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
还没等陈循回话,贺平彦就站起身来望向沉忆辰怒斥了一句。
“麓川事端再起,瓦剌虎视眈眈,如今国库空虚百姓受灾,你还打算行暴虐之举侵吞兀良哈三卫。”
“此事传到藩邦属国中,会如何看待我泱泱天朝上国,没有了朝贡礼乐秩序,与鞑虏那种蛮夷何异?”
面对贺平彦的反对,沉忆辰简直懒得搭理,这是儒家理学把脑子给读坏了,标准的腐儒那一套以礼治天下,说多了就是浪费口水。
干脆拱手朝着陈循继续说道:“元辅,征讨兀良哈三卫之事,下官曾与大司徒商议过,得到了对方的认可,现在应该进入到预算统筹阶段。”
“瓦剌也先野心勃勃,他的目标绝对不止是吞并鞑靼部称汗,兀良哈三卫跟女真三部,最终都将成为瓦剌部臣属。与其放任敌人做大自己的势力,不如提前夺取兀良哈三卫的养马地,积攒实力后一举**平不臣!”
沉忆辰直接把户部尚书金廉给搬了出来,明确告知内阁首辅陈循双方在私下里面达成了协议。并且以陈循的为官经验,定然能断定出阁部联手,背后肯定得到皇帝的许可或者说默认。
唯独让陈循感到不可思议的是,沉忆辰到底私下里面做了些什么,不仅仅能让靖远伯王骥答应率领南征军离京,还能让对立阵营的户部尚书金廉同意统筹预算,艰难时期朝廷出兵征讨兀良哈三卫。
官场很多东西讲究一个等价交换,你得到了什么,就得开出同等分量的筹码。
目前沉忆辰兵部侍郎加上东阁大学士的身份,是这里面官衔最低的那个,背后的成国公如今夺爵贬为庶民,也无法提供足够的助力。
难道说靠一张三寸不烂之舌?
还没等陈循想明白背后交易,贺平彦就再次出言道:“沉中堂真是好手段,就连号称铁面无私的大司徒,都能被你说动征讨兀良哈三卫。”
“不过就算阁部达成共识,成国公府出现过朱佶这样通敌叛国之辈,加之沉中堂关系匪浅的因素,理论上是应该要避嫌的吧?”
说罢,贺平彦就朝着上座的陈循拱手道:“元辅,下官认为如果一定要征讨兀良哈三卫,领军统帅应当由英国公府掌事的右都督张軏担任更为合适。”
“张都督本就总管京营,正统九年还曾跟随成国公朱勇出塞至毡帽山,讨伐过兀良哈三卫有着丰富的经验。”
“身份、资历、威望、战功样样不缺,勋戚大臣中要论领兵者,张都督无出其右!”
不得不说贺平彦天生就是当官搞政治的材料,当听到沉忆辰说出与金廉商议过并且达成共识,就知道征讨兀良哈三卫这件事情八九不离十。
既然无法反对,那么就从中为自己人获取最大的意义。很明显沉忆辰推荐朱仪为领军主帅,私心企图简直就写在了脸上,想要掌控军权扩大在京营中的影响力。
二帝相争随着时间的流逝,可以说一步步的逼近双方阵营互相摊牌的时候,武清候石亨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给出明确的回应,那么就只能利用现有的力量,去不断的壮大扩张。
京营归属,将决定京师的控制权,贺平彦虽然不是皇权斗争中的核心人物,甚至就连他舅舅吏部天官王直,卷入程度都远远不如会昌伯孙忠等人。
但贺平彦不是个甘于寂寞的人,早在创立共兴社时期,他就有着位极人臣的野心。如果没有从龙之功或者复辟这样的惊天功劳,这一辈大概率是要稳稳被沉忆辰压一头。
这种结果跟落差,贺平彦无法接受,他期望能通过卖右都督张軏一个面子,加入太上皇一派的核心圈,从而在完成复辟后鸡犬升天。
“征讨兀良哈三卫事关重大,一切得呈交给陛下定夺,本官无权干涉。”
陈循自然心中明白沉忆辰跟贺平彦两人争夺什么,只是这种事情哪怕贵为内阁首辅,依旧没有插手决断的能力。
“现在还是言归正传,按照沉中堂的意思,打算拒绝瓦剌国书中的修好意图?”
陈循的询问,让沉忆辰嘴角露出一抹嘲弄笑容,难怪历史上整个景泰朝期间,内阁首辅默默无闻被身为兵部尚书的于谦给完全遮盖。
确实在关键时刻,没有独当一面的果断跟决然,不仅仅是瓦剌国书修好这件事情,前面商议征讨兀良哈三卫统帅人选,其实把握得当同样可以交换到巨额政治收益。
“何止是拒绝修好,蒙古皇太子勐可就在大明,他目前是黄金家族血脉的嫡系继承人。瓦剌也先有何资格打着替蒙古大汗脱脱不花复仇的名义,吞并整个鞑靼部,后更是自称为大元天圣可汗?”
“下官建议朝廷回应文书中,应昭告天下天下瓦剌太师也先不臣举动,谋逆犯上篡夺汗位。并且顺势让陛下以天下共主的名义,加封勐可为新的蒙古大汗,然后送抵辽东都司借助其身份跟影响力,召集鞑靼旧部以及不愿意臣服也先的蒙古诸部。”
“大明方面可以提供钱粮、装备、乃至于营地扶植,并且为了避免最终养虎为患,勐可旗下兵马各级军官皆由辽东军将士担任。另外还有从国子监以及各地县学,派出一批读书人前往辽东教授鞑靼兵马汉家文化,从而完成真正的王道教化。”
“等到来日彻底征服瓦剌部封狼居胥,大明北疆再无鞑虏蛮夷,仅有我大明的子民!”
任何羁绊政策以及改土归流的本质,其实就是两个字——同化。
正常情况下需要利用战争手段,达成对敌人的征服后,才能让对方服从自己的文明跟号令。现在有了勐可这张王牌,完全可以在辽东都司乃至于兀良哈三卫的故地,培养出一支属于大明的附庸军。
并且为了避免步兀良哈三卫这种鞑官政策的后尘,利用儒生或者读书人传播汉家文化,书同文车同轨从根源上解决反复横跳叛乱的弊端。
虽然沉忆辰很不想承认,打造附庸军存在着“以夷制夷”的残酷,可数千年下来不断扩张的中原王朝,用无数鲜血跟历史经验得出来,这是最为有效以及损失最小的手段之一。
但至少沉忆辰还想着王道教化,没把铁血手段贯彻到底,要知道明军早期开拓西南战争中的军报中,经常能看到诸如这样的描述。
“明军征苗,俘男童五千尽阉之。”
某种意义上这就是为什么,南方疆域的稳定性要远超北方的原因。
就在于不稳定的因素,全部沦为了史书上的一段文字。
沉忆辰这段话说出来,换来的又是文渊阁内诸位阁臣面面相觑的神情,其震惊跟诧异程度,不下于之前得知他想要南征北战的想法。
这小子原来骨子里面的企图,是想要彻底**平鞑虏封狼居胥,禅于姑衍,完成太祖太宗皇帝历经数十年都没用达成的伟业。
如果明英宗朱祁镇此刻能听到沉忆辰谋划,估计心中会倍感欣慰,毕竟可以证明一件事情,那就是他钦点的三元及第眼光没有看错,对方确实与自己的雄心壮志有着共同目标!
“沉中堂,除了征讨兀良哈三卫,你还打算在辽东扶植鞑靼部。如此大动干戈,真不怕北疆千里烽火,大明九边处处狼烟吗?”
一向保守稳健的苗衷,面对沉忆辰流露出来的狂妄战意,终于有些忍不住质疑了一句。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沉忆辰的谋划看似面面俱到,实则处处漏风。最简单的一个困难,那就是钱从哪里来?
南疆麓川、征讨兀良哈三卫、辽东扶植鞑靼部,引发的后果可能都不止什么双线作战,起码三线起步,乃至于遍地战火全面爆发。
内部还有饥荒、苛捐杂税,福建叛乱危机是被沉忆辰完美解除,川贵地区的苗民叛乱到目前为止还是此起彼伏,北方饥荒导致的民不聊生更不用说,完全就是个隐形的火药桶。
赈灾一旦陷入困境,很难保证不会有人揭竿而起。
想要解决这一切问题花费的银两,将是一个让人咋舌的天文数字,那画面太美苗衷连想都不敢去想,沉忆辰却胆大包天的打算去做。
简直就是荒诞不经!
“钱粮之事,下官号令五城兵马司,查封了京师一批哄抬物价的粮铺,短期内可以维系各处粮饷军费。”
“长期想要维持武德充沛,靠的不是个人,而是整个大明的吏治!”
沉忆辰话的很明白,他能提供一笔军费的启动资金,短时间内不用担心粮饷问题。可想要根源上国库充盈,不再为军费支出发愁,那就不是自己能解决的问题,需要整个统治机构去通力协作。
吏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才能让将士们装备精良无后顾之忧。
否则贪腐横行,九边将士如同明末那样比叫花子还不如,这种军队能打什么胜仗?
“痴人说梦,你拿什么保证一切都能按照计划进行,如果瓦剌也先恼羞成怒再度攻破九边防线,后果又由谁来承担?”
贺平彦于公于私,于情于理,此刻都无法认同沉忆辰的计划,这完全就是疯子想出来的白日梦。
去年鞑虏兵临京师城下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这种危机再来一次,还能安稳度过吗?
“谁提出来的,后果自然就由谁承担。”
沉忆辰一脸傲然,明朝九边又不是纸湖的,早在粮饷发放辽东的时候,就同时给宣大、宁夏等九边防线加派了粮饷,保证各路边军饷银充足,士气高昂。
明朝用了两百多年国运论证了一件事,那就是边军将士你给多少钱就能办多少事,价格童叟无欺。明末同样一批人在明军阵营中是叫花子,遇到后金兵马一触即溃。
换了个阵营加入到后金中,拖欠的粮饷什么的给发上,立马就能变成“战神”,以先锋军的姿态横扫大顺军跟南明兵马。
沉忆辰深知时代的局限性,所以他无论是在山东还是福建,除了偶然情况下施恩打动人,更多用双饷实发这种简单粗暴的“钞能力”。
对于普通士兵而言,满嘴家国天下,不如拿在手中的一两银子,让妻儿子女吃上一顿饱饭。现在军中几乎人人皆知,跟着沉中堂就能有银子拿,能米饭管饱还吃上肉,士气来的就是如此简单。
“就凭你,承担的起吗!”
亡国的危机,却被沉忆辰轻描澹写的说出他来承担,简直让贺平彦气不打一处来。
不过这种抬杠跟讥讽,常言道事不过三,只见沉忆辰神情瞬间冷漠下来道:“贺少卿,请注意一下你的身份跟言辞,本阁部不想再强调一遍《大明会典》。”
“你……”
贺平彦下意识就想要反击回去,可是话到嘴边却硬生生的没有说出口。
可能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面对冷漠起来的沉忆辰威胁,潜意识中就是有着一种惧怕,对方绝对不会单纯的嘴上警告。
“好了,同为阁臣却同室操戈,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
“此次内阁议事就到此为止,诸位同僚的意见本官会整理成册呈递给陛下,休得再言。”
陈循毕竟还是有着首辅之尊,他这番呵斥下来,沉忆辰跟贺平彦两人,值得低头致歉道:“是,元辅。”
“诸位回值房吧,本阁部就先走一步。”
说罢,面色严肃的陈循就大步先行离去,此番议事沉忆辰带来的回答远超他的预料,需要时间好好梳理跟消化一下。
内阁这边议事结束,另外一边奉命伺候太上皇朱祁镇的老太监阮浪,却提着饭盒神色匆匆赶往南宫。因为他通过宫中的关系,得知了一个无比重要的消息,必须第一时间禀告给太上皇。
南宫正大门虽然已经被封锁,并且连门锁钥匙孔都灌上了铅水。但事实上还是留了一道小门,给太监宫女们进出斥候太上皇,甚至连曾经的妃嫔也经常从小门出入,兢兢业业孕育着朱祁镇的龙种。
不过阮浪的异常神情,很快就被隐藏在暗处的锦衣卫发现,没过多久这条消息就传递到了锦衣卫指挥使卢忠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