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股流言是针对杨凡的，百姓们的怨恨似乎也都集中在杨凡身上，如今已经是满长安之地，人人喊打了。

但是，很少有人意识到，有一部人也十分不幸的被流言给波及了。

流言这种东西，从来都是大杀器，有些溅射伤害实属正常。

或许那些幕后黑手们将一切都算计的很清楚，但他们忽略了，有一些运气不好的家伙也会因此被误伤。

或许是他们根本就没这方面的意识，也有可能有人想到了，却没有当回事。

安仁坊南门斜对面的小院里，住着个干瘦的单身汉。

这人个子不高，年纪三十出头，家无余财，仅剩的这套祖传小院也近乎要保不住了。

这也怨不得别人，怪就怪骆都自己倒霉。

原本骆都是有媳妇的，不仅有媳妇，还从他过世的老子那里继承了安仁坊坊丁的差位。

长安城共分为一百零八坊，每个坊都有坊丁一百多人。

这些人除了要负责看管各坊四门，按照宵禁时间定时开关坊门之外，还要负责本坊内的一应杂务。

像什么街巷卫生啊、邻里纠纷啊，都属于他们的任务范畴。

还有些时候，坊内有事，出了鸡鸣狗盗之徒又或者哪里走了水，坊丁往往也都是第一批被调派的人手。

至于协助朝廷衙门搜查各坊，缉拿捕捉要犯，坊丁一年也总能遇到个七八次。

总而言之，这个时代的坊丁，身兼多职，包揽了后世片警、消防、环卫、保安等等诸多职能。

幸亏这骆都是生在长安，京都城内天子脚下，有无数的眼睛盯着，坊丁们的待遇还算不错。

按理说，骆都这种有房有工作，端着朝廷铁饭碗的人，生活条件应该很好才对。

但这世上就有一个字，是千万沾染不得的：

赌！

偏偏这骆都作死，被一群狐朋狗友挑唆，沾上了赌瘾。

有句话说得好啊，赌之害，胜于虎。

这好家伙！

才三个月的时间，一向殷实的骆家就彻底败落了。

数代坊丁下来，骆家的家底其实不少，但全都被疯魔了一样，变作赌鬼的骆都尽数填进长安城里的几家赌场之内。

新婚不久的漂亮娘子，也受不了骆都的烂赌，把娘家兄弟一起唤来，硬逼着骆都签了一份和离文书。

没了媳妇的管束之后，骆都更加是放飞自我，好端端的一个家被他败了个一干二净。

直到自家院子都被抵押了出去，骆都已经输无可输，被赌场里的凶人打了出来，骆都才惊恐的发现——自己即将一无所有了。

还没等骆都想出什么办法，保住自家的祖宅呢，这屋漏偏逢连夜雨——祸事来了！

朝廷在长安城里义诊，免费为百姓们看病。

乍一听，这是好事啊！

大家伙都兴致勃勃的，全都打算去看看。

特别是那些以前就有病，但因为没钱而耽误了的人，更是欢欣鼓舞，喜不自禁。

骆都也动了心思，特别是听说有不少郎中都是外地来的之后，他还想过要不要乘机搞点钱，堵一下家里的窟窿。

哪想到衙门里的熟人老瞎子突然上门来，连带着把安仁坊的所有坊丁全都喊去，说是衙门里安排，要大家去当什么“巡查人员”！

——也就是监考。

这下骆都没辙了，不过正好，他可以乘机躲在诊疗点里，逃避凶恶债主们的催逼。

本来骆都想的好好的：

反正看病的人多，到时候找个贪心的病人和黑心的郎中，大家说好来就可以一起发财了：

先把好药开出来，越贵越好，之后自己不用，然后骆都转身就卖给药房去，岂不是一条好财路？

骆都正为自己的“妙计”沾沾自喜，四处贼眉鼠眼的挑选“合作伙伴”，突然就是一个晴天霹雳：

杨治中发疯了！

杨治中打死十几个闹事的闲汉了！

杨治中把长安神医吕百川弄死了！

杨治中已经杀疯了，提着刀瞄准所有人，等着大家犯错了。

……

卑微赌狗骆都瞬间就尿了，RBQ,RBQ!

骆都很清楚，就算他不放弃发财的打算，也肯定找不到合伙人的。

不过嘛，当巡查虽然辛苦，但待遇还是不错的，每天三顿饭都可以吃饱。

比起他躲在自家那个破宅子里，饥一顿饱一顿的时候要强多了。

有时候骆都甚至希望，这义诊最好一直开下去才好。

然而好景不长，义诊只开了几天的时间就结束了。

骆都这些坊丁，也都各自发了些赏钱，全部被遣散回原处。

这让骆都有些惊喜，以往朝廷使唤他们这些坊丁，那叫一个随性，可最后却是一文钱也没有的。

能给些吃食，就已经是那些官儿们有良心了。

就在骆都蠢蠢欲动，琢磨着是不是要带着这些钱，找个远些的赌场去把本钱都翻回来的时候，不知不觉间，街坊们看向他的眼神都不对劲了。

最开始，骆都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可最后连他沾亲带故的叔父、平时关系最好的朋友都冷眼相对，甚至口出恶言之后，骆都这才惊恐的发现：

包括他在内，所有去诊疗点当过巡查的坊丁们都被大家孤立了。

不仅如此，所有的街坊相邻，全都一口咬定：

“你们竟然帮着杨凡那个禽兽坑害自己街坊！”

“不是人啊，连自己的亲戚都不放过。”

“杨凡是个禽兽，你们这些帮凶也都是畜生！”

……

突如其来的恶毒，让骆都有些不知所措，他竭力争辩，想要让大家相信自己是清白的。

但这些注定的是徒劳的，尤其是要账的债主从他的房间里将那些赏钱搜刮出来之后，骆都更是百口莫辩。

这下都不用那些债主们驱赶，骆都就没办法在自家呆着了。

迷茫的骆都，浑浑噩噩的坐在自家祖宅的柴房里，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落到这般田地。

就在落到心生绝望，想要自我了断的时候，门外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大头鬼，在不在？”

大头是骆都的绰号，原因是他赌钱的时候没脑子，经常被人当成冤大头，久而久之，很多人都开始这么称呼他。

骆都闻声一振，连滚带爬的从柴房里冲出来，对着来人哭道：

“老瞎子，你把我害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