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宋破纪录了,在裴云阙的消极配合下,待够了六十天。
但廖宋感觉,他跟她想象的还是不太一样。裴云阙的心理状态和轨迹本来是非常清晰的,前二十年被家里宠坏了,游戏人间醉生梦死,一朝落到了这个境地,活动范围不超过一楼到三楼,脾气变得更坏、暴躁、反抗等等,一切都是正常的,本质上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但并非完全如此。裴云阙的忍耐能力超过她想象,性格上有点忽冷忽热的阴郁,但真正发脾气的时候竟然不算多,没事干的时候,就望着窗外发呆,娱乐活动也很单调,画画或者看书,书经常看一阵子就累了,画画还能久一点,电视手机碰的都不多。
也就整她的时候又阴又幼稚,把微波炉撤掉这种事也干得出来,因为这样她午饭就是凉的。
过了两个月没几天,廖宋在一个周五下午去的时候,发现家里正在准备宴会,声势还挺大,后花园也布置了起来。
裴溪照在走廊撞上她,蹙了蹙眉:“廖宋……不好意思,忘了通知你了,今天我们办家宴——算了,你把时间提前吧,反正晚上七点才开始,那之前能结束吗?”
廖宋看了眼时间,应下来。
“可以。”
她熟门熟路地上了二楼,刚走到栏杆拐角处,听见门里传来熟悉的字眼,脚步一停。
—……姓廖啊,你不知道?留下很久了!能留下的,要么有钱,要么有脸,听说她两个都没有,你自己想想,靠的是什么?
—啧啧,裴云阙这命我真是服了,都成瘸子了还有人伺候,啧啧。
—那你是不清楚,这种平时蔫吧的,……
砰——!
两个人话没聊完,门就被一脚踹开了。
他们还没来得及生气,就看见走进来的年轻女人冲他们微微一笑。
老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而且面前女人,明明长了张清秀就算顶天的脸,一双眼却像最深的湖,浅棕的瞳孔是名贵琥珀,透着幽幽的柔和。
“什么都没有还能待着,你们猜为什么?”
廖宋边往里走,边将牛仔裤上的黑色装饰皮带抽了下来,笑眯眯地问。
他们对视一眼,了然笑了笑,其中个头高点的那个目光更放肆点,上下打量着她:“你就是廖宋?怎么……现在想来?”
话音没落,廖宋皮带如长鞭一样甩了出去,两人背后靠着窗台,窗沿挺高,上面一个瓷器花瓶被扫到地上,清脆地散了一地碎片。
左边的人要不是躲得快,差点被砸中,脸色都变了。
“你找死啊——”
廖宋把皮带重新穿到牛仔裤里,慢吞吞绕了一圈,唇边笑意温和。
“因为我是你爹。”
在对方动手之前,廖宋笑意渐消,阴沉的能滴出水来。
“来别人家做客,说别人瘸子,你们还挺有趣的。”
“奉劝二位一句,活在土里,就别轻易评价阳间的事了。”
廖宋朝上随便一指:“摄像头在那里,要做什么?继续。”
等他们骂骂咧咧夺门而出后,好几分钟,廖宋才转身离开。
刚踏出房间,廖宋余光就瞥到阴影处的人。
“今天就算了,时间来不及,中间不能断。好好参加宴会吧。”
廖宋冲他道:“走了。”
家宴请了很多陌生人,华服盛装,推杯换盏,人们彼此说着一筐筐违心的漂亮话,借着帮裴云阙庆生的名义,热闹了到午夜。
只有主人公早早退场,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持续的沉默,今晚的云层很厚。
画架上有画了一大半的油彩,没有任何参照物,只是颜色的碰撞,像星云沉到了海底。
这张已经停摆一周了,他早都不准备再继续。裴云阙把它取下来,准备扔进储藏间,明天让人扔掉。
扔之前,他看见画后面有一小行黑字。裴云阙一顿,拿近看了看。
于浩歌狂热之际中寒,于天上看见深渊。
于一切眼中看见无所有,于无所希望中得救。①
——生日快乐。
①:鲁迅《墓碣文》
廖宋再次看到了那幅未完成的画,是在被整理过的杂物箱里,杂物箱正准备进可回收垃圾桶。
她本来已经结束了,临走到门口,又叫住刘嫂,翻出来确认了下,刘嫂问她:“廖小姐,这里有你的东西吗?”
廖宋一笑,松了手:“没有。”
刘嫂离开后,她扭头看了眼二楼,很快又收回视线,捞起衣帽架上的帽子,戴上扶正,关门走人。
帽子是灰蓝的羊羔绒渔夫帽,很暖和,秋冬交替必备。
廖宋没去坐地铁,在山脚附近打了车。今天是周五,她提前半小时下班,刚好错过高峰期。
不用换乘给了她很多休息时间,廖宋懒懒地靠着车窗,闭目小憩。
从晚宴结束开始,到现在差不多半个月,裴云阙非常配合,也越发封闭。
有时候廖宋关仪器时,想顺便嘱咐点什么,抬头人都走了,最多留个背影。
很明显,这位正最大限度地避免一切可能交流的机会,廖宋看他这样,干脆把注意事项都打包发给管家,让他作中间人传话。
她从不强人所难,而且这种教科书标准的苍白封闭暴躁型富家少爷,谁爱拯救谁拯救,救赎型路子廖宋走不起,也懒得走,那句赠言已经是她善心大发的结果。
廖宋提前下车钻进全家,挑了份咖喱鸡排饭、麻辣鸡丝凉面结账。
裴云阙让她深刻体会到了一个真理。唯男子与小人难养也,他还一占占两个,刺激。
她拎着饭准备回家洗个澡再吃,一开门却看见屋里一片大亮。
廖宋心里一紧,刚想着是不是遭贼了,就听见卧室内传来道熟悉的女声:“廖宋——你才回来!我外卖都吃完半小时了!”
是许辛筎。
廖宋松了口气,把钥匙扔鞋柜上:“你来也不说声。”
许辛筎暂停了综艺,从卧室一溜烟小跑到门口,瞪着她:“你还说我?我打了多少电话你自己看看,你现在客户不就这一个吗,每天比我还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怎么回事啊?我教你的哄人大法成不成功啊?”
廖宋想笑,但还是控制住了,她把饭丢进微波炉里,转过身,双臂抱胸:“成功啊。”
许辛筎得意地打了个响指:“我就说——”
廖宋唇角温和地一勾。
“成功让他把我加入了暗杀名单。”
许辛筎:……
叮。
微波炉响了,廖宋取出饭:“别这表情,服务阴晴不定的比不听话的人累多了。后者还有可能改变,前者你想都别想。不说这个了,你今天怎么有空来这?”
许辛筎眼里闪过一丝心虚的光,紧接着,明艳面庞上扬起一个灿烂至极的笑容。
“宋宋,那个……狗男人又放我鸽子了,但票我都买了,你陪我去吧,那个吧是新开的,DJ特!别!厉害!蹦起来可爽了,你跟我试一次呗,然后什么客户啊甲方啊全都——”
廖宋咬了口鸡排,示意右边:“门在那边,别走错了。”
许辛筎挂在她身上呜呜呜呜:“别这么绝情嘛宋宋宋宋!!这样!我给你小时费!”
她伸出三根手指,又很快缩回去一根:“两百!”
廖宋比了个四,慢慢伸出大拇指:“五百。”
许辛筎想到那个帅比DJ,纠结半天,拳头一捶:“Dea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