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河的意识从一片昏暗中沉沉浮浮, 他不能动,也说不出话。
世界一片漆黑,他感觉自己很冷, 像是心被泡在寒潭之中, 由内到外的冰冷浸透骨髓。
可在这冷意当中,有一大团热源包裹着他, 把他抱进怀里。
千河感觉到, 自己的唇被轻轻的碰了碰,一滴温热的**, 落在了他的唇上,冰冷的唇像是被灼伤,这带着痛意的烫, 一直蔓延到了自己心里。
莫名的, 千河很想哭。
可是他哭不出来,后知后觉的想到:哦,自己...已经死了呀。
千河的意识彻底陷入黑暗,所以...
刚恢复意识还不知道状况的水团子懵懵懂懂的眨了眨眼睛,它想问这是哪里, 一开口却是:“咕叽?”
头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不熟悉的语调, 那声音有些许颤抖, 听得水团子心中大痛:“千河?”
听到声音, 水团子整个团子都呆住了, 它僵硬了片刻,费力的抬眼去看, 是沈岭竹。
是它以为再也见不到了的沈岭竹。
只一眼, 水团子的眼睛就湿润了, 水汽迅速蔓延,充盈了整个圆溜溜的大眼睛,“咕叽!!!”
在沈岭竹掌心的水团子猛地蹦起来,圆滚滚的身体直直的撞在了沈岭竹脸上,朝着沈岭竹的脸劈里啪啦的掉更小的水珠子。
眼看着水团子就要顺着高挺的鼻梁滑下去了,沈岭竹眼疾手快的接住了它。
他的一只手带着黑色的手套,就算手套看上去有些许空**,也能看出手指的修长。
沈岭竹被小小水团劈头盖脸砸了一脸,脸上却满是纵容和欣喜,一只手从自己的眼角带过,然后温柔的哄着水团子:
“好了好了,不哭了,都过去了。”
“咕叽!咕叽咕叽咕叽!”水团子哭得一抽一抽的,整个身体都在发颤,还不忘假装没看到沈岭竹擦泪的动作。
老男人爱面子,他都懂。
或许是知道了沈岭竹对他也有爱,又或许是死过一次了,千河整个人心态都变得有些不同了。
情绪大起大落之后,水团子渐渐冷静了下来,这一冷静,又想哭了,“咕叽咕?!”
我的手呢?!
“咕叽咕叽咕叽!”我的脚脚也没有!
沈岭竹的耳边回**着各种不同语气不同声调的咕叽咕叽,意思是一句都没懂。
而且...
他视线久久的放在那一团水团子身上,总感觉,它好像变小了很多。
原本有掌心那么大的团子,现在看上去足足缩水了一半。
沈岭竹眼睁睁看着,水团子溜圆的眼睛里往外冒了一滴泪,而它的身体,也微不可察的变小了一点。
“别哭了,乖宝。”沈岭竹眼疾手快摁住了又要落在地上的泪珠子,“再哭身体都要哭没了。”
水团子脸上细小的嘴巴瘪了瘪,眨巴眨巴眼睛困惑的看着他,“咕叽?”
沈岭竹捏着手上的泪,□□弹弹的捏上去软软的还有回弹,跟人哭出来的眼泪完全不同,不过...千河现在也算不上是人了吧...
他试图性的,将那颗泪珠子放在了水团子头顶。
在沈岭竹微微挑眉兴味的眼神当中,那颗泪珠子慢慢融化,融进了水团子的身体里。
千河重新睁开眼的前半段,沈岭竹抱着他安抚着哭个不停的团子。
千河重新睁开眼的后半段,还是抱着他,蹲在地上到处找他哭出来的泪珠子。
泪珠子太小,又是透明的,在破败的旅店和一片白茫茫的雪地里非常难找。
无数长相怪异可怕的鬼怪,努力的睁大眼睛弯着腰一寸一寸的扒拉着脚下地方,有的干脆趴在地上,慢慢摸索着,在赤|裸的白之中,眼睛都快看成斗鸡眼了。
场面有点惊悚,又有点好笑。
被沈岭竹捧在掌心的水团子微微瑟缩着蜷缩了一下,看着那些个顶个吓人的鬼怪,战战兢兢的问着沈岭竹,“咕叽咕叽?”他们是什么?
沈岭竹摸了摸圆润光滑的团子头顶,温声道:“别怕,很快就能找到了。”
“咕叽咕叽。”我是问他们是什么。
沈岭竹煞有其是的点点头,“以后不能轻易哭了。”
虽然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但终归是从身体里掉出来的,有没有什么影响,谁都说不准。
水团子泄气,嘴瘪成一条平直的线,眼帘不开心的微微垂下。
根本说不通,鸡同鸭讲。
它看上去,就像是动画当中的史莱姆,突破了次元,出现在了沈岭竹温热的掌心。
终于将所有哭出来的泪珠子找齐,沈岭竹松了一口气,看着恢复了一开始大小的水团子,“你可以变回人身吗?”
自己有太多的问题要问,也有很多的事情想要解释。
水团子却摇了摇头,一般摇头只动头,水团子摇头,整个身子都在左右摇晃,“咕叽咕叽。”变不回去。
千河有一种感觉,这应该就是他最原始的样子,或者是,他身上的一切异变,最开始就是这副模样。
水团子晃了晃,从浅蓝色变成了透明,就像一个半圆的水球趴在沈岭竹的掌心。
“咕叽。”这就是我异变最开始的样子了。
沈岭竹听不懂,但能看出千河变不回人形,见它突然变色,也没露出什么痛苦的表情,应该是千河自己做的,虽然惊讶,但没有无奈的摸了摸它的头,“乖。”
那些凭空出现的铁链已经完全看不见了,沈岭竹知道那不是消失了,而是隐去了。
对着乖乖巧巧趴在自己掌心的水团子,沈岭竹欲言又止。
粗壮的铁链和仅两指宽的铁链之间巨大的差异,是个人恐怕都会心存芥蒂。
他的爱夹杂着病态的占有欲,想来纯粹的爱并不多。
最初知道捡来的少年失忆了,就如一张纯白的白纸时,沈岭竹是动了点心思的,少年长得漂亮,模样完全长在他的喜好上。
漂亮纯净的眼睛里只有自己,一口一个哥哥的叫他时,沈岭竹心动了。
这心动不是爱,而是他感觉,他可以为他的病亲手做一颗解药出来。
在一张白纸,怎么染色,都看持笔之人的心情,沈岭竹就可以成为那个持笔的人。
可是越相处越动心,沈岭竹的良知在拉扯,他的病态和爱在博弈。
沈岭竹清楚的知道自己的病,更明白他不能这么困住千河的一生,在千河第一次软乎乎的,红着脸向他述说爱意的时候,沈岭竹知道自己的果子快要成熟了。
可他却犹豫了,在摘果子的那一刻因为对千河的爱而犹豫了。
一步一步,发展到了今天,他的爱被具象化,以极其微弱的形态,展现在了千河面前。
沈岭竹抿了抿唇,想解释,又无从说起。
掌心的水团子软乎乎的蹭了蹭他的指腹,水灵灵的眼睛看着他,语气听上去有些蔫:“咕叽。”
见沈岭竹投来的视线带着些疑惑,水团子蹦了起来,啪叽一下落在了他另一只手的手腕上。
水团子发愁的看着自己的目的地,努力的想要怎么走过去。
终于,停在手腕良久的水团子,试探性的顶出了它左下方的一点身体,原本光滑的身体,突出了一点点小尖尖。
接着是右下方,两个小尖尖吭哧吭哧的支撑着身体,摇摇晃晃的走到了沈岭竹的虎口处。
它憋的光溜溜圆滚滚的额头都在哼哧哼哧的冒着冷汗,努力的将那点小尖尖伸长,使劲的探过去,却在快要碰到时,轻轻的碰了一下。
那是沈岭竹手指关节处血肉模糊的伤。
被碰到的是伤口,沈岭竹的心却好似在同时被千河很轻很轻的摸了一下,柔软得不可思议。
“小伤。”沈岭竹唇角带笑,一脸云淡风轻的将伤得已经能看见关节处的骨头的伤说成小伤,还温柔的接住了水团子从额头落下的小水滴。
“咕叽!”水团子愤怒的盯着他,两只眼睛很凶的微微下压着,“咕叽咕叽!”
快点包扎啊!
沈岭竹这一次大概猜到了它在说什么,他站起来身来,看着满目疮痍的旅店无声的叹了口气。
旅店的半边已经塌了,连同沈岭竹住的房间一起,成为一片废墟,好在还有一半存在,勉强能够住人。
沈岭竹命令着鬼怪清理整个旅店,在废墟中翻出医药箱和食物。
他自己给自己上着药,将那伤痕累累的手藏在白色的绷带之下,整个过程,水团子就在他膝盖上心惊胆战的看着,或者是,在他膝盖上的红色泡面桶里看着。
一边看一边啪嗒啪嗒的掉眼泪。
沈岭竹无奈,“别哭了,都哭缩水了。”
劝不住要哭的团子,只能找了个东西将它装起来,在打斗中,从损坏的柜台滚落出来的红色桶装泡面,直直的撞进了沈岭竹的视线里。
利落的将泡面拆开,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把圆鼓鼓的水团子放进去。
哭下来的水珠就在泡面桶底被好好的接住,方便一会再给水团子倒进去。
沈岭竹一边上药一边哄它,哄着哄着,突然轻笑出声。
“咕...咕叽?”你...你笑什么。
水团子哭得抽抽噎噎的问,想不明白怎么伤成这样了还能笑出来。
沈岭竹用没上药的那只手,那只带着手套的手温柔的摸了摸它,声音有些庆幸,音色如水击玉石:“都还活着,真好。”
黑色手套下面,是一双白色的骨手,一丝皮肉也无,而这只手,在水团子睁眼的时,就被沈岭竹藏了起来,用的是风衣口袋里的黑色手套。
水团子愣了愣,连哭都忘记了,泪泡欲落不落的挂在圆溜溜的眼角,突然也笑了。
“咕叽。”
真好。
......
《噩梦空间》游戏论坛上,关于《雪夜旅店》这一个副本的帖子再一次被顶了上来。
“417L:我进了这个副本,里面全是惊悚又吓人的类人怪物,每一个都看上去很强,还没有获得入场卷的玩家可以直接放弃了。”
“418L:吹的吧,一个NPC而已,能翻起什么大浪。”
“419L:楼上,别忘了有玩家已经死了。”
“420L:死了又怎么样,那是他们太弱,等我们真身进入,碾死那个什么老板,呵,就是碾死一只蚂蚁。”
“421L:那也要能真身进入再说吧,在这里吹什么牛。”
“422L:牛:???你最好有事。”
“423L:我只说我的想法,其他玩家爱信不信,就这样。”
与此同时,一则猩红的公告在《噩梦空间》的论坛上置顶。
“《噩梦空间》开服倒计时:十天。”
开服倒计时,也是还没获得游戏入场资格的玩家们淘汰的倒计时。
游戏的入场的有捷径可走的,可是这个捷径,也要有能力的人才能走得了这条路。
最后七天,是剩下的玩家们最后的机会。
副本有无数个,已经被攻破的副本是捷径,想去去不得,有玩家通关的副本是香饽饽,手快能抢到那些副本,手慢就只有在剩下的,有难度的副本里挑简单的。
而《雪夜旅店》在其中,是最难的那一批。
可就算这样,没有选择的玩家还是会进入。
残破的旅店门口,坐在一个巨大的黑影,它的身子比整个旅店还要高,昏暗的天色下,看不清他的上半身。
而在夜晚踏进旅店的玩家们,走过旅店最外面的铁栅栏,看着面前长长一条的红地毯,有些疑惑的交谈起来。
“这是什么?地毯?”玩家A一脸懵。
玩家B:“不知道啊,这个副本不是支线任务已经失败了吗,里面的人应该或多或少知道一点了吧。”
“怎么还铺地毯欢迎的?”
玩家C:“我看论坛上说的都是夸张的,我们进来以后,也没有看到什么密密麻麻的怪物啊之类的。”
玩家A:“那旅店门口是立了两个柱子吗?”
玩家D:“你他妈啰啰嗦嗦什么,直接进去就好了。”
走着走着,几个人都觉得有点不对劲,“这红地毯,踩上去怎么这么软...”
“又软又粘腻...”
这种触感几个人都觉得很恶心又有点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别他妈说了,就按照我们说好的,敲门进去,然后快点离开旅店,在这山里躲过七天。”
如果不是需要主人同意进门这个过程,他们甚至不会来这个旅店。
旅店的大门是一个用木板补起来的“门”
为首的一个玩家大着胆子,敲了敲门。
没过一会,一个人打开了门,那是个男人,容貌俊美,身形挺拔,扶在门板上的手带着黑色的皮质手套。
男人没等他们说话,眼神就冷了下去,“吃了他们。”
“什么?”
玩家们没听懂什么意思,但是显然,那句话也不是跟他们说的。
脚下的红地毯突然动了起来,咕噜咕噜的往回卷,把几个玩家一起包裹在其中。
红地毯一直往上,将他们举起在半空,玩家们看到了,一张巨大的,眼球暴起,凸出裸|露在眼眶之外的眼睛。
那哪里是什么红地毯,那是恶鬼的猩红的舌头。
沈岭竹面无表情的关上门,回到房间继续给水团子喂着汤。
他拿着小巧的勺子,温柔的递到水团子嘴边,耐心的等它喝完。
“咕叽?”
沈岭竹想了想,“第三波了吧,从那之后来的第三批人了。”
每天来一波,每天死一波,而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他们不知道的论坛上,一个帖子高高飘起。
“《噩梦空间》开服倒计时:六天。”
“所有副本进入渠道关闭,请各位玩家敬请等待开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