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是周老爷吗?小的在这里恭喜您高中进士!”

报录人看见朱佶满脸激动的站起身来望向自己,还以为他就是周文,于是立马迎了上去报喜。

要知道进士报喜的喜钱可不是一笔小数目,特别像成国公府这种勋戚豪门,如若能博得他们高兴,一出手的赏钱说不定能吃上好几年。

之前就是成国公府的沈相公中举,那个报录人从公爷手中拿了好几十两的赏银,可谓轰动一时,不知引得多少人眼红羡慕。

本来朱佶就因为白高兴一场而感到不爽,结果这个不长眼的报录人,还凑过来把马屁拍在了马腿上,这下他的脸色就更加难看了。

如若不是今日到场的达官贵人众多,朱佶真是恨不得给对方一巴掌,让这小子睁大自己的狗眼好好认清楚人!

就在场面有些尴尬的时刻,赴宴人群中有一名年轻举人站起身来,用着一种自我怀疑的语气说道:“周文?在下就叫周文啊,贯籍也是保定府高阳县人,莫非是我中进士了?”

听到这番话,报录人愣了一下,赶紧把礼部发放的金花信帖给拿出来进行确认。

这次没有再出现什么乌龙情况,赴宴这名叫做周文的年轻举人,资料贯籍什么的都能对得上,就是捷报上的新科进士!

“恭喜周兄,高中进士,来日金銮殿面圣!”

“周兄平日里不显山露水的,没想到才华如此卓越。”

“周侍郎真乃虎父无犬子,会试高中第八十九名,殿试说不定能冲击三鼎甲!”

奉承祝贺的声音纷纷响起,一下就把朱佶的风头全给抢了过去。

毕竟对于古代的读书人而言,金榜题名时带来的价值,是要远远的超过了洞房花烛夜。

面对此等场景,朱佶坐下来后有些酸溜溜的说道:“区区会试第八十九名而已,我要是登上杏榜,定然得占据五经魁的排名!”

朱佶的这番“豪言”,也是引得同桌那群朱氏宗亲的附和赞同,仿佛那五经魁的头衔,就如同囊中取物那般简单。

热闹的恭贺举动慢慢平静下来,会试的放榜还在继续,外面传来的报录名次也越来越靠前,很快就放榜到乙丑科会试前十的行列。

偏偏如此长的时间里面,却再无报录人进入府内报喜,这让之前还信心满满揣测榜单的众人,忍不住内心泛起了嘀咕。

该不会今日在场的这几位高官重臣子弟,一个取中的都没有吧?

主桌上的成国公朱勇,随着放榜名次的升高,脸上神情也逐渐有些难堪。他开局还乐呵呵的想着“三喜临门”的好事,结果到头来除了定好的婚宴是一喜,其他双喜就连影子都没见着。

朱勇并不是那种不切实际的妄想之人,他心中很清楚,同时被取中为杏榜前十的希望有多渺茫。到此时都还没有捷报传讯,恐怕中试的可能性已然不大。

想想前面几杯酒下肚,被恭维的夸下了多少海口,如今要是成国公府一个中进士的都没有,自己这张老脸还往哪里放?

另外一边孙绍宗提着个酒壶,踉踉跄跄的走到了沈忆宸身旁,把手搭在他肩膀上说道:“沈兄可是顺天乡试的解元郎,怎么还未听到传来取中捷报,大伙说会不会是报录人走错府邸了?”

孙绍宗不知道是真喝多了,还是故意作出此般醉态,反正这句话的声调不小,几乎在场众人都听在了耳中。

当然听到归听到了,这种摆明让人难堪的问题,稍微有点情商的也只当没听到,避而不谈。

“绍宗回来坐好,解元郎有五经魁之才,现在还未到放榜排名罢了。”

会昌伯孙忠开口告诫了一句,却并未有明显训斥的意思,更像是做做样子。

“也对,解元郎才高八斗,有经魁之资。不过今日在场才子众多,贺平彦贺兄、朱佶朱兄、宋杰宋兄、以及在下区区不才,前十名额恐怕不够用啊。”

孙绍宗点名的这几个人,都是到场参加婚宴的乙丑科会试考生,他们也在等待着放榜报喜。

如今杏榜只剩下最后十个名额,僧多粥少谁也不敢保证在场众人都能够被取中,终究还是有人得沦为落榜的背景板。

“沈兄,不知以你的见解,认为谁会名落孙山呢?”

孙绍宗似笑非笑的朝着沈忆宸问了一句,想看看他如何回答这个得罪人的难题。

“绍宗,你喝多了,赶紧过来!”

会昌伯孙忠的训斥也紧接着响起,这次语气要严厉了许多。

因为孙绍宗这番话不单单挑衅了沈忆宸,还将得罪在场其他的新科考生,自己不站出来表态的话,恐会成为众矢之的。

“抱歉诸位,是在下喝多失言了,罚酒一杯以示歉意。”

孙绍宗也仿佛酒醒了一般,拱手向着在场众人赔礼道歉,并且又倒了杯酒一口闷了。

本来还有些人心中不爽,现在见到他这副醉醺醺的赔酒模样,也不好过多计较,只得当做无事发生过。

但是这一次,沈忆宸却没有就此揭过,他在众人诧异眼神中缓缓说道:“孙兄若要问谁会名落孙山,在下确实不知。不过要论到谁会独占鳌头,鄙人还真有几分见解。”

“噢,那沈兄认为谁将独占鳌头?”

别说是在场众人诧异,就连孙绍宗面对沈忆宸接话,他都感到意外不已。

这种问题摆明就是挑事的,要么避而不谈,要么就是选择打个哈哈混过去。如今自己都不想得罪人,选择息事宁人,沈忆宸反倒主动抢答了?

“在下不才,当仁不让。”

沈忆宸淡淡吐出这八个字,脸上没有了之前那种玩味的笑容了。

“你说什么?”

孙绍宗仿佛有些不相信这句话,会从沈忆宸的嘴中说出来。

见到嚣张的,真是没有见过如此嚣张的,当着半朝勋戚文武重臣的面,直言自己要独占鳌头,真就肆无忌惮到了如此地步?

“我说要独占鳌头,还需要再说一遍吗?”

平静的言语,却蕴藏着一股不容辩驳的力量,那种自信、野心、傲气简直迸涌而出,与沈忆宸平常给人的印象完全不同。

甚至当这句话出来后,全场可谓一片哗然,很多人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要知道沈忆宸谦虚恭谨的作风,在两京都出了名的,大多数与他打过交道的人,都会给出一个“谦谦君子”的评价。在他的身上,感受不到任何居高临下的傲慢,仗势欺人的跋扈。

如今沈忆宸却直言要夺取会元头衔,而且丝毫不加遮掩,这也太年少轻狂了吧?

“每届会试两京十三省有十几名解元,沈忆宸就这般自信自己一定能夺取魁首?”

“真是目中无人,看来此子最近有些飘了。”

“如此锋芒毕露,总有栽跟头的时候。”

“哼,我倒想看看沈忆宸凭什么做到力压群雄!”

面对各方的议论纷纷以及不满,成国公朱勇此时却拍案而起,站出来力挺沈忆宸!

“好,有志向,这才是我成国公府的风范!”

说实话以往在外人面前,朱勇对于沈忆宸的态度始终有所保留,并没有如同对待朱仪跟朱佶那样撑腰。

就好比当年在应天府的成国公府家宴,内院家塾几个朱氏宗亲,居然敢当着朱勇的面暗讽挑衅沈忆宸。这要换做是朱仪或者朱佶,恐怕他们得被扒掉一层皮!

朱氏宗亲之所以敢这么做,就是因为他们断定自己跟成国公的关系,反倒要比这个婢生子更亲密。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朱勇没把暗讽挑衅给当回事,更不会认为这是在针对成国公府跟自己,沈忆宸外人罢了。

但如今时过境迁,朱勇已经无法再容许外界当自己的面,对沈忆宸进行非议。就算他言论轻狂张扬又如何,我堂堂成国公府的人,是没这个本钱猖狂吗?

有了成国公朱勇出面,那些不满的言论瞬间就压制了下去,甚至有些言语过分的,脸上还流露出赔笑的笑容,生怕惹怒到了朱勇。

本来孙绍宗还想要反击两句,结果听到成国公朱勇这话,只得把想说的给硬生生咽了回去。

“好,沈忆宸,就让我拭目以待!”

恶狠狠的抛下这句话后,孙绍宗回到了座位上,脸色阴沉无比。他确实是没有想到,沈忆宸会这般无所顾忌,自己暗讽不成反倒被压了一头。

成国公府后宅的女眷桌,仆人们正不断把前堂所发生的时期,一五一十的转述给这些官家女眷们听。

当听到沈忆宸说出自己要独占鳌头,并且还得到成国公朱勇力挺后,瞬间这群官家女眷叽叽喳喳的议论开了。

“我可是听闻沈公子低调异常,他会说出这般轻狂言语?”

“人不轻狂枉少年,沈公子才华横溢,风华正茂,此般举止有何奇怪的?”

“没错,沈公子的几首诗词我可拜读过无数遍,每每读起都令人心之向往。”

一听到心之向往这话,有一名官家小姐立马神秘说道:“你们不知道,我可是在应天赏花游会上见过沈公子一面,那真乃君子风度、仪表堂堂。”

“真的吗?再仔细说说。”

“据说沈公子气质儒雅,是不是真的?”

“那你有没有沈公子的墨宝,我可期待好久了。”

陈青桐听着这群人的议论,她简直有些哭笑不得,本来心中还无比担心沈忆宸会遭受到众人的非议,结果没想到话题方向全转到花边新闻上去了。

另一个与陈青桐有类似心境的,就是高官夫人桌上的林氏了。

她在听到成国公朱勇站出来力挺沈忆宸后,整张脸瞬间变得有些铁青。要知道今日本应该是自己儿子绝对主角,偏偏这个沈忆宸要闹出一番幺蛾子,还得到了公爷的认同。

如若会试放榜还被这个婢生子给压一头,那日后朱佶还如何在成国公府自处?

不过在场官家夫人跟小姐们的议论,反倒让林氏灵光一闪,她朝着对坐的永康侯夫人言道:“徐夫人,我今日看见你家姑娘,真是生的好生水灵,让人看了就喜欢。”

永康侯夫人本来还在聊着关于沈忆宸的事情,突然听到林氏冒出这么一句夸赞自己女儿,她感到有些莫名其妙的。

“多谢朱夫人夸赞,小女自幼羸弱出门不多,所以看着比较白皙。”

“不知徐夫人小女可有婚配?”

“还暂未婚配。”

“那徐夫人你觉得我家忆宸怎么样?”

“这个……”

面对林氏说起婚配的事情,永康侯夫人更加有些懵了,这也太突然了一点。

“徐夫人你好好考虑一下,我就是看见你家姑娘特别喜欢,想着能否结下秦晋之好。”

“朱夫人真是厚爱了,那容我与侯爷商议一下。”

永康侯夫人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对于沈忆宸本人,永康侯夫人内心里面其实还算满意,仪表堂堂又才华横溢,并且在京师文人士子群体中名声显赫,日后仕途定然有一番作为。

但是沈忆宸的出身实在太低了点,婢生子也就算了,到目前为止就连宗谱都还没入,较真起来都不能算是成国公府的人。

自己女儿怎么说也是候门嫡女,如此下嫁永康侯夫人无法接受,如若不是沈忆宸确实非常优秀,估计她就直接一口回绝了。

看着永康侯夫人这般意愿不是很高的样子,林氏也没有继续勉强,而是把目光打量起其他年轻到官家小姐。今日到场的勋戚官员女眷众多,一个谈不成还有下一个,总能帮沈忆宸找寻到“良配”!

成国公府前厅,此时得氛围变得有些紧张,因为刚才最新的放榜名次,已经到了五经魁的位置,却依然没有报录人进府报喜!

这就意味着,今日宴席上的勋戚大臣子弟,已经有人落榜了!

“科举蟾宫折桂不是那么简单啊,之前这几人还意气风华,现在明显低调了不少。”

“也不知是谁落榜了,孙绍宗?朱佶?还是沈忆宸?”

“可能全部都落榜了呗,又没有规定他们几个一定会中试。”

“不可能,至少得有一人中试,大概率是会元!”

伴随着在场宾客的小声议论,一阵“哒哒哒”的马蹄声音响起,然后在成国公府门前戛然而止。

“会试捷报,恭贺济南府邹平县老爷孙绍宗,高中乙丑科会试第四名,金銮殿上面圣!”

报录人冲入成国公府,一边跑一边喊着,就连声音都有些嘶哑了。

“我中了!我中了!我是乙丑科会试第四名经魁!”

孙绍宗面对自己中试,站起身来挥舞着拳头不断咆哮着,情绪无比亢奋。

他的这种状态,并没有任何人感到意外,要知道单单一个中举就足以让文人士子癫狂,考中进士第四名经魁,有何等情绪流露都不意外。

“恭喜孙兄高中经魁!”

“孙兄果然大才,殿试三鼎甲指日可待!”

“会昌伯恭喜了,生子当如孙仲谋啊!”

在座的勋戚官员也纷纷朝着会昌伯道贺,虽然很多人心中都明白孙绍宗的成绩,或多或少有些水份的存在。但是这年头科举取中只看结果,不看过程如何,他能成为经魁就是本事!

“诸位,客气了。”

孙绍宗经历过一番狂喜后,也是不断朝着祝贺的官员们回礼。

也就是在这时,他目光看到了沈忆宸,于是起身走了过去拱手道:“沈兄,承让了!”

“孙兄客气,不过放榜还未结束,承让为时尚早。”

沈忆宸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并没有因为孙绍宗的中经魁而有任何的情绪失态。

“好啊,我就坐等沈兄的捷报!”

孙绍宗脸上流露出一抹胜利者笑容,对于会试排名的利益交换,他其实隐约也知道一些内幕。

前三定然没有了沈忆宸的位置,今日这场会试比拼,自己赢定了!

很快外面又是一匹报喜的快马疾驰而过,意味着乙丑科会试只剩下最后两个名额了。

之前还显得信心满满的朱佶,此刻脸色有些发白,手心也出现了虚汗。他虽然对于自己中进士没有逼数,但对于自己是否能中会元,心里面还是有那么点逼数的。

很明显,自己没那个才华高中会元。

如若今日自己要是落榜了,那之前放出的豪言,恐怕会被当成笑柄。并且日后在岳父镇远侯一家面前,也得抬不起头来,更别说得到他们的助力了。

“会试捷报,恭贺吉安府泰和县老爷贺平彦,高中乙丑科会试第二名,金銮殿上面圣!”

我是第二?

相比较孙绍宗的激动兴奋,贺平彦得知自己会试排名后,并没有多少狂喜之情。

因为他对于自己的会试目标,是独占鳌头夺取会元头衔的!

几年下来共兴社的布局、京师官员人脉的运营、舅舅王直的助力跟考核利益交换,居然这都拿不到会元头衔。

到底谁还能强过自己,莫非真就是沈忆宸么?

贺平彦此刻脑海中,已经不在乎自己的名次以及在场众人的恭喜,他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沈忆宸身上。

就想要弄明白这一个答案,那就是自己是否输给了同一个人两次!

“哒哒哒”的马蹄声,振动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房,又是一名报信人来到了成国公府内,手上高举着礼部发放的金花信帖。

见到这一幕,朱佶颤颤微微的站起身来,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如若再无自己的唱名,那就意味着彻底落榜,下届再战了。

相比较起来,沈忆宸表现要沉稳许多,基本上看不出明显的情绪变化。不过你要是仔细观察沈忆宸的手掌,就能发现他捏手指头的细节,内心并没有表面这般淡然。

毕竟是会试,没有尘埃落定之前,谁又敢真的妄言自己一定能中会元?

“会试捷报,恭贺应天府江宁县老爷沈忆宸,高中乙丑科会试第一名会元,金銮殿上面圣!”

会元!

当这个名词出现后,之前紧张的都有些窒息的氛围,瞬间被引爆了开来。

各种烟火、鞭炮、锣鼓齐鸣,喧闹庆贺程度,甚至是远远超过了朱佶的婚宴。

无数勋戚重臣都站起身来,朝着沈忆宸拱手致意,哪怕贵为公侯殿阁大臣都不例外,这就是会元身份带来的尊重!

“诸位,承让了!”

沈忆宸拱手淡淡吐出这五个字,脸上表情却没有任何谦逊作派。

科举走到这一步,该装孙子低调的时候差不多过去了,日后自己也该展示展示,什么叫做鲜衣怒马才是少年郎。

这个会元,我当仁不让,这份荣耀,我当之无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