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紫荆关外战场上除了傲然屹立的明军外,已经看不到任何一名站着的蒙古士卒身影。
可是胜利的喜悦还没有维持多久,于谦就见到了从辽东而来到信使,告知总兵曹义率领的四万多兵马,已经被蒙古主力围在了宁远卫城,形势万分危急。
这道消息让于谦不由想起战前沉忆辰的警告,果然就如同他预料的那样,太师也先把目标放在了辽东,他想要打通整个大明北疆的通道,以泰山压顶之势卷土重来!
只不过于谦同样不后悔自己的决断,如果任由沉忆辰抽调福建水师兵马,那就没有现在大破鞑虏殿后军的胜利。很多事情有得必有失,就在于选择如何。
相比较辽东苦寒之地,于谦稳妥选择了保京师万无一失。
“武清伯,辽东告急,如果让你率兵驰援,需要几日抵达?”
石亨这一站的勇勐,已经完全赢得了于谦的信任,想要破辽东危局,毫无疑问需要这样的勐将去完成。
“十日内定能赶到!”
从紫荆关越过居庸关再到宁远卫城,直线距离高达数百公里。不过这一场追击战下来,缴获了蒙古人不少战马物资,完全可以组织起一支精锐兵马快速驰援。
再加上沉忆辰部驰援军,以及辽东军本部,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石亨信心满满,一旁的靖远伯王骥却摇了摇头道:“连日追击加上这一场大战,将士们其实已经处于强弩之末的状态,待打扫战场完毕立马就会陷入疲惫期。”
“如果不好好休整几日,这般着急强行军赶往宁远卫城,我担心会过犹不及。”
麓川那种深山老林的追击恶战,让王骥对于将士的体力极限可谓是深有体会。
人毕竟不是机器,别看现在刚获取一副士气如虹的模样,等到热血褪去后就是无尽的疲惫感袭来。从古至今大战后必有一段休整期,这样强行驰援无法保证战斗力。
“靖远伯言之有理,连续行军作战,将士们可能会扛不住。”
于谦一脸的凝重神情,陷入了一种两难境地。
辽东军不驰援不行,可问题是从京师守卫战至今月余,将士们从未有过任何休整时间,着实有些棘手。
“要不这样,从后备军跟九边中抽调两万精兵,他们加入战斗时日尚短,相对而言体力更加充足。”
石亨想到了另外一个办法,就是抽调预备役跟赶往战场截断后路的边军。他们基本上没怎么参与这场大战,自然就不存在休整的说法,刚好可以行军驰援辽东。
“两万人够吗?”
于谦并没有答应,从辽东军信使来报中得知,加上女真三部跟兀良哈三位仆从军后,也先麾下大军又有了接近二十万之众,几乎不输于京师围城前的兵马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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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亨率领两万兵马过去,整个辽东明军也不过十万人,敌军依然成倍于我军。更别说还要野战对决,土木堡一战后于谦没有十足信心。
“够了,并不贵多而贵精。京师外围这些哈密、女真仆从军就是最好的例子,说不定到时候还能起到冲阵的反作用!”
面对石亨的一再确定,考虑到辽东的紧张局势,于谦此时便不再坚持。
“那好,本官便调拨两万兵马与武清伯,望能解辽东之围,立我大明之威!”
“是,本将遵命!”
两万后备军跟边军组合的驰援部队,马不停蹄的赶往宁远卫城驰援。而此时近在迟尺的沉忆辰,除了派出斥候探查情况外,就再也没有任何的动作。
正统十三年十月二十三日,这是沉忆辰抵达辽东海域的第七天,斥候传递消息的频率越来越频繁,原因就在于宁远卫城已经处于及及可危的状态,随时都有可能被蒙古人给攻陷。
“向北,不能再等下去了,宁远卫城的辽东军弟兄撑不住的!”
每日听着军报心急如焚的李达,这一次实在忍耐不住来到沉忆辰的面前,再次提及登陆驰援的想法。
“撑不住也得撑,真正能救他们的只能是自己!”
这么多场战事下来,见识过太多的生死离别,感性已经战胜不了沉忆辰的理智。
“问题他们如何救自己?”
“斥候探查到宁远卫城伤亡惨重,并且鞑虏已经制造好了大批攻城器械,城破之日便是屠城之时!”
李达毫不怀疑,太师也先会把没有攻下京师的愤怒,发泄到辽东军身上,最终屠城是必然的。
“再等三日,三日之后我会驰援宁远卫城。”
面对李达的“咄咄逼人”,沉忆辰终于给了他一个确定的时间。
按照当初信使抵达京师的时间估算,于谦若是想要驰援辽东的话,快马加鞭十日可以抵达。
沉忆辰相信以太师也先的战争经验,同样很容易估算出援军抵达的时间。接下来的这几天时间,他会竭尽全力的攻城,防止被背后出现的明军突袭。
辽东军必须撑过这艰难的三日,待到蒙古大军久攻不下疲惫懈怠的时候,就是沉忆辰驰援军出击之日!
“三日?如果没有援军,他们恐怕连一日都撑不下。”
曹义当初弃守广宁城的场景,李达现在还历历在目,他真的怕重压之下会重蹈覆辙。
“如果连一日都撑不下,那就是我去了也救不了辽东军。”
“李达,你如今身为一军将领,不能再感情用事了。”
沉忆辰默默的回了一句,慈不掌兵这条道理自己已经明白,李达也该领悟了。
“两年朝夕相处,如何能不感情用事。向北,如果今日是我被围困在宁远卫城,你依然能做到袖手旁观吗?”
李达语气中有些一丝悲愤,从小到大他就是意气用事的人,也正如此才有这一帮愿意生死与共的弟兄。
某种意义上来说,缺点也是李达的优点。
“我……”
沉忆辰一时无言,如果李达等应天府的同伴们身陷宁远卫城,自己还会这般理智吗?
沉默片刻沉忆辰才抬起头来,目光直视着李达回道:“我依然会等待战机。”
“甚至如果换作是我身陷宁远卫城,同样也希望你能等待最好的战机,而不是冒死驰援!”
一军统帅,从来都不是为某一个人负责,沉忆辰肩负着三万多人的身家性命,最底层的士卒他们有选择的余地吗?
听到沉忆辰这般回答,李达呆呆的站立在原地,过了许久才开口回道:“向北,你是对的。”
说罢,李达暗然转身离去,就在走到舱门口的时候,他有些唏嘘的说道:“可能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将领。”
另外一边宁远卫城,曾经一位同样不算合格的“统帅”,这次却毅然承担起了自己的责任,他就是辽东总兵曹义。
最初那面晶莹剔透的冰墙,经历过多日攻防战后,已经被染成了黑红色,分辨不清这到底是“雪”水,还是“血”水。
但是曹义与两位辽东副总兵,却始终坚守在城墙上面,甚至在危急关头身先士卒,数次打退了攻上城墙的鞑虏士兵,让宁远卫城依旧牢牢的掌控在明军手中!
曹义非常清楚,当初贪生怕死弃守辽东都司驻地广宁城,已经在将士心中埋下了不信任的种子,想要挽回曾经的威仪跟声望,只有铁与血才能做到。
只是随着蒙古大军攻城器械愈发的完善,加之敌军的攻势愈发疯狂,防守变得越来越艰难。很多将士脸上都浮现出一抹绝望的神情,他们知道援军远在京师,恐怕等不到被拯救的那一天。
又一次浴血奋战的打退鞑虏进攻,曹义看着瘫倒在城墙上,逐渐丧失了希望跟斗志的将士们,情绪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低迷。
不过他很清楚,任何人都可以丧失希望,唯独他这个主帅不可以。
当他也绝望之时,就是宁远卫城沦陷之日!
“弟兄们打起精神来,区区鞑虏何时能让吾辽东虎贲畏惧?还记得北伐女真三部,西征兀良哈三卫的经历吗,他们不过是一群手下败将尔,只配跪在地上摇尾乞怜!”
曹义手握佩剑一边巡视城墙,一边朝着将士们怒吼。
辽东军是一支光荣的兵马,随着奴儿干都司的衰落,他们是大明在东北方向唯一的军事力量。特别是近些年蒙古再度崛起,他们常年处于南征北战的状态中,不知打的多少蒙古人哭爹喊娘。
“没错,我辽东军剑锋所指之处,哪个鞑虏敢于跳梁?”
左副总兵焦礼附和了一句,他祖上是蒙古人,父亲甚至官至元朝右丞相,洪武年间归附于明朝。
可焦礼却从未以蒙古人自居过,从军之后数十年驻守辽东,屡破兀良哈三卫,以临阵奋不顾身在军中驰名,甚至还获得了“飞将军”的雅号。
他这番话出来后,立马引得很多士卒感同身受,想当年跟随在焦礼身边气吞万里如虎,何时把蒙古鞑虏给放在眼中过?
“诸位将士放心,朝廷已经来信大批援军正在赶往辽东的路上,到时候我们不仅仅要守下辽东,还得让这群从京师败退的鞑虏没命回到漠北!”
右副总兵施聚同样气势十足,只是他的这番话就连半真半假都算不上。宁远卫城现在被围的里三层外三层,压根就收不到外面的来信,更无法得知朝廷援军的数量跟进程。
但对于底层士卒而言,他们不会深究背后的真伪,或者说无法深究。
听到援军即将要抵达,本来士气低迷的辽东军将士们,仿佛瞬间燃起了生的希望。
“他娘的,老子驻守辽东这么多年,从来都是主动配合京营出征,没想到今日还需要他们来驰援。”
“没错,当初女真、鞑虏在我们面前就跟丧家犬一般,现在这群杂碎还横起来了!”
“老子命硬这么多年都没有死在战场上,不信这次就躺棺材里面了!”
“别说了,就算是死也得拖两个鞑虏垫背,欺负他们一辈子,不能在最后关头被他们骑在头上!”
城墙上的将士们你一言我一句,言语中充满了不甘心。
边军与京营士兵不同,他们常年与女真跟蒙古人交手,有着一股天然的心理上优势。结果土木堡一战后让攻守之势发生转变,曾经手下败将骑在了头上,还能兵临京师,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辽东军可以战死,却不能窝囊的死去,主帅这一次都身先士卒了,大不了就跟鞑虏同归于尽!
相比较辽东军的不甘心,太师也先这边更多是愤怒跟急切。
后方传来的消息,殿后两万精骑已经全部覆灭,就连主将孛罗都被明国武清伯石亨给斩了两万。
这两万精骑可不是哈密、女真这些仆从军,他们是实打实的蒙古控弦之士。也先是万万没想到,殿后阻拦的兵马会全军覆没,这到底是孛罗大意轻敌,还是明军战斗力得到了质变?
不过无论是哪一种原因,都传达给了也先一个讯息,那就是随着殿后大军的覆灭,明国一定会想办法派出兵马驰援辽东。
因为只要有点战略思维的明军统帅,都会明白当辽东都司丢失之后,连成一片的蒙古将会多么恐怖,简直就是一柄悬在大明头上的利剑,随时可以挥师南下斩杀!
与此同时还有另外一件事出乎也先的预料,那就是被脱脱不花的鞑靼部一路追杀的辽东军,却在宁远卫城硬生生的抵挡住了自己大军的进攻,就连贪生怕死的辽东总兵曹义斗始终驻守在城墙上身先士卒。
久攻不下宁远卫城,加之辽东越来越寒冷,随军携带的牛羊粮草不可能在冬日里补给。
再这么拖延下去,要么是被迫放弃,要么就是战败退去!
这两项都不是太师也先的选择,他可以容忍自己无法攻下大明帝都,毕竟能兵临京师城下,从始至终都属于俘虏大明皇帝的意外之喜。
可如果连辽东一座小小的卫城都攻不下,那简直就是自己的耻辱,以后还如何号令蒙古诸部?
于是乎也先能做的,就是疯狂的命令大军轮番进攻宁远卫城,甚至是不计伤亡的勐攻。只求在明军驰援部队赶来之前,全歼辽东军成为防守的一方,到时候面临粮草紧缺局面的可能就是明军了。
伴随着攻城的厮杀跟烽火,黑暗中的辽东海岸线上,出现了一支正在集结的兵马。
十余日的等待跟压制,让沉忆辰麾下这数万兵马早就已经按捺不住心中的战意跟愤怒,他们迫切需要用鞑虏的鲜血,来告慰阵亡袍泽的在天之灵。
辽东,不是可以任由蒙古人横行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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