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府应答之人,正是魏征的长子魏叔玉。

他也是从别处听了一耳朵,知道今天发生在平康坊的好戏。

哪知魏征听完,顿时脸色一沉,十分不悦。

他虽然刚正不阿,对那些纨绔子弟争风吃醋的破事却毫无兴趣。

人鉴魏征,铮臣魏征,世人皆知。

知道魏征高居一品,位列三公的也不少。

但很少有人知道,堂堂御史大夫,居然就住在永兴坊这么一个小小的宅院内。

尽管打听魏大人的住址花费了大量的时间,楚娘子看清小院子里的摆设之后,却是刮目相看。

身居高位而能甘于清贫,可见魏征品行高洁,不是沽名钓誉之人。

之前楚娘子对于杨凡的托付还心存顾虑,现在却有了那么一点信心。

然而,就在此时,被楚娘子寄予厚望的魏征却停在门槛上,自顾自的开口道:

“姑娘若有冤情,朝廷自有法司与制度。老夫虽为御史,却不便无故插手。叔玉,送客。”

魏叔玉虽然恋恋不舍,却不敢违背严父的意思,只好搓着手为难道:

“这……你看,楚娘子,要不你先去万年县击鼓鸣冤?”

楚娘子大惊失色,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

若是魏征这个名震天下的正臣直臣都不管,那杨凡岂不是死定了?

衙门里有多黑暗,别人不清楚,从小就颠沛流离的楚娘子还不知道么?

眼看着魏征已经转身进屋,楚娘子急中生智,突然学着那些去云岫阁里装腔作势的文人士子的做派,大声叫道:

“杨凡小郎君,你死的太冤了。亏得你把魏征老儿引为知己,却不料此人竟是个徒有虚名之人。”

院子里的脚步声顿住了,楚娘子心头一喜,心知自己赌对了,赶忙继续激将道:

“小郎君啊小郎君,你得罪谁不好,得罪长孙冲。那可是皇后娘娘的亲侄,权倾天下的长孙大人的长子。他魏玄成与你非亲非故,又怎么敢为了你去得罪长孙氏?”

楚娘子的声音不小,周围的住户都被惊动,好些人都开始看起热闹来。

魏征还以为是哪个纨绔子弟得罪了长孙冲,故而才来挑唆他出头与长孙无忌作对,不悦的呵斥道:

“还不把人送走,闭门谢客?”

魏叔玉再怎么追捧楚娘子,也不敢违抗其父的命令,只好苦笑着作揖道:

“楚娘子,请回吧,家父是不会无故与长孙大人为难的。”

楚娘子冷笑一声,抽出一页白纸,念道:

“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念完之后,楚娘子将诗一扬,冷笑着说道:

“人间浊世,又有何人能像这小小的石灰一样,至死之时,都要留下清白人间?”

到此为止,楚娘子急切间想到的激将计已经全部用完。

她对魏征会不会被说服,其实并没有什么把握,此时心里也变得十分忐忑,生怕魏征真的不管不顾的闭门谢客了。

好在楚娘子并没有等多久,魏府院内,“吱呀”一声门轴响动,那个瘦削身材的老者终于走了出来:

“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敢问姑娘,此诗作者是谁?”

楚娘子喜形于色,赶忙应道:

“小女子无状,冒犯魏大人,实在是迫于无奈。”

“魏大人,事情是这样的……”

楚娘子能坐稳云岫阁花魁的位置,可不仅仅是靠长的好看。

无论是琴棋书画,还是待人接物,都是一等一的。

她知道现在时间紧迫,赶紧将今日平康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据实相告。

当听到杨凡连作数诗,成功卖出面膜时,魏征也只是微微颔首。

等他听说长孙冲仗势欺人,公然勾结万年县令徇私枉法后,魏征顿时怒发冲冠,厉声喝道:

“光天化日之下颠倒黑白,指鹿为马,欺凌百姓,长孙无忌教的好儿子!”

楚娘子见他嫉恶如仇,顿时大喜过望,又赶紧说出杨凡危急之时,将希望寄托在魏征身上,还临机写出《石灰吟》。

魏征微微颔首,不自觉间已经将素未谋面的杨凡引为知己。

尤其是“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简直是说到他的心坎里面去了。

魏征也不矫情,立即说道:

“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动身去万年县衙,我倒要看看,窦县令是否真得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是奉公守法,代天子牧民。”

……

亲仁坊,万年县衙。

夜色已深,关市闭坊的锣声业已经敲过。

往日里这个时候,万年县衙应该是一片黑暗,除了来回巡逻的衙役,衙门外应该空无一人才是。

然而,今天却是邪了门,都已经快二更天了,县衙内外却是火光大亮。

谁都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听说,大令下午急匆匆的带着快班出去,亲自带回来一个人犯。

刚开始时,大令还屈尊纡贵的前往牢房内,亲自审问。

可没过多久,就有不知道哪里来的贵人,送来一张名帖。

据在场的狱卒说,大令当时就满头冷汗,对人犯的审讯也就不了了之了。

衙门里有经验的老人就笑了,还相互之间小声的打趣着:

“你说,咱们这位大令还有几天的好日子?”

“还几天?我看明天一早就要卷铺盖走人。”

“不会这么快吧?不是说是太穆太后的族人吗?”

“哪又如何?之前那位李大令还是当今陛下的族人呢!”

……

打趣完倒霉的万年县令,衙役们又开始好奇起神秘人犯的身份:

“哎,你们说,这位是什么来头?”

“不清楚啊,不过能让云岫阁的楚娘子亲自出面为他求情,艳福倒是不浅。”

“要我说啊,再怎么有艳福也是死路一条,也不看看是谁在动他?”

“那又如何?大令现在不还是一样,素手无策了么?”

“说的有理,若真是长孙家的手笔,咱们这位大令还不是有恃无恐?”

……

衙役们无聊的议论着,谁也没注意到一行人已经走近万年县衙。

这其实也不怪他们,谁能想到宵禁之后,还会有人来万年县衙呢?

等有人发现不对的时候,刚要开口喝退来人,问明来人来历,不想来人中,为首之人之间喝道:

“窦奉操何在,让他出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