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荣跪在地上,以头抢地,看着让人是相当的不忍心。

但你得分是谁。

眼下是在打仗,周围除了将士还是将士,他们本来就和杨荣不是一个派系,说是势同水火可能有些过了,但也差不到哪里去。

从唐朝文武分家,不再有像卫国公李靖那般的儒将之后,文臣就在打压武将的道路上撒丫子跑了起来,并且一去不复返。

原因很简单,不管是什么朝代,军功都是相当重要的功劳,到了大明更是有了无军功不可封爵的规矩。

要是李靖那种能文能武的武将倒也罢了,但被一群大字不识一个的莽夫压在头上,那些文人们所谓的傲骨又怎么能忍受得了?

眼下杀的虽然都是些俘虏,将士们不会有军功,但意义不一样,因为这等于是开了个先河。

有此先河,以后在战争上他们尽可放手杀敌,赚取军功。

对于将士们来说,军功不只是他们晋升的台阶,更是保证他们生活,乃至子孙后代的重要依据。

虽然杀这种等级的敌军不足以封个世袭的勋爵,但能荫及儿孙两代那就是值得的。

现在看着杨荣站出来反对,将士们无一不是红了眼珠子。

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军功可比钱财重要的多了。

然而,他们又没有什么办法。

他们虽然是莽夫,但也懂得一些道理,知道这杀俘的先河一开,那大明以后就乱了,最起码一个残暴的名声是免不了的。

历朝历代,有哪个皇帝不爱惜自己的羽毛?会喜欢被这等恶名所纠缠?

这可是会被镌刻到史书上,被万世批判的!

“杨大学士此言差矣!”

就在将士们个个都着急,但却又没有办法的时候,跪在杨荣旁边的朱瞻壑开口了。

“我没读过几天书,比不得杨大学士,但我有个问题想问一下杨大学士。”

“世子请说。”杨荣虽然不喜朱瞻壑,但在朱棣面前他也不敢表现出来。

“请问杨大学士,我汉人向来讲究礼仪,讲究仁义,追溯历史,哪怕是一直到汉朝时期,最让人印象深刻的也不过是武悼天王冉闵的杀胡令。”

“除此之外,我汉民族对草原,乃至所有外邦都报以怀柔的态度,非是到不可不为的时候不会轻易杀人。”

“但敢问杨大学士,如此宽以待人的汉民族换来的是什么?”

“倘若我们今日再次对他们网开一面,下次还会不会有五胡十六国、金入中原以及蒙元南下的情况?”

“若是有,那子孙后世又会怎么来评价我们这些先祖的呢?”

……

朱瞻壑的问题很长,但也很快就问完了,可他并没有得到他想要的回答,回应他的是杨荣的沉默。

谁能保证?

没有人敢保证,哪怕是眼下的朱棣也不敢保证。

其实纵观历史就不难发现,种花家的历史基本上都是汉人政权和少数民族政权交替进行的,最大的差别也不过两朝。

东西两汉之后是魏晋南北朝,然后是隋唐,隋唐之后又是五代十国,然后北宋崛起,接着金人入关,蒙元起势,最后则是大明立国。

这仅仅只是截至目前为止的,后续的满清入关就不用多说了。

所以说,历史是有惯性的,在这一点上哪怕是杨荣也无法反驳。

或者应该说,正是因为杨荣才无法反驳。

一个虚无的问题,谁都无法给出答案,这就足以堵住杨荣的嘴了。

他能说什么?是能保证汉家天下永世长存?还是说能保证最起码这些蒙元后裔能够在以仁治国之下可以服从大明,永生永世不会反叛?

他不敢。

相比武将,文臣更加注重名声,也更加注重身后名。

他杨荣今日要是敢夸下这个海口,未来满清入关之后他,包括他的后人就会被拖出来批判!

“杨大学士也无法保证吧?”朱瞻壑嘴角翘起,一种名为得意的情感已经充斥在他的表情和语言里。

倒不是朱瞻壑的情绪控制能力太差,这实在是人之常情。

虽是两世为人,在心智、理性上远超常人,但他前世不过是个普通人,现在他面对的又是谁?

杨荣!被铭记在史书上的内阁三杨之一!是历经建文、永乐、洪熙和宣德四朝的猛人!

“其实杨大学士倒也不必这样。”到底还是明朝的功臣之一,朱瞻壑也没有把话说得太重。

“其实以仁治国是没错的,这是我们汉家天下的包容和仁慈,但纵观历史,无论是何时代,这些番邦蛮夷直到最后对我们汉人都从未有过半分仁慈。”

“魏晋时汉人被当做两脚羊,金人入关给赵宋带去了靖康之耻,至今都让所有汉人不堪回首,就算这些都不提,在蒙元统治下的汉人过得又是何等生活?”

“十户人家一把菜刀,还要交给蒙元人看管,汉家儿女娶妻要先送给蒙元人‘品尝’,以致每户人家的第一个孩子都会溺死,不管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

“现在我汉家儿郎翻了身,重新宰执这天下,难道还要重蹈覆辙,再让我们的子孙后代重受此等侮辱吗!?”

说完,朱瞻壑转向朱棣,拱起双手,满脸正色。

“是以,孙儿建议,杀贼寇!筑京观!以正汉室之威!”

朱瞻壑那尚带稚气的话语在这空旷的草原上迅速消散,并未传出多远,但却震撼着每个人的内心。

包括朱棣,包括杨荣,包括朱高煦,也包括那些被按在地上的兀良哈人。

京观,这是个很遥远的词汇了。

不,应该说对汉人来说已经是个很遥远的词汇了,因为在汉家文化里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筑过京观了。

但是,说起来有些可笑,汉人被筑京观的次数可不少。

隋时,隋炀帝杨广三征高句丽失败,高句丽将隋军将士的尸骨筑成京观,直到贞观五年,唐太宗派遣使者到高句丽交涉,这才拆毁了京观,收拾隋军骸骨,祭而葬之。

986年辽军在莫州打败宋军,将宋军尸体筑京观。

到了蒙元时期,被西方人称之为“上帝之鞭”和“惩戒世界”的蒙古骑兵横扫欧亚大陆,所过之处虽然不能说是处处京观,但也不在少数了。

哪怕是心中带着民族融合思想的朱瞻壑,在面对这种场景时也难免有些忍不住。

要知道,有些人,有些民族,在经历文化同化之前你就只能对他们来硬的。

就好像唐朝时期突厥的颉利可汗。

前脚他可以南下入关,直至渭水,逼得唐太宗李世民不得不斩杀白马,订立渭水之盟。

后脚他就可以在李靖的押解下进入长安,在宫中的宴会上载歌载舞,成为名动一时的长安舞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