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忠国公石亨话语中的夹枪带棒,曹吉祥依旧没有动怒,相反还慢慢悠悠举起了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香茗后才回道:“咱家这次邀请公爷前来,不正是想要商讨应对之法吗?”

石亨对于茶水没兴趣,他仅是嘲弄的回道:“喔,那不知内相想到了什么好办法?”

“咱家办法是有,就看公爷敢不敢做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曹吉祥脸上虚伪的笑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残忍的厉色。

“这天底下还有我石亨不敢做的事情吗,内相但说无妨!”

石亨没有丝毫的犹豫追问到底,原因在于他已经意识到随着沉忆辰一步步壮大,自己陷入了一种慢性死亡的节奏,必须得尽快找到翻盘点。

“起兵。”

曹吉祥冰冷的说出这两个字,经历过这些事情后他已经看明白,朝堂上玩政治游戏石亨完全不是沉忆辰的对手,必然会遭遇一败涂地的结局。

武将勋戚只有在乱世之中,才能发挥出最大的价值,太平盛世会被各种官场规则限制,相反沉忆辰长袖善舞很适应这种舞台。

起兵?

听到曹吉祥吐出的这两个字,石亨没有了之前的急躁跟不屑,脸上神情也是瞬间凝重起来。

说实话,要是换做明良帝朱见清登基之前,曹吉祥要是下定决心联合自己起兵,估计石亨没有二话就去赌从龙之功。

但是现在新君已经登基半年,不管再如何年幼,至少度过了最危险的过渡期,得到了文武百官和天下万民的承认跟效忠,你这时候再起兵造反,天然丧失道德的正确性,成功几率无限接近于零。

“内相,您莫不是在开玩笑吧,这时候还能起兵造反?”

石亨满脸嘲弄的回了一句,他是狂妄不是愚蠢,明摆着送死的事情谁会去做。

“谁告诉公爷要造反,咱家说到仅仅是起兵清君侧!”

听到这句回答,石亨愣住了,紧接着脸上神情复杂无比。

“你是说先下手为强,杀了沉忆辰?”

“没错,软的不行,那就只能来硬的了。”

曹吉祥脸上神情浮现出一抹狰狞,本来他是不想走到这一步的,毕竟自己与石亨不同,宫中属于无法撼动的基本盘,沉忆辰总不可能自宫来争权夺势吧。

可杭太后批准的帝师身份,触及到了曹吉祥的宫中基本盘,他很清楚要是沉忆辰与自己同时跟皇帝接触,对方在身份地位以及对皇帝的影响上面,一定是碾压自己。

宦官身份注定无法跟士大夫相提并论,就好比明英宗朱祁镇称呼王振为先生,能与后世万历皇帝称呼张居正为先生等同吗?

张居正那才是满朝文武跟前朝后宫真正承认的帝师,皇帝看到他得行学生礼,王振一旦没了权势跟皇权庇佑,就跟一条落水狗没多大区别。

现在论跟皇帝亲近度上面,自己还占据着先发优势,等到时间一步步推移,沉忆辰跟皇帝愈发亲密,加之杭太后慢慢熟悉此子,营造的“信息茧房”便会瞬间崩塌,这才是曹吉祥无法接受的地方。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跟石亨一样走在了慢性死亡的道路上。

“沉忆辰岂是那么好杀的?”

震惊过后,石亨满脸不屑的回了一句。

别人不知道沉忆辰现在什么实力,他身为最主要的对手,难道还不清楚吗?

沉忆辰哪怕不算成国公一脉的隐藏兵马,单单他自己京师就掌控了锦衣卫跟神机营,边军那更是辽东都司、福建都司、山东都司唯命是从。

最为离谱的是,大明目前用来贸易的下番舰队,实则也是沉忆辰掌控。

辽东一战让石亨见识到利用水军运输的“跳板”打法,要是对沉忆辰做不到一击毙命,那么福建、山东等地的都司兵马驰援京师速度,绝对不会比自己的宣大边军慢上多少。

更别说宣大边军还面临着漠南蒙古跟辽东都司的压力,石亨相信群雄逐鹿的时刻,定襄伯郭登肯定是站在沉忆辰的那边!

“摆齐兵马拉开架势,那肯定是杀不了沉忆辰,可至少这座紫禁城还是你我的地盘,只要他没了我不相信那些跟随的兵马还会继续誓死效忠。”

论起“狠”这方面,石亨确实差了曹吉祥几分,毕竟历史上面对明英宗朱祁镇的清扫行动,石亨掌控重兵最终还是选择了束手就擒,仅剩下曹吉祥不甘心命嗣子曹钦举兵造反。

现如今曹吉祥的想法就是要么不错,要做就做绝,除之而后快。沉忆辰担任帝师,那就得经常出入宫中教导明良帝,那就等同于有了无数的下手机会。

曹吉祥的这句话有点戳中石亨,确实宫中是沉忆辰伸不进手的地方,天然处于劣势。要是做好准备来个重兵埋伏,任他三头六臂也得折戟沉沙!

但觉得可行归可行,石亨终究还是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他反问道:“就算能在宫中杀了沉忆辰,后续麻烦如何处理,想要息事宁人可没那么简单。”

先不说肆意斩杀内阁首辅皇家怎么反应,单单就一个成国公朱勇,石亨就不相信对方会忍气吞声。

沉忆辰没了,成国公一脉还在,效忠于他的兵马依旧有依附的主心骨。说实话真要起兵大战,石亨没有战胜朱勇的信心,老牌勋戚的威慑力还是摆在那里。

“咱家会说服太后跟万岁爷,只要把沉忆辰定性为乱臣贼子,那吾等便是忠臣义士清君侧,谁还敢站出来闹事?”

没错,曹吉祥的计划名义点不在于起兵,而是清君侧。只要皇帝认定沉忆辰是个乱臣贼子,他不是也得是,石亨起兵的举动就成为了奉命行事,掌控着名正言顺。

到时候就算成国公朱勇不服,名不正言不顺就没有对抗的资本。还是那句老话,谁掌控了皇帝,谁才真正掌控了这个天下!

面对曹吉祥的一步步鼓动,要是以前的石亨估计头脑发热就干了。但如今连着被沉忆辰跟文官集团摆了几道,再怎么也得汲取一点教训,吃一堑长一智。

他总感觉曹吉祥突然转变态度如此激进,背后可能还隐藏着一些什么,于是开口问道:“内相,你如此急切的想要除掉沉忆辰,是不是另有隐情?”

“公爷真是细致入微,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

曹吉祥打了个哈哈夸赞一句,然后点头承认道:“就在前朝举办正旦朝会的时候,后宫命妇朝贺仪沉忆辰夫人办成了一件大事。”

“什么大事?”

“沉忆辰将担任大明帝师!”

听到曹吉祥的这句回答,可以说解开了石亨心中的一切谜团,难怪对方会如此急切,这是后院着火了呀。

“原来如此,看来内相处境没有比本公好到哪去。”

人很多时候就是这样,一个人惨觉得事事不顺心,当有另一个人一起倒霉,石亨感觉心情要舒畅多了。特别这个倒霉的人,还是内心看不惯的阉人。

“呵,相同处境,那就更得携手精诚协作。”

接连被石亨给暗讽,哪怕曹吉祥有求于人,此时也按捺不住内心的脾气,说话带刺起来。

毕竟担任司礼监掌印太监以来,曹吉祥可以说是大明帝国的幕后掌权者,包括沉忆辰在内满朝文武谁不得尊称一声“内相”?

说实话,还真没被人给这样讽刺过,石亨算是第一个。

不过话说回来,当初曹吉祥就是用着类似的态度嘲讽石亨,如今算是风水流轮转,真应了那句老话,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

但凡有点利益冲突,双方就开始互相“攻伐”。

“内相打算怎么合作呢?”

双方处境相同,石亨就明显没有最初的急切,毕竟这下曹吉祥做不到两头通吃了。

“宫中事务咱家处理,宫外兵马由公爷调动,不过咱家还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咱家侄儿曹铉文武双全,仅仅当个都督同知屈才了,公爷提拔在五军营后军当个都督如何?”

都督同知是正二品官员,算是都督的副手,没有独掌一营的权力。曹吉祥开的价码很明确,那就是侄儿曹铉要从五军营这块大蛋糕中,切走五分之一。

但问题是双方合作,却由石亨一个人损失,他岂能答应?

只见石亨一张脸立马阴沉了下来,冷冷说道:“内相,你这是趁火打劫,心不诚呀。”

要知道曹吉祥的嗣子曹钦封爵,就是吃掉石亨在三千营中掌控的兵马,并且曹钦上位后动作很快,短短时间内就用自己私军番将,换掉了三千营中石亨的亲信,做到了彻底掌控。

现在曹吉祥得寸进尺,又想继续吃掉五军营,着实是贪心不足蛇吞象!

感受到石亨的怒火,曹吉祥却不以为意道:“公爷,说句难听的话,沉忆辰要是倒了,他掌控的神机营自然会落入到你的手中,难道我一个内官还能去争夺不成?”

“一个都督位置,换一个神机营,这笔买卖公爷不亏,另外咱家也得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曹吉祥这次把话说的很明显,沉忆辰要是倒了石亨便会接手他在京营中的势力,从而变成一家独大。另外双方都知道对方是个怎样的小人,要是没有沉忆辰这个共同的敌人,下一步争权夺势的对象便是自己。

就目前的兵力分布,曹吉祥单打独斗不是石亨的对手,并且宦官天然有着舆论劣势,得不到文武百官跟天下万民的声援。

如果说诛杀沉忆辰还要考虑一个名正言顺,石亨要是向曹吉祥动武,恐怕大多数是喜闻乐见。

三千营一部分,五军营的后军,再加上腾骧四卫,就是曹吉祥自保的资本。

当然,埋藏在心底真正的野心,曹吉祥不可能跟石亨说出来。他就是想要通过步步蚕食的方式,去吞掉石亨手中的兵马,谁说宦官的儿子不能当皇帝?

“哈哈哈,看来内相现在就提防上了本公。”

石亨放肆桀骜的大笑起来,原来曹吉祥这么怕自己,瞬间让之前低头让利的屈辱一扫而空。

“不过内相多虑了,你我内外联手井水不犯河水才是最好的相处方式,手伸的太长有时候并不是一件好事。”

兵权是石亨的根本,三千营的让利已经让他大伤元气,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丢掉五军营的基本盘。现如今局势峰回路转,沉忆辰担任大明帝师曹吉祥要比自己更急,该低头请求的是他!

这一次,石亨等得起。

听到石亨这样的回复,曹吉祥一张脸都绿了,他没想到对方能拿到神机营的情况下,还不愿意放手五军营后营。

只见这时候曹吉祥脸上浮现出一抹狰狞的笑容,顺势回道:“公爷所言甚是,看来是咱家有些逾矩了。”

“那今日就谈到这里,公爷回府后好好想想,到底该如何诛杀沉忆辰!”

说罢,曹吉祥就举起了桌上的茶杯,喻示端茶送客。

见到对方这个架势,石亨脸上笑盈盈的起身,抱拳道:“本公就先行告辞。”

“公爷慢走,恕咱家不远送了。”

虚情假意的客套两句,直到石亨的背影踏出了院门口,曹吉祥举起手中的茶杯狠狠的砸向地面,“哐当”一声脆响,把大厅内伺候的宫女小太监们给吓的勐一哆嗦。

其中一名地位较高的小太监,强忍着内心里面的恐惧,靠了过来跪在曹吉祥脚旁,一边擦拭着他被茶水淋湿的靴子,一边小心翼翼说道:“内相息怒,不值得跟石亨这等蛮横武夫动气,日后有他苦头吃。”

“苦头?”

听到小太监这句话,曹吉祥本来脸上愤怒的神情,转换成为了一抹阴鸷的笑容。

“日后就不是苦头那么简单了,这等武夫属于烂泥扶不上墙,既然他不仁就休怪咱家不义,最后一丝活命的机会石亨自己葬送了。”

曹吉祥突然冒出这句话,让小太监有些摸不清楚头脑,刚才两个人不是还在谈论联手,怎么说的跟石亨马上死到临头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