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提督令许县尊运来了药草跟大夫,是不是说我们受伤的弟兄们有救了?”

“没错,受伤的弟兄们有救了,沉提督此举无疑是再造之恩!”

“是我以怨报德,忘记沉忆辰曾经种种帮助,反而质疑他在诓骗吾等招安!”

“我也忘了沉忆态这些年的救济,以及建宁府的粮草支援,真是狼心狗肺!”

“还有我。”

“无颜面对沉提督!”

一声声愧疚跟歉意,不时从义军众人中响起。

特别是叶宗留手下的矿工,以及蒋福成手下的炉丁,他们这几年可谓是深受沉忆辰照顾。

如果没有他启发与倭奴的海外走私贸易,不夸张的形容,至少有半数矿工炉丁活不到今日。

面对这些声音,沉忆辰依旧是澹澹笑容不以为意,而是把目光放在了邓茂七身上。

既然对方能借助舆论的力量,以及福州三卫大军的到来,率领中义军将士向自己“逼宫”。那么同样沉忆辰可以借助许逢原物资救助的反转,来迫使邓茂七做出抉择。

战或降,二选一!

“邓首领,许县尊的药草物资已经抵达泉州城,本官用行动证明了自己并非空谈。”

“那么现在本官需要邓首领一个确切答复,你是愿意给这十万义军弟兄及其家人一条生路,还是想为了自己的王图霸业带领他们赴死?”

话语说到最后,沉忆辰的气势无比凌厉,他双眼死死的盯着眼前邓茂七。

只要对方流露出战的想法,那么他必死无疑!

不仅仅是沉忆辰想要这个答桉,营地围聚的上万起义军士兵,他们同样想知道“铲平王”的真实想法。

能与家人安安稳稳活着,愿意赴死的终究是少数。

感受到沉忆辰的压迫,感受到身旁袍泽弟兄的期盼,邓茂七脸上神情肃杀无比。

一方面是自己枭雄野心,以及对朝廷的愤怒跟怨恨。另外一方面是手足弟兄的性命,以及沉忆辰给出的最后机会。他很清楚自己的回答,将决定福建义军的命运跟未来。

就在邓茂七骑虎难下之际,始终没有在众人面前明确表达自己态度的叶宗留,向前迈了一步说道:“诸位袍泽弟兄,叶某人与沉提督相识多年,甚至可以说这条命都是沉提督救下来的,深知对方为人品性。”

“朝廷原本并无招安意图,是沉提督放弃帝师之位,主动出镇福建提督军务,替我等求得一条招安活路。”

“这一次不管结果如何,我叶某人始终信任沉提督,愿向朝廷投降归顺!”

叶宗留的公开表态,无疑是向起义军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

虽然随着实力增长变化,福建起义军真正掌权领袖,已经过渡成了邓茂七。但叶宗留在福建抗争官府多年,资历跟声望种种,依旧压过起义军后辈领袖一头。

他的表态,毫无疑问将起到决定性作用!

“还有我!”

又是一声高呼从沉忆辰背后传来,尤溪炉头蒋福成开口说道:“我蒋某人这些年同样深受沉提督恩惠,做人不能薄情寡义,端起碗吃饭,放下碗便骂娘。”

“无论沉提督是不是代表着朝廷,只要他说出的承诺,我蒋某人就深信不疑,愿随叶首领一同接受招安!”

三大义军领袖,其二站出来明确表示接受朝廷招安,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邓茂七身上,等待着他最后的回答。

不甘心!

这就是此刻邓茂七内心最真实的写照。

自己从一个小小佃农起步,为贫苦农民伸张正义,对抗不良富绅地主。接近着抓住苛捐杂税风口,聚众起义占山为王,手下掌控十万义军,分得福建半壁江山。

可如今沉忆辰不废一兵一卒,硬生生做到逼迫自己接受朝廷招安,自愿奉上项上人头!

没有两军对垒,甚至一枪未发便一败涂地,邓茂七如何能甘心?

但很多时候,不是你不甘心,便能扭转局面。沉忆辰已然掌控了起义军的“大势”,邓茂七终究是资历尚浅,没有彻底全面掌控大军,做不到逆势而行。

“沉提督若真有救吾等袍泽弟兄之心,邓某人感激不尽,愿以死换得朝廷对义军的赦免。”

“可事关十万义军百姓性命,更有无数死去的福建百姓没有讨回一个公道,邓某人需要沉提督的一份投名状!”

投名状?

听到这个词,沉忆辰童孔勐地收缩了一下。

抵达福州的时候,沉忆辰用前任卫指挥使窦毅的项上人头,作为投名状换取了福州三卫的效忠。

现在邓茂七又想要什么投名状,来换取十万义军的归顺?

“好,我答应你,说吧。”

没有过多的犹豫,沉忆辰就直接答应了下来。

如今招安谈判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当着十万义军的面,无论是邓茂七还是沉忆辰,都没有退缩的余地。

“我愿用自己的性命,换取福建苛税罪魁祸首,右布政使宋彰的项上人头,沉提督敢答应吗?”

福建动乱的终极根源,在于明朝财政从实物税收,向银本位转型,需要大量白银来作为货币流通。

次要原因,便是数次麓川征讨带来的军费亏空,以及连年灾害导致的国库空虚,提高了对百姓的征税额度。

但导致民不聊生的直接导火索,还是各级官府征税层层加码,以及右布政使宋彰为了凑够贿赂王振的三万两黄金,最终引燃了东南起义这颗炸弹。

既然朝廷没办法推翻,王振没办法追究,就必须得有一个人为福建死去的百姓负责,让起义军讨回公道平息一股怨气。

宋彰,就是始作俑者!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这个天经地义的道理,沉忆辰懂。

论罪判刑,以宋彰造成的暴乱后果,斩首十回都不为过。可很多时候,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罪有应得,特别到了布政使这种地方大员级别,想要定他们的罪更难于登天。

沉忆辰敢肆无忌惮的斩杀窦毅,在于文官集团掌控朝野,他可以联手喜宁这种宦官把影响给压下来。

若是无旨意向宋彰动手,后果无论如何都压不住,单单一个福建布政司兔死狐悲的弹劾,就足以让沉忆辰押送回京问罪。

邓茂七的话语,勾起了许多义军内心深处那股血债仇恨。

他们是信任沉忆辰,如今也愿意招安,可死了这么多乡亲族人,终究要有一人问责。

如果就连罪魁祸首宋彰,都能继续逍遥法外担任福建布政司最高长官,那袍泽兄弟的死有何意义?

来日当沉忆辰功成回京,一切都将回到原点!

“沉提督,小的一家六口死于官兵之手,必须得有狗官抵命!”

“没错沉提督,我们可以归顺朝廷招安,但得给一个公道。”

“沉提督,老子也愿意用自己这条贱命,换宋狗官的人头!”

“沉提督,只有宋彰的人头祭奠福建万民,他们才能得以安息。”

“求沉提督作主!”

伴随着这个“求”字,一名起义军士兵跪倒在地,红了眼眶满脸泪痕。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跪下,几乎是在转瞬之间,上万围观的起义军将士,黑压压跪倒一片,哀嚎遍野。

“邓茂七,求沉提督作主!”

就连邓茂七,他在此情此景之下,都低下了自己的头颅,跪倒在沉忆辰面前。

除了枭雄的野心,邓茂七同样还有英雄的义气。

人心从来都不是一个单项选择题,如果邓茂七只有野心没有义气,他不可能得到众人拥护,更不可能成为十万义军领袖。

若沉忆辰真的能解决一切,替曾经枉死的福建百姓讨回一个公道,邓茂七输的心服口服!

“求沉提督作主!”

随着邓茂七跪下,沉忆辰身后的叶宗留、蒋福成,甚至效忠数年的苍火头、王能等人,都纷纷下跪祈求。

原因无他,他们也是福建人,血脉乡亲割舍不断,悲愤感同身受!

此情此景之下,沉忆辰已经没有拒绝的可能性,他只能重重点头道:“好,本官答应你们,用宋彰的项上人头,来告慰数年来福建枉死百姓的在天之灵!”

掷地有声的话语,让全场义军情绪沸腾起来,许多人更是忍不住喜极而泣。

唯独林震、武锐等曾经朝廷官员,脸上神情凝重无比,他们想象不到沉忆辰如何取下宋彰的项上人头,更别说对方背后还站着权倾朝野的王振。

如果沉忆辰还想复刻斩杀窦毅的手段,几乎可以提前断定掩盖不住,从而引火烧身满盘皆输。

招安,此刻已然变成了一把双刃剑。

得到满意答复的义军们散去,沉忆辰等人再次回到了营帐之中,相比较之前的气势昂扬,现实难题的重压让气氛变得有些凝固。

不过林震等人却十分理解沉忆辰的妥协,他在没有死伤一人的前提下,凭借个人能力招安了福建义军,已经称得上是扶危定倾。

国之大事,岂能事事尽如人意?

匡扶社稷的英雄,不应该过于苛责!

“向北,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林震打破了这份凝重,连和平招安这种堪称不可能的事情,沉忆辰都凭借一己之力做到了,问罪宋彰再难还能难过于这个?

“先去许逢原那里分配物资,然后再坐镇福州三卫,保持住对起义军营地的适当威压,最后前往福州城处置宋彰。”

侵****官场多年,沉忆辰不是当年那个举目茫然的小白,他同样成长了许多。

短短时间之内,就做出来接下来的行程谋划。

“那宋彰该如何处理?”

林震关心的是这个,他担忧沉忆辰心急之下,会不管不顾的斩杀宋彰交差。

到那个时候造成的后果,可能比没有招安还严重。

“联合喜宁向朝廷上疏举报宋彰不法,再沟通京师的官场人脉共同弹劾,让陛下来定罪问斩。”

“如果被王振强保,陛下认为罪不至死呢?”

林震说出了关键点,就算宋彰在福建贪赃枉法,引发了遍地烽火起义,想要论斩一个正二品朝廷大员,依旧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更别说其中还牵扯了王振贪墨的三万两黄金,哪怕为了自己,他也得力保宋彰不死。

“学生还有一记兵行险招!”

犹豫许久,沉忆辰才回应老师的询问。

他其实心中有着一个极其大胆的想法,但越疯狂就意味着风险越高。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能走正常流程弹劾宋彰问罪,沉忆辰终究不愿兵行险招。

“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既然你心中已有谋划,那为师便不再多言。这就给朝中科举同年同乡写信,邀约他们一同上疏弹劾宋彰,力求一击毙命!”

致仕回乡数年,早已心平气和的林震,此刻语气中也罕见的出现了一抹冷厉。

只要弹劾的声势足够状态,哪怕权如王振,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力保宋彰,这可能是沉忆辰唯一的夺胜点。

“学生谢过恩师!”

沉忆辰起身拱手向林震作揖,没想到时至今日,还需要借助老师一些当年的官场人脉。

“何需言谢,这本就是为师分内之事!”

林震摆了摆手,沉忆辰救助了福建万千父老乡亲,真要深究起来,是自己要多谢这个学生。

“老师,兵贵神速。现在已有计划,学生需安排各方行动,然后赶往福州城处理宋彰。

“还请老师回帐收拾行李,我们即刻出营!”

沉忆辰现在是一分一秒都不敢耽搁,他准备立马出营安排许逢原跟冯正后,就马不蹄停返回福州府,以防夜长梦多。

“不,向北你去办正事,为师就留在义军营地。”

“老师,你……”

义军营地条件艰苦,加之连日劳累奔波,林震身体愈发不好。

现在招安已经谈妥,沉忆辰打算先把老师送往福州城好好找大夫疗养,再返回长泰学宫。

还没等沉忆辰劝说,林震就摆了摆手说道:“向北,很多事情没有成为定局,就存在生变的可能性。如果我们全部离开义军营地,就意味着此地局势脱离了掌控。”

“为师留在这里,一可安顿人心,二可稳住局势,三还能为教化义军,百利而无一害。”

说实话,理性看待留林震在义军营地,是自己离开后稳住局势的最优选择。同时相当于一个“人质”,让起义军不会有自己被抛弃的担忧。

但沉忆辰从来都不会把官场的利弊权衡,用在自己亲信之人身上,这可能就是他与很多权臣的根本区别。

“老师不可,你的身体需要安心静养。”

沉忆辰果断回绝了林震的建议,福州城毕竟是首府,更方面条件强过义军营地太多。

“无需多言,为师乃八闽子弟,岂能不为自己家乡尽一份力?”

“事不宜迟,向北去做你该做的事情,成败在此一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