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加班的工作比起白天来说简单很多也随意很多, 所谓的值班站岗,就是在工厂的匾额下面站着,像门卫一样站够三个小时就足够了, 一点多余的事情都不需要做。
在蚂蚁工厂之中看不出时令和季节, 这里没有任何植物,蚂蚁的身体让他们感觉不出什么太大的冷热差距。
皎白的月光照亮土黄色的围墙, 围墙下方站着两只长相各异的蚂蚁, 蚂蚁长着人的手臂和腿,身子却是如假包换的蚂蚁。
巨大的围墙之下, 两只蚂蚁的身体看起来似乎很小。
在叮咚一声宣布加班任务结束之后,沈岭竹突然开口说道:“你说会不会有东西在围墙外面看着我们。”
“就像人类蹲下身子,看向地面上的蚂蚁一样。”
以这个围墙作为参照物, 他们确实小如蝼蚁, 沈河看了他一眼,没有反驳,而是说:“谁知道呢?”
沈岭竹笑了笑,没头没尾的说道:“需要帮忙吗?”
他的小猫眼神微微上挑的看了他一眼,高傲又不屑的模样, 整个人在月色下变成一只漂亮的猫崽, 浑身雪白, 只有鼻头的一点粉嫩, 它蹲在地上时身体看上去软软胖胖, 很是可爱。
可当它站起来, 动作灵巧的踩着围墙跃动时,又纤瘦修长, 在皎洁的月亮之下速度极快的踏上围墙, 雪白的毛发似乎也藏着几分月光。
沈岭竹紧随其后, 徒手爬上了围墙。
一只面貌狰狞长着两条腿的蚂蚁人,一只雪白柔软蹲在蚂蚁人脚边的猫崽,站在高耸入云的围墙顶端,看着脚下的情景。
布局如同沈岭竹所说,跟他们所在的地方一模一样,只是明明同属一片天空之下,仅仅隔着一堵巨大的围墙,两边竟然是不一样的时间。
围墙之外,是明亮的白昼,围墙内里,是漆黑的长夜。
而他们,就一半站在黑夜之中,一半站在光明里。
“喵?”
沈河也就是千河本想开口问身边的人白天看见的围墙外面是不是晚上,一开口确是一声甜软的猫叫声。
沈岭竹和他相处许久,或多或少也能从他叫声的情绪当中听出一点来,却故意一脸笑意的说道:“嗯,能一口气爬上围墙的猫猫很厉害。”
“这么可爱的猫猫,变成人了也会是长着耳朵的可爱少年吧。”
他似乎真的在思考这种情况的可能性,一边说,一边用蚂蚁的前足摸了摸自己蚂蚁头的下巴,“要是被使劲的揉捏一下耳朵,会不会就直接哭了?”
漂亮的小猫崽眯了眯琉璃似的眼睛,突然极其粘人的跳上了沈岭竹的肩膀。
沈岭竹微微一愣,这是认出来了?
可看着肩膀上小猫崽的眼神,好看通透如琉璃般清澈的瞳孔当中是并没有欣喜和熟稔。
更突然的是,小猫崽叫声又软又糯的朝着沈岭竹叫了一声,“喵呜~”
这一刻,沈岭竹有一种微妙的不爽,如果非要形容这种不爽,大概就是回家后发现自己精养着的漂亮小猫在其他人怀里撒娇。
可偏偏这个人,又是他自己。
自己撞上了自己精心呵护的小猫崽在另一个自己面前娇娇气气的讨要抱抱。
这种极其微妙的情绪没有维持多久,在沈岭竹愣神的功夫,他的肩膀上突然传来一股巨大的推力。
沈岭竹本来是可以维持住身体的,可看着小猫崽眼中的狡黠,他顺着这股力量,整个人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迅速的跌落下围墙。
某个恶劣的猫崽也从围墙上面跳了下来,原本是中途偶尔踩一脚围墙借力,在追上下落的人之后,坏心眼的跃至他眼前,踩着不停往下坠落的人的胸膛,动作轻盈的停在了地面上。
漂亮又矜贵的扬起小脑袋,在月色下动作优雅的舔了舔爪爪。
舔了舔...爪爪...
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以后,小猫崽僵硬的收回了自己的爪爪,装作无事发生一般变回了蚂蚁人的样子。
而沈岭竹,也毫发无伤的站在了地上。
看到这一幕,千河撇了撇嘴,没有说什么,从白天的经历就能看得出来,这个奇奇怪怪的秦一实力强悍,就算从围墙之上被推下来,也不会死,不过千河本以为可以看到他受伤出囧,结果别人一点事都没有。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天上万里无云,更无太阳,只有一轮孤月,为这里投下一点聊胜于无的光亮。
在他们跳下围墙,落地的一瞬间,这里就变成了黑夜,这种变化给了千河很不好的感觉。
“走吧,时间不多了。”沈岭竹声音含笑的说道:“就沿着我们来这个副本所做事情的顺序,看看这个几乎是比着模子造出来的工厂是怎么回事。”
他顺便解答了一下,千河没问出口的困惑,“我白天走上围墙的时候,这里也是白天。”
“但是刚刚在围墙上面看到的是白天,跳下来以后却又是晚上。”
“要么,我们又回来了,要么这月亮是假的,我们看到的日升月落,都是假的。”
千河可有可无的点了点头,又忍不住呛声道:“没有第三个可能了吗,你怎么能保证自己说的都是对的。”
沈岭竹轻笑了一声,坦**得有些无赖:“不能保证,就是想多和你说两句。”
“万一你从我的声音里面,有一丁点儿喜欢我了呢?”
千河冷冰冰的瞟他一眼,一字一句咬着音说道:“秦先生,我们的声音在这里都是,一模一样的。”
沈岭竹低笑,“好的,沈太太。”
他们此时的声音是略微粗哑的男声,这样低着声调说话,模糊了那点粗糙,倒也有几分绅士撩人的感觉,可前提是,说话的得是个相貌不错的人,而不是长着口器的蚂蚁。
千河眯了眯眼,语气轻蔑:“称呼太太,是某某的太太,口头花花,脑中空空,一点常识没有。”
一句话几乎就要把文盲两个字贴在对方脸上了,可千河却看见秦一依旧不着调的笑着。
嘴上死不承认的说着:“是吗,我感觉没叫错。”
千河冷笑道:“多读几年书吧,游戏登录没学校了,自己平日里多看看书。”
“小学毕业没有?就出来丢人现眼。”
沈岭竹哭笑不得的看着他,也不知道是哪个小混蛋,说要送他去大学几百个不情愿。
说话间,两个人在夜色下,走进了工厂,工厂的结构简单,有两个门可以直达工厂的匾额。
一个就是车间的门,一个是宿舍大楼,这两个地方,都是有两个门的,一个连通外面,一个连通里面。
车间和宿舍大楼之中,就有走廊连通,食堂就在它们两的中间,他们刚进入这个游戏时的地点就是车间,猝不及防的就开始了车间的工作。
还未走到车间门口,沈岭竹就听到了里面的动静,他给千河了一个眼神,两个人慢慢靠近了车间的窗户。
窗子很高,几乎是抵着顶端开了一个窗子,沈岭竹半蹲下身体,拍了拍自己的肩。
千河也没有在关键的时候不配合,很直接的踩了上去。
车间里面,热闹得让千河有些难以想象,里面的人也在工作,工作的性质和他们平时做的一样,流水线作业,但工作的具体内容却大不相同。
昏暗的车间内,仅有一盏发黄的灯泡,灯泡当中贴着灯壁的全是不小心跑进去又被烤焦的小虫子的尸体。
这些尸体让本就瓦数不高的灯泡看起来更加光芒微弱。
它吊在房间的中央,随着不知从哪传来的风嘎吱嘎吱的摆动着,而灯泡的正下方,是一个巨大的形似漏斗的机器。
漏斗的颜色已经有些难以分辨它的本色了,锈迹斑斑又充满着发黑的红,而漏斗当中,是满满当当的一整个漏斗的残尸。
这些尸体和尸块,随着漏斗在高速旋转着,漏斗的下面,连接着十六根履带,每一根履带前面都站着一个人。
他们背对着千河,让千河看不到他们的样子,但那些的的确确的人,身体四肢,都是人。
履带前工作的人,手脚麻利的挖一坨已经被搅拌成了肉渣的碎肉,手指灵活的将肉塞进罐头当中,然后扭上盖子,放在履带上,顺着履带被运输到一个统一的巨大的泡沫箱当中。
泡沫箱上面贴着标签:蚂蚁牌肉罐头。
他们的速度很快,漏斗当中的尸体转眼就见底了,其中一个人拍了拍机器,发现再没有肉出来以后,突然朝着他身旁的一个人冲了上去。
猛地一口,咬在了那人的脖子上,硬生生的撕下一块肉。
他满口鲜血,牙齿叼着一口刚被咬下的肉,抬起了头。
千河终于看清了他们的样貌,他们脸上什么都没有,没有眼睛没有鼻子没有嘴唇,仅有一张肉色的脸皮,人本该有的上下嘴唇,他们没有,但嘴唇周围的皮肤却在,缺少了嘴唇,少部分的牙齿就**在外。
而车间里面周围的人也没有帮忙,直接你一拳我一脚的蜂拥而上,惨叫声太过尖锐,就算站在车间外面也能听见被群起而攻之的那个人凄惨的叫声。
慢慢的,叫声渐渐变弱,人群退开,率先咬下脖子上的人的那人扛起了呼吸微弱浑身是伤的人,动作利索的爬上了绞肉机,将人扔进了机器当中。
他们做肉罐头,肉罐头没有原材料了,就自己充当原材料,无论是否自愿。
而看着其他人依旧动作自若的接着装肉罐头,似乎他们对自己的命运也有一定的了解。
扔下人进入搅拌机的那个人没有跳下漏斗,他好像看到了什么,头越抬越高,对着千河露出了一个狞笑,他只有脸皮没有五官,千河仅仅能通过他牙齿周围皮肉的上挑,看出那是一个笑。
他的嘴一张一合,似乎在说什么,声音不大,千河在车间外面难以听清,但从他嘴的开合,感觉是一直不停的在重复一个字。
车间里面的所有人齐齐转过头,十五个人从身形身材能看得出其中男女老少皆有,他们就这样齐刷刷的将头对着千河的方向。
他们明明没有眼睛,千河却感觉到了被注视。
千河猛地从沈岭竹肩膀上跳下来,语调急促的说道:“快跑。”
说完他头也没回拔腿就跑,一丁点儿解释和反应时间都没给沈岭竹,更是没打算等他。
“哗啦”一声剧烈的玻璃被打破的声音响起,一只手臂,从破碎的窗子当中伸了出来。
没有打到人,那只手的主人遗憾的将手收了回去。
车间的门被打开,里面的人蜂拥而出,嘴里不停的念着:“脸!”
“脸!!”
“脸!!”
他们的声音和沈岭竹他们是不同的,这些此起彼伏的叫着脸的声音有男有女,声音有年迈有年轻。
唯一的共同点是,他们的语气都无比狂热,像是最疯狂的邪教成员,癫狂又带着强烈的渴求。
他们十五个人疯狂的朝着沈岭竹和千河追来,夜色之下,每个人努力的伸长了手臂试图去抓沈岭竹和千河,而他们通通都没有五官,仅有一张脸皮。
“他们这么追我们干什么,”千河看着追上来的沈岭竹道:“我们又没有脸现在。”
沈岭竹看他一眼,“我用肩膀抗你,你是一点不等我,撒腿就跑。”
千河理直气壮道:“我怕死。”
“再不拜托它们,我们就要被追上了。”
他抬头看到前面的宿舍大楼,一头就扎了进去,宿舍大楼也如车间一样,只是外面看着一样,内部的布局结构也大不相同。
一楼不是宿舍大厅,而是一排一排的透明玻璃管,管子很大,里面用蓝色的**泡着一个又一个人的人。
中间有两个手术台,此刻一个手术台上绑着一个人,脸皮已经被割去了,只剩血肉模糊的一片,另一个手术台上,则绑着一个蚂蚁人。
蚂蚁跟人差不多高,脸上是一张人的脸。
但能看出,它脸周围有一圈密集的针线,这张人脸是被缝上去的。
千河走过去,手一把被蚂蚁人抓住了,它被缝合上去的五官痛苦狰狞,“救我...求求你,救我。”
突然,它整个人都极度痛苦的挣扎了起来,嘴里发出一阵阵的嘶吼声。
它的身体慢慢缩小,越来越小叫声越来越微弱,一个人高的身体,直接缩小成了一只小蚂蚁大小。
成了沈岭竹和千河都很熟悉的样子,长着人脸的蚂蚁,如同他们在育婴室看到的那样。
千河突然道:“你觉得它是人还是蚂蚁?”
“虽然身体是蚂蚁的,脸只是被缝合上去的,我却觉得,那个身体里面的意识,是人的。”
沈岭竹点了点头,“很不巧,我也这么觉得。”
此时,那些无脸的人也追了上来,却踌躇在宿舍大楼门前,左右徘徊,不敢进来。
见此,两个人干脆没有再管它们,“等会怎么出去?”千河道:“我们两个人,对上这么多会很麻烦。”
“我在窗户的时候就看过他们打架,速度很快,力气非常大,刚刚追上来的时候,你应该也看到了。”
“而且,他们似乎都没有理智了。”
确实,沈岭竹和千河的身体素质都不是普通人能比的,可那些无脸人的速度丝毫不落于他们,如果不是因为某种未知的原因在宿舍大楼门口徘徊了一会,可能早就追上来了。
那些癫狂叫嚷着脸的和刚被缝合上脸的人一对比,就更加觉得那些无脸人已经没有属于人的理智。
“宿舍不是有两个门吗?”沈岭竹平静的说。
手术台上,那只小蚂蚁爬了一会便在光滑的台面上不动了,不知道是累了,还是死了。
沈岭竹伸出手探向被绑在手术台上已经失去了意识的那个人的鼻子,“还有气,活着的。”
这时候再仔细看玻璃管子里面的人,这才发现里面的每一个人都没有脸,只有一片血肉模糊。
和外面的无脸人不同,外面的没有五官,脸上一片平整却还有脸皮,而这些管子里面的,连脸皮都没有,只有血红色的肌理。
沈岭竹数了数,这里总共有两百三十七个玻璃管。
一楼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了,两个人就朝着二楼走去,在踏上二楼的同时,外面的那群无脸人冲了进来。
他们的动静太大,又高声反复兴奋狂热的叫着一个字,不停的叫不停的叫,十五个人加在一起,声音回响在宿舍楼,诡异又让人心头发毛。
“你先查看一下二楼有什么情况,”沈岭竹道:“我去一下就回来。”
“你来这里看看。”千河突然叫住了沈岭竹,“看这个眼不眼熟?”
二楼墙上,有一个布告栏,布告栏上张贴着三个人的信息。
“蚂蚁工厂109号分厂车间管理员:蚂不乙。”
“蚂蚁工厂109号分厂宿舍管理员:蚂十一。”
而最上面,是一个两个人都认识的人。
“蚂蚁工厂109号分厂代理经理:旺财。”
蚂不乙,和蚂十一,两个的照片都是蚂蚁人的样子,两个都长着人类的嘴,和一条人类的腿,只是一个人的嘴唇上方有一颗不起眼的痣。
而两个蚂蚁人的腿,都同样很细,如果单独看,就会错认成体型较瘦的女生的腿,但如果知道是蚂蚁异变而来的,就会想到蚂蚁的六条足,都是极细的。
他们变出腿以后,腿上都套着一条肥大的裤子,连脚踝都看不见,无论谁走起来,都是空****带风的感觉,仅凭腿来判断很难。
但是,嘴上长着一颗痣的,可就只有一个。
“我去处理一下他们。”沈岭竹看了一眼,对着千河说道:“看能不能引开。”
“需要帮忙吗?”
沈岭竹轻笑一声,“你在二楼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的线索就可以,记得跟我分享。”
说完,他走下了二楼。
脱离了千河视线范围,沈岭竹也没有立刻动手,而是在地面借力跃起,踩在玻璃管上翻过了无脸人,看到一群人都追了上来之后,才跑出了宿舍大楼。
一路沿着原路跑回到车间,在昏暗的,充斥着血腥味的车间里面,三个恶鬼,面目狰狞,盘踞在天花板上,在无脸人充进来的一瞬间,对着一群人露出了笑容。
沈岭竹平静的站在车间的阴暗处,看着一切的发生。
既然敢带着小猫来到这里,他就有所凭仗,沈岭竹能召唤出来的恶鬼数量,早就不再是技能所限制的一只了。
“沈岭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