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韩斌的禀告,沈忆宸把目光从遥远方向那杆白纛旗收了回来,仅仅默默的点了点头道:“开战吧。”

没有战前的豪言壮语,没有各种物质跟荣誉的刺激,沈忆宸的神情跟语气非常平静。他为了这一战准备了足足十余年,其中历经过不解、怪罪、责罚、忌惮等等,却始终不改初心把天圣汗也先列为自己最大的敌人,把蒙古汗国列为了大明心腹大患。

十几年时间过去,沈忆宸已经完成了自己该做好的一切,并且大明的将士们也有了明确的目标,不需要靠着言语或者赏赐来激励。

今日一战,既决胜负,也定生死!

大明的军号响彻整个原野,十万骑兵从各个方向朝着蒙古骑兵的方阵冲锋过去。同样悠长的牛角号声飘扬在天空,蒙古的战兵在故都旧地,拿出了他们所有的勇气要与明军争个高下。

战马的嘶吼,将士的哀嚎,从战争开始就没有断绝过,任何士兵放在双方统帅的眼中只是一個个数字。想要这群数字变得有意义有价值,那么就得拿下最终的胜利,否则连被祭奠的资格都没有!

数万平方公里的卫拉特蒙古草原,连续数日都充斥着厮杀跟血腥味,最先分出胜负的是李达率领的大明辽东跟宣大联军。

他们迎战的对手是蒙古大将阿木尔跟大济农纳哈勒,辽东三万户跟女真三部在接连重创之下,本身的组织架构早就已经摧毁,哪怕疯狂召集兵员补充,军队的素质跟战斗意志是无法弥补的。M..

辽东军本身就是亲临一线的边军,这些年实战经验属于大明边军中第一档。宣大边军虽然随着漠南蒙古的收复,从一线边军降至了二线,但是数十年的底蕴摆在这里,他们中许多将士同样属于身经百战的精锐。

双方的战斗力差距对比,完全可以做到一汉当五胡的程度,这种悬殊不是靠着几句口号,打上几针“鸡血”就能填平的。

几乎就是在数个时辰的血战之后,纳哈勒部这边兵员就开始出现了小规模的溃败,然后演变成为了大规模的叛逃,以至于让处于后方的督战队都无法阻止。

毕竟鞑靼部跟瓦剌部本身就是世仇,女真三部更是被瓦剌部征服的对象,他们曾经臣服于明国不说过的有多么美满,至少没受到过什么欺压跟虐待,每年朝贡还能从皇帝那里获得深厚的赏赐。

这些年跟随天圣汗也先,简直就是把脑袋绑在裤腰带上面,特别去年在食物牲口紧缺的情况下,辽东三万户跟女真三部待遇更是最低的那一档。

同族的身份不是万能药,这种压迫还不如投靠明国那些汉人异族。另外话说回来,女真三部是渔猎民族,跟蒙古人除了“蛮夷”这个标签之外,双方其实并没有过多的渊源。

与其在这里陪着纳哈勒送死,逃回东北的白山黑水之中,说不定还能捡回来一条活路。

很多时候一旦出现了大规模的叛逃,那么立马就会形成兵败如山倒。望着身旁的蒙古将士一个个倒下,明军的身影越来越近,大济农纳哈勒的眼中只剩下一律绝望。

“大济农,我来帮你殿后,你突围回哈拉和林汇合大汗吧!”

意识到事不可为,阿木尔展现出他身为瓦剌部将最后的忠诚,决定率领兵马为纳哈勒断后。

只不过这声劝诫,迎来的却是纳哈勒微笑着摇了摇头。

早在很多年前辽东一战,就是瓦剌部族的将领殿后,让纳哈勒逃脱去到了广宁卫跟天圣汗也先汇合。漠南蒙古一战,又是杜尔伯特部族人冒死抵挡,让纳哈勒捡回一条命逃到了八河地区的瓦剌祖地。

到了最后一战,又是博罗茂洛海舍命殿后,才让纳哈勒等到了天圣汗率领的蒙古主力兵马回师。

这么多次的逃命,已经让纳哈勒的兵马损失殆尽,以及个人威望降至冰点。就算这一次有阿木尔殿后再逃出去,整个蒙古汗国都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又能跑到哪里去?

纳哈勒不想再逃了,他打算践行自己战前的诺言,宁远光荣的死去!

可能是意识到情况到了绝境,也可能是感受到纳哈勒的决然,阿木尔没有继续劝说下去,相反挥舞着战刀朝着明军发动最后一次冲锋。

只是这样的反击在绝对实力面前注定是徒劳的,阿木尔与为数不多的蒙古兵马淹没在了蒙军的铁蹄之中,整个战场上就仅剩下纳哈勒以及寥寥数人。

明军此刻的攻势也减缓了下来,很明显士卒们认出了纳哈勒是蒙古的重要人物,他们打算生擒活捉。

见到这一幕,纳哈勒脸上的神情充斥着一股悲痛,他不愿意自己成为明军的俘虏,让成思吉汗子孙的威名受到玷污。于是乎他在大明兵马的重重包围之下,举起手中的战刀选择引咎自刎,用自己的性命来保持最后的尊严!

伴随着战事结束,李达率领着辽东军诸将来到了纳哈勒自刎现场,看着地上那张熟悉的脸庞,神情有些复杂的说道:“纳哈勒总算是没有玷污他父汗的威名,最终还是做到了像个战士一样马革裹尸。”

“自刎也算是马革裹尸吗?”

白胖子张祺有些不屑的回了一句,在他看来纳哈勒一个败军之将,何以言勇?

“如果纳哈勒不自刎,连死的资格都没有。”

李达淡淡的回了一句,纳哈勒蒙古大济农的身份,注定了他不同于普通的蒙古将士,需要活捉到京师进行献俘告祭宗庙。

纳哈勒不自刎,李达是不会让他死的。

“老大,我们现在要即刻赶去驰援沈元辅吗?”

部将吴荣开口向李达询问了一句,这一场战争远比想象中轻松许多,毕竟除开一些瓦剌部族军,以及纳哈勒杜尔伯特部的亲卫,辽东三万户跟女真三部早就没有了一战的勇气。

辽东跟宣大联军还有着余力,还能前往哈拉和林地区的主战场驰援沈忆宸。

“当然。”

李达点了点头,不管自己是不是还有余力,都会毫不保留的驰援沈忆宸。

只是在说完这句话之后,李达默默的补充了一句:“向北他那边,也有可能不需要我们的驰援了。”

卫拉特蒙古的右翼战争结束,左翼定襄侯郭登跟都督朱仪率领的联军,同样把战事进行到了尾声。与辽东军这边的情况不同,纳哈勒是有一战的勇气跟魄力,奈何手底下的兵马精锐早就损失殆尽,留下的仅仅是一群乌合之众。

赛刊王跟二济农阿失帖木儿率领的右翼蒙古五万兵马,属于一直没有怎么跟明军接触过,兵员整齐装备精良,奈何他们遇到了统帅却是一个色厉内荏的废物,高压之下阿失帖木儿整个人是崩溃的。

甚至在陷入劣势局面后,阿失帖木儿还打算抛弃赛刊王,率领着自己准噶尔部的族人亲信率先撤退,赶往哈拉和林跟天圣汗也先汇合。

本来就打不过明军陷入劣势,结果统帅还打算抛弃部将逃跑,常言道将是兵的胆,当这个消息在战场上传开之后,造成的恶劣影响可想而知。

另外大明漠南部这边的将士,大多数跟随定襄侯郭登南征北战多年,他们深深知道老侯爷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内心充斥着一股哀兵情怀,誓要帮助定襄侯复仇雪恨。

至于朱仪跟武锐率领的三千营,那就更不用说了,本身就是成国公朱勇征战多年的班底,士气跟配合度上没有丝毫的瑕疵。再加上朱仪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三代成国公,只需要这一战的功绩来名正言顺封侯,为了家主而战怎会不尽力?

一方气势如虹,另外一方统帅想着如何跑路,结果其实就已经不言而喻了。

右翼蒙古五万兵马,终究还是在大明兵锋之下崩溃,赛刊王身为情报系统的主官,非常清楚蒙古汗国跟大明之间的差距,这一战失败将永无翻身之日,于是乎他绝望的选择与蒙古士卒战死沙场。

随着赛刊王的战死,二济农阿失帖木儿没有他兄长自刎的勇气,甚至就连试着突围的勇气都没有,看着大明兵马冲了过来直接选择投降。

按照明朝以往“礼仪之邦”的设定,自己身为天圣汗也先的嫡子,拥有“皇族”身份怎么也能受到几分厚待,大不了以后就囚禁在明国当个安乐公,说不定在中原的花花世界还能乐不思蜀。

郭登跟朱仪两人听闻手下的禀告之后,就来到了阿失帖木儿投降的位置,见到这两位明军统帅,阿失帖木儿毫无尊严的跪地哭求道:“小国济农冒犯大明天威,如今遭受严惩痛彻前非,还求亲往京师向大明天子请罪!”

阿失帖木儿还是非常清楚明国对待俘虏的传统,只要能前往京师面见大明皇帝,态度再表现的诚恳卑微一些基本上就问题不大。

只不过看着摇尾乞怜的阿失帖木儿,朱仪却面无表情的说道:“老侯爷,郭将军战死沙场的仇恨,光靠着一个蒙古将领博罗茂洛海就想抹平,他还不够格。”

“至少得用蒙古济农的性命陪葬,才能告慰郭将军的在天之灵。”

沈忆宸很多时候行为会凌驾于皇权,就在于他本身来自于后世的观念,对于皇帝没有那种天然的敬畏。但这个世间没有对皇权敬畏的不仅仅只有沈忆宸一人,大公子朱仪同样如此。

只不过朱仪更为崇尚的是自己的理念,哪怕这份理念与皇权相背,他也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

押送阿失帖木儿前往京师献俘,确实更容易得到皇帝的赞许跟嘉奖,只是相比较让定襄侯郭登报仇雪恨,朱仪觉得这点更值得,家族观念的重要性在他心中才是第一位。

另外朱仪想着反正天圣汗也先,还有一个大儿子纳哈勒,他却不知道辽东军那边要更早的分出胜负,纳哈勒不愿被俘选择了引刀自刎。

定襄侯郭登没有想到朱仪会让自己这么做,脸上的神情充斥着一股惊讶。听到这句话的阿失帖木儿,更是吓的屁滚尿流,当即就爬了过来保住郭登的大腿说道:“定襄侯,杀害令孙是我大哥纳哈勒,冤有头债有主,跟我没有关系啊!”

“动手吧,老侯爷。”

朱仪依旧是那副平静的模样,就算杀害郭将军的是纳哈勒又有什么关系,到时候把大济农也杀了,不就解决问题了吗?

经历过短暂的惊讶,定襄侯郭登便毫不犹豫的挥刀,把阿失帖木儿的头颅给斩下。曾经他也是一名传统的勋戚武将,视皇帝命令为自己的最高准则,没有圣谕绝对不会擅自斩杀酋首。

但如今郭登已然绝嗣,对于未来没有了任何期盼,并且自己身体差不多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能活着看到大明灭亡蒙古汗国,已经称得上这辈子最后的幸运。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天圣汗也先让自己经历丧孙之痛,那么自己就让他也品尝一下什么叫做丧子之痛!

“朱都督,这份情谊本侯记下了,有机会来生再还。”

定襄侯郭登朝朱仪抱拳行了一礼,放在古代这份恩情确实称得上恩重如山。

对于郭登的谢意,朱仪立马还了一礼,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定襄侯郭登是绝嗣了没错,但并不意味着他的爵位就此断绝,定襄侯一脉还有着一个养子郭嵩,不出意外能顺利袭爵。

只是嗣子袭爵,哪怕孙子郭参还活着,按照明朝律法依旧不能传袭爵位。不过能传承到下一辈,又有着漠南军对于定襄侯一脉的忠诚,朱仪能收获这份恩情就足矣。

他之所以要做这些事情的原因,就在于沈忆宸跟皇权之间的冲突,成国公府是不可能置身事外,双方早就绑定在了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家族始终是朱仪的第一信念,沈忆宸同样是家族中的一员,有着让皇权忌惮的力量,往往更容易维系着权力的平衡,他想要保住沈忆宸日后决裂的安危。

朱仪的眼界并不比沈忆宸低,他同样看到了背后许多东西,做着未雨绸缪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