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叙事文体的独特性,在谈到抒情文体时已经有所涉及。对此,美国学者浦安迪有比较好的说明。在他看来,如果将抒情诗、戏剧和叙事文都设想为表现人生经验的本质和意义,那么,“抒情诗直接描绘静态的人生本质,但较少涉及时间演变的过程。戏剧关注的是人生矛盾,通过场面冲突和角色诉怀——即英文所谓的舞台‘表现’(presentation)或‘体现’(representation)——来传达人生的本质。唯有叙事文展示的是一个延绵不断的经验流(flow of experience)中的人生本质”。总的说来,“任何叙事文,都要告诉读者,某一事件从某一点开始,经过一段规定的时间流程,而到某一点结束。因此,我们可以把它看成是一个充满动态的过程,亦即人生许多经验的一段一段的拼接。”[1]因此,在叙事文中,事件在时间上历时的连续性的性质被视为是重要的特征。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在西方的叙事学研究中,戏剧通常也被作为故事的结构方式来被当作叙事作品加以分析。
以下是转译自一本英文著作的一个小故事:
一个女人坐在她古老的、窗户紧闭的房子里。她知道她在整个世界上孤身一人;所有别的事物都已经死去了。
门铃响了起来。
这称得上是最短小的恐怖故事,如果没有太多的理论家的条条框框的话,甚至可以斗胆将之称为最为短小的恐怖小说?这个故事设定了一个场景——“古老的、窗户紧闭的房子里”,并将一个人物(女人)放在这一特定的场景中激发我们的兴趣。尽管我们不能从这极为有限的篇幅中真正地了解这个人物,我们还是进入了她的情感并分享她的感觉,那种“在整个世界上孤身一人”的感觉。然后,一件出人意料的事发生了——“门铃响了起来”。这个故事在紧张的使人困惑的结局中戛然而止,这又更像一部饶有兴味的小说的开头,它设置了一个悬念:谁在这除了这个女人再无其他的世界上按响她的门铃?就像许许多多含义丰富的、要复杂得多的小说一样,这个故事用寥寥几语激发起我们的想象,促使我们关心这个女人的感受与命运。
叙事作为艺术,总是与虚构、想象等人类的艺术行为有关,它的人物、事件、情节与场景总是被塑造与想象出来的。我们并不怀疑一个当代的小说家能够写一本关于唐代的人的小说,同样,我们也没有理由怀疑一个20世纪70年代出生的小说家能够写关于第二次世界大战的事的小说。确实,在一些小说中,像历史小说,甚至金庸的武侠小说,一个作家确实提供了许多真实的信息,这些信息包括现实存在过的场景、事件和人物,但是,小说中真实的信息,并不像一本历史书中的信息,至少,它是次要的。这恰如我们不能把《三国演义》看成是真实的历史,不能把《三国演义》中的曹操看成是历史中的曹操一样。
我们阅读一部叙事性作品,首要的并不是要考虑它是真实还是不真实,而是它能不能提供给我们美的享受。在小说中,这种美的享受往往在于我们通过对小说中的人物的遭遇、思想、情感与命运的思考,看到别的人(甚至是自己)的生活、思想与情感。阅读一部好的小说就像打开一扇窗户,看见以前从来没有看见过的迷人的风景,这种关于人的生活、思想与情感的风景能给我们的人生以某种启示。
如果说,中国古代的文学传统是以抒情诗为核心的,那么,西方的文学传统从一开始就是以叙事为核心的。荷马的史诗被称为西方叙事文学传统的最初源头,而中世纪流行于欧洲各国的“传奇”(Romance,音译为罗曼司)被认为是西方叙事文学由史诗到18世纪和19世纪的现代小说(novel)的发展中介。
中国古代的叙事文学的高峰无疑是明清小说,明代小说的代表作有《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和《金瓶梅》等,清代小说的代表作有《聊斋志异》《儒林外史》和《红楼梦》等。中国古代小说的源流,则可以追溯到六朝志怪、唐代传奇和宋元话本小说。
[1] [美]浦安迪:《中国叙事学》,6~7页,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