有半分胜算。”

见唐诗还在怔忪间,他不耐烦道:“别看了,再看我就失血过多死在这里了。”

唐诗这才回过神,见他一副血人模样也有点慌乱,扶住他,“走走走,赶紧回房去,前几天你请回来的大夫真的是御医吗?他还在山庄里吗?叫他给你治治。虽然一霎手下留情了,不过你淋了雨,万一发高烧还伤口感染,指不定你就真死了……”

“回你那里去。”阁休打断唐诗的叽叽歪歪,“送我去医院。”

“你可能忘记了,我的神笔丢……”唐诗的“了”字还在舌尖上打转,就看到阁休艰难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裹,一层层打开,里头包着的,赫然就是她丢了好几天、心心念念的神笔。

敢情这厮早就找到了神笔!可恶的家伙,眼睁睁看着她被各路人马暗害,一边睁着眼睛说瞎话,一边幸灾乐祸。

唐诗一连串脏话就要蹦出来,阁休这家伙,忽然就倒了下去,倒在了一片血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