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王府。

或许不应该叫汉王府,因为这里的牌匾上写着的是吴王府,但几乎顺天府所有的人在看到,甚至只是谈及这里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地说出汉王府这三个字。

这座府邸,它的主人就只过来住过一次,但仅仅只是这一次,就足以让人津津乐道了。

要知道,这座府邸可是先皇当初特意让人建造的,哪怕是没人住,先皇也让其一直空着,而不是转作他用。

甚至,现如今新皇登基了,也没有动这座府邸。

但现在,纪纲站在这座府邸前,思绪万千。

这座府邸他没来过多少次,但却经过不少次,之前的他无论是在经过亦或者是看到的时候都没有任何的感觉,但现在……

这座堪称是奢华的府邸,在他眼中宛若一只择人而噬的猛兽。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纪纲给伸手的锦衣卫打了个手势。

自前年吴王父子离京之后就从未敞开过的大门,缓缓打开。

……

皇宫,仁寿宫。

仁寿宫在清宁宫的后面,是现如今皇太子朱瞻基的居所,不过和他的父亲一样,他也马上要换住处了。

此前,在朱瞻基尚未成亲的时候,他是随父母住在东宫的,在应天府的时候住在春和宫,在迁都顺天之后,他就居住在了仁寿宫。

现如今,老爷子崩逝殡天,等过了年,年号就是洪熙了,朱高炽这個新皇也会搬至乾清宫,而他这个皇太子也将会从仁寿宫搬出来,住进象征着太子的东宫清宁宫。M..

不过,今日的朱瞻基并没有任何即将入主东宫的喜悦,在他面前的父亲也没有。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沉默良久,朱高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之前就告诉过你,不要针对瞻壑不要针对瞻壑,你就是不听!”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无非就是害怕瞻壑功劳太大、民望太高、实力太强,会威胁到你,甚至是威胁到你爹我的皇位。”

“但是!你这么做就有用了吗!?”

一向以仁厚而闻名的朱高炽少见地发起了火,但在教育儿子的情况下,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发怒了。

“把建文安排在吴王府,有什么用!?”

“你那点儿小心思我能不知道吗?不仅我知道,等事情传出去了,谁都能猜得到!”

“想嫁祸给瞻壑?等事情传开了,第一个成为众矢之的的就是你我父子二人!”

“嫁祸给瞻壑,想法倒是挺好,但是这是你将建文安排在吴王府就能够做到的事情吗?瞻壑都多长时间没进京了!?一年多了!”

“这一年多,瞻壑没进京不说,就连任何与瞻壑有关的人都没进京!”

“你想嫁祸给他?你怎么嫁祸!?这建文是怎么来顺天府的你怎么解释!?他长了翅膀飞来的不成!?”

“想玩儿阴谋诡计?那你也得有点儿脑子!”

朱高炽看着面前正低着头,一言不发的儿子,满脸都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他本以为,今年二十五岁的儿子已经足够承担大任了,虽然可能不及朱瞻壑的功绩高,但毕竟是老爷子一直带在身边的,自己也一直教育的,再怎么差也不会太差。

但是,今天他才发现,自己还是疏忽了。

俗话说得好: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朱高炽一直觉得自己的儿子没有竞争,可以成长的很好,但是他忘了,在他的视角中自己的儿子是没有竞争者的,因为他知道朱瞻壑其实当不成皇帝,也无心当皇帝。

但在他儿子的眼中,一直将这个堂弟视作竞争者,而且是时时刻刻都在威胁自己位置的竞争者。

本来,有竞争是一件好事儿,良性竞争可以促进双方的共同进步,但现在看来,良性竞争只存在于朱瞻壑的身上,自己儿子这边反倒是因为朱瞻壑的进步而自乱阵脚了。

舛讹百出。

甚至,自己的儿子已经为了获得胜利而选择不择手段了。

嫁祸,这种事情,做得好了才叫做嫁祸,做的不好了,那只能说是自掘坟墓。

就如同建文这件事一样。

将其安排在吴王府,看似一切都是完美的,等到时候一曝,所有人都会觉得是朱瞻壑在搞鬼,想要复刻其祖父的奇迹,奉天靖难。

但实际上,生而为人,都一样的在这个世上走一遭,不要去当傻子,更不要把别人当傻子。

如果你总是把别人当傻子,到最后你会发现,其实只有你自己才是真正的傻子。

一年多没有在顺天府出现过,甚至与之有关的人,比如驻守倭国的钱勇等,从未在顺天府及其周围出现过,建文是怎么来到顺天的根本就解释不清楚。

说是朱瞻壑上次进京的时候带来的?也说不通。

一年多了,在眼皮子底下一年多没发现,这已经不是灯下黑了,这是瞎了。

这吴王府不是吴王一脉建的,是先皇派人建的,还能有什么密道不成?

既然没有,那住了一年多了,总是要有人进出的吧?不然的话吃喝问题怎么解决?就算是提前屯够了,那也总是会有生活痕迹的。

一天不被发现,一个月不被发现,难不成一年都没有一丁点儿的蛛丝马迹?

所以,到最后,这把火最终只会烧到自己,不仅伤不到朱瞻壑分毫,还反而会给朱瞻壑增加一层气势。

“唉……”朱高炽长叹一声,轻轻地靠在了椅背上,看着面前的儿子。

“其实我也知道你的想法,也知道你也不好受,但是……”

朱高炽停顿了一下,斟酌了一番自己的措辞,然后才缓缓说道。

“我不是反对你玩儿阴谋诡计,或许你一直觉得我不支持你玩儿阴谋诡计是因为我自己就看不起那样的人,但实际上,我并不反对你用阴谋诡计。”

朱瞻基闻言,猛地抬起头,带着满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自己的父亲。

“不是安慰你,我是认真的。”朱高炽轻叹一声,似乎是很不愿意说,但又不得不说。

“其实只要能够达成目的,那不管是什么办法都是好办法,但你知道为什么我从不教你,甚至一再对你申明不要用那些阴谋诡计吗?”

看着儿子那多多少少带着些不解的目光,朱高炽轻叹一声。

“阴谋诡计之所以被称之为阴谋诡计,就是因为这些方法总是会有一些见不得人,最起码不是名正言顺的。”

“只要你用了,那就得保证不传出去,因为一旦传出去,这些阴谋诡计就不再是帮助你成功的锦囊妙计,而是将你推向失败深渊的黑手。”

“然而,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够让任何人都不知道你所作所为的办法就是不去做,因为只要你做了,就总是有可能流传出去。”

“我知道,你一直将瞻壑视作是你的对手,甚至是敌人,之前跟你说的我不想再重复一遍了,现在我要告诉你的是,你认为你的所作所为是正确的,是战胜对手的绝佳方法,但实际上并不是。”

“不仅不是什么绝佳的方法,反倒是能够将你推向失败深渊的黑手。”

“从始至终,不管瞻壑有没有争位的想法,他现在都是没有动作的。”

“而且,他不仅是没有动作,也没有立场有动作。”

“你的所作所为是在给他立场,给他理由,强行推着他让他去争位。”

说到这里,朱高炽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难道,你就没有发现吗?”

“你现如今的所作所为,和当初建文削藩有什么区别?都是在逼着藩王起兵。”

“唯一不同的可能是建文针对的是所有的藩王,而你,只是针对瞻壑而已。”

说完,朱高炽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转头朝着仁寿宫大门的方向走去。

肥胖的身影以前总是给人带来喜感,因为不知道为什么,人们总是觉得肥胖的人天生就自带喜感。

但是今天,朱瞻基从自己父亲的身上看不到任何其他的感觉,唯一的感觉就是……

失落。

仿佛一瞬之间,自己的父亲就苍老了,甚至和当初卧病在榻的老爷子差不多。

……

就在朱高炽父子俩促膝长谈的时候,位于长安街的吴王府门口,纪纲轻轻地将大门关上,看了看身上的血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不过,作为锦衣卫指挥使,经纪纲之手的死人或许没有那么的多,但也绝对不算少了。

短暂的感叹之后,纪纲招了招手。

“东城门,准备出城。”

“目标……凤阳府!”

凤阳府,在明朝,这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因为这里是朱氏皇族的祖地。

当初太祖高皇帝朱元璋建立明朝,在择定新都的时候,曾经在凤阳府和应天府之间犹豫不决。

凤阳府毕竟是朱氏皇族的祖地,朱元璋想要在这里建都也是可以理解的,不过刘伯温建议朱元璋选择南京,因为凤阳府地方太小了,不具备成为一国之都城的实力。

虽然也可以发展,但需要的花费太多了,得不偿失。

最终,从大局的角度出发,朱元璋定应天府为大明的皇都,但对于自己的老家凤阳府,朱元璋也没有放弃,被定为中都。

等到了永乐年间又出了个顺天府,自此,凤阳府、应天府和顺天府成为了大明的三都。

为了这个老家,朱元璋可以说是费尽了心力,不仅定其为中都,还免了凤阳府所有人十年的赋税,除此之外还有迁富商至凤阳府发展、大兴土木修建道路和多达二十多个驿站等等。

不过,凤阳府还是没有起得来,到了永乐年间,凤阳府的存在感已经很低了,当人们提到凤阳府的时候往往就只会想到一件事。

先皇奉天靖难之后,将建文帝的次子朱文圭放在了这凤阳府,与之一起的还有建文帝同父异母的兄弟朱允熥及其子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