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湛嘴角泛起苦涩的笑:“我知道。”

“在爷爷选择我成为继承人的那一天,他就告诉过我,我的一切都不再属于我,只属于家族。”

“我的兴趣爱好、我的专业、我要上的学校、我要交的朋友,包括我的婚姻乃至我的命,都不再属于我自己。”

薛湛的声音很低,但其中的痛苦和压抑却是冲的人心口疼。

薛管家轻叹一声,抬手拍拍他的肩膀,鼓励道:“大少爷,一切都会过去的。”

“当年我这个老头子也是煎熬了数年才缓过来。”

“但大少爷你不一样,你肩上的担子更重,你也更聪明。”

薛湛苦涩的摇摇头,眼睛已经泛起了隐隐的泪光。

他抬手扶了扶眼镜,指尖在无意间把泪水擦拭掉。

然后他大步朝薛老爷子的院子走去。

薛管家见状,悄无声音地叹了口气,也赶紧跟了上去。

两人很快来到小院门口。

推门进去,只见薛老爷子正背负着双手,站在抄手游廊处,看向门口这边。

他的背,好像比昨天更弯了。

“爷爷。”

薛湛快走几步,阔步朝他走去。

薛老爷子没有应答薛湛,只是板着脸、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快步走近。

薛湛走到薛老爷子面前,“扑通”一声直接跪下。

他微微低着头道:“爷爷,我错了。”

薛老爷子沉默地垂眸看着他,千言万语都再无法说出口,一种压抑和悲伤的气息从他身上逐渐弥漫开。

在这寂静的深夜里,只有路灯、树影、和偶尔的虫鸣声,陪伴着孤独的祖孙两人。

良久。

薛老爷子长叹一声,伸手拍拍薛湛的脑袋,开口道:“起来吧。”

薛湛没有起来,而是抬头看向薛老爷子,声音哽咽道:“爷爷,我理应受到惩罚。”

薛老爷子又叹息一声,声音低缓道:“也许,我当年的选择是错的。”

“但是当年那种局面,我不得不那么做。”

“可那一次的选择,却桎梏了你的一生。”

“薛湛,你可怨恨爷爷?”

薛湛立即摇头:“不怨恨。”

“爷爷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薛家,从来没有一件事是为了自己。”

“作为薛家的子孙,既然受了薛家的庇护,就理应为家族奉献自己的一切。”

薛老爷子的苍老的脸色缓和了一些。

他朝薛湛伸出手:“孩子,起来。”

薛湛把手放在薛老爷子的手里,象征性的借了下力,站起来。

薛老爷子牵着薛湛的手,朝整个老宅最后面的位置走去。

那里有个单独的小院,里面供奉着薛家的先辈们,所以薛家人也都称那里是小祠堂。

祖孙二人缓缓地走在前面,薛管家就默默无声地跟在后面。

……

走了二十多分钟,他们三人才走到小祠堂。

薛老爷子给那满满当当一墙壁的牌位上了三炷香,然后走到一旁的太师椅旁坐下。

薛湛也接着上前,恭恭敬敬地上了三炷香,然后走到薛老爷子面前,重重地跪到蒲团上。

这时候薛管家也已经依照惯例,“请”了家法过来。

其实就是一根带着倒刺、浸泡过桐油的鞭子。

薛管家弓着腰,双手把鞭子捧到薛老爷子面前:“老爷子,家法到。”

但薛老爷子却没有接过鞭子,而是随意的摆摆手道:“今天不动家法。”

薛管家和跪着的薛湛都是微微一愣,有些不解地望向薛老爷子。

薛老爷子自嘲地笑笑:“看来,这些年我对你过于严厉了些,以至于你这么怕我。”

薛湛却是摇摇头,眼神坚定道:“爷爷是为了我好。”

薛老爷子松了口气,笑道:“不愧是我亲手带大的孩子,心胸阔达,没有一味地怨怼和憎恨。”

薛湛不明所以地望着薛老爷子。

今晚的薛老爷子,太不正常了。

放在以前,薛湛稍微犯错,就会被狠狠地惩罚。

不准吃饭、关小黑屋、三九天光膀子跪在冰天雪地里等等,都是常见的。

今天他犯了这么大的错,故意违抗薛老爷子车命令,去继续和亚青集团的人合作,薛老爷子应该狠狠地抽他一顿鞭子才正常。

但是……

薛老爷子看出了薛湛的疑惑,就平静地看着他,开始解释起来。

“薛湛,当年我选择你作为薛家的下一任继承人,强行把你从你父母身边抱走,并没有和你商量过。”

“后来,我为了能让你在帝都的豪门圈子里尽快崭露头角,扛起我们薛家已经岌岌可危的大旗,告诉他们所有人,我们薛家没有亡,我们后继有人。”

“我就又用近乎残酷的方式没日没夜的训练你、教育你,让你吃尽了苦头。”

“你的一切,一直都是我在给你做选择,强行推着你往前走,但我从来没有问过你,你想要什么。”

“现在我想问你一句,薛湛,你想要什么?”

“成为家族继承人,为了家族而牺牲自己的一切,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薛湛望着薛老爷子,神情说不出的复杂,他喉头动了动道:“爷爷,我……”

薛老爷子却抬手打断了他的话,看着他,语气沉重道:“薛湛,你先不要着急回答,先想想,想清楚了,明天再给我答案。”

说完,他就扶着椅子的扶手缓缓站起来,对一旁的薛管家道:“我们回去。”

“是,老爷子。”

薛管家上前搀扶着薛老爷子,就朝外走去。

两位老人家朝外走,薛老爷子头都不回的继续道:“如果一天想不清楚,那就多想几天。”

“但是有一点你需要明白,等决定做下了,以后就绝对不能再更改,就算是死,都不能更改。”

薛湛望着薛老爷子和薛管家的背影,磕下头去道:“是,爷爷。”

等薛老爷子和薛管家的身影走出祠堂,薛湛都没有起身。

他依旧是跪着磕头的姿势,像是一尊雕塑一样。

听着两人的脚步声离开、远去、逐渐消失……直到最后一点儿都听不见了。

薛湛才缓缓地直起身。

但他依旧是跪再蒲团上,眼神有些空洞地望向祠堂外。

那里上有草坪,有在路灯照射下投下的黑色树影,有郁郁葱葱地树,有路灯,有夜空和漫天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