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宋其实也不知道。

她从私人包厢拉门出来时,因为暖气太足,整个人都有点提不起劲,脸也烧得慌,她有些急躁地穿上鞋,想去室外吹风清醒一下。

刚换好鞋,往前没几步,差点撞上东西,廖宋小腿胫骨撞得生疼,但还是下意识先道了歉:“不好意思,没看——”

廖宋愣住。

对方却只是递了个围巾过来,下颌微抬,朝门口示意。

“出去等我。”

廖宋:“不是,你……”

裴云阙眉头微蹙,头疼里透着一丝虚弱,虚弱里透着一丝委屈:“我手都举酸了,拿不拿。”

廖宋嘴角抽了抽,接过。

虽然知道他是演的,但也没什么办法。

人家是病人,能置气吗?

眼见裴云阙要推门,她忙拉了一把,脸色微沉:“你要干嘛?一起。”

裴云阙抬头看她,眼眸微弯:“你等我会儿,我很快出来。”

廖宋拽着他手腕:“等个屁,一起呗,不行?”

裴云阙看了她几秒,轻声道:“蹲下来。”

廖宋照做。

裴云阙把她手上围巾拿下,一圈圈替她围好,最后还熟练打了个结。围巾是很深的藏蓝色,衬得她皮肤更白,但因为结打太紧了,太靠近脸,廖宋原本清瘦的脸颊都有点嘟的趋势。

裴云阙笑了笑:“好看。在这等我,他又不会吃了我。”

他语气柔和,但就是带着没有转圜余地的坚决,她不想强迫裴云阙,也就没说什么。

裴云阙进去以后,乔瀚动也没动,他早听见动静了,抬头冲裴云阙一笑:“裴小——少爷,怎么?有空来跟我喝茶了?”

裴云阙眼眉都没抬一下,把手机滑开,从光滑桌面上推了过去。

“看完再说吧。”

他惜字如金得很,眉目清绝,沉默中却跳动着隐约的深色火焰。

乔瀚没想理会小孩的把戏,没有把手机拿起来,只是点开了播放键,是默认静音,画面偏暗,是一个男人清醒着、哀求着、尖叫着,无声的,直到他失去食指,摄像设备才晃了一晃,沾上血点。

乔瀚没有动弹,只有太阳穴暴出的青筋在跳动。

那是乔瀚的堂弟,陪着乔瀚母亲一起住在日本。

乔瀚一字一顿:“裴云阙,你干的?”

裴云阙笑了笑:“你家人定居那里十一年了吧。你只顾着往那儿打钱,不知道你弟弟干了多少好事吗?他惹上了当地的六合会,”他慢悠悠剥了颗薄荷糖含住:“我只是转给你看看。”

乔瀚深吸了一口气,冷笑了声:“所以呢?就靠这个想威胁我吗?他造的孽他自己去——”

裴云阙摇摇头,笑得眉眼弯弯:“你看,你误会了。”

他俯身,刚好能够到廖宋位子上的酒杯。裴云阙拿到手里,慢条斯理地用指腹摩挲了两下杯口,仿佛上面还有余温:“我是想说,如果你要动她,我会让你亲眼观摩这些。”

男人微抬下颌,线条锋利漂亮,唇边的笑温柔灿烂。

“你的妈妈,妹妹,还有,你藏在东欧的那位。”

那是乔瀚的男友,帮他善后的人,连裴越都不知道他的存在。

“裴云阙——!”

乔瀚整个人炸了,拍桌而起。

裴云阙眉心微蹙:“啧,急什么?你都不往后看看吗?”

乔瀚咬着牙根往左划了划屏幕,视频播放的第一秒就闭上了眼。

视频的主角是他,没人比他更熟悉。他们在哪里拍的,用的什么姿势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裴家其他人都好说,裴越对同性恋恨极,这个他是知道的。

裴云阙把酒杯送到唇边,轻碰了碰,尽管里面一滴酒液也没有。

他半阖着眸,声音平静:“从裴越那儿辞职,滚回日本去处理你家事。晚一天,堂弟的手可就遗憾了。”

乔瀚夺门而出前,突然停下脚步,冲着裴云阙背影冷冷道:“你有时间,操心操心你护着的小情人吧,她为什么需要那么多钱,一个月生活费三千,要拼死从裴家挖钱,你以为——”

裴云阙侧头,笑了笑,笑意里有股落拓的冰冷:“我乐意。卖了我给她换钱都行。”

乔瀚离职,这事掀起的波澜浪花,一点也没溅到廖宋身上。

她只关心两件事,裴云阙什么时候能借辅助站起来,还有今天吃什么。

而且廖宋活得糙惯了,随随便便也能活下来的坚强生物,完全没法想象世界上有裴云阙这么爱示弱的人。尤其是从N市回来以后,简直黏死人了。

动不动就廖宋——我疼。

廖宋——我饿。

廖宋——我冷。

廖宋——我无聊。

廖宋被他叫得一个头两个大,整个别墅都回**着他叫魂的声音。

终于,廖宋忍无可忍了,站在一楼向二楼怒吼:“我活着呢!别叫了——!!!”

好死不死,背后迟疑的一声“廖宋”,转头一看,她的顶头老板裴溪照站在门口,表情神态……

只能说非常丰富。

廖宋:……

不过裴溪照修养了得,并没有对她发火,只是让助理把买的东西都抬进来,给她大概说了下这些保健品、生活用品、衣物怎么分类。

闷头答应完,廖宋才想起来一件事:她是康复师,怎么又变贴身保姆了。

还没纳闷完,就看见助理拿推车推着最后一堆东西进来,饶是廖宋这种性格也斯巴达了,满脑袋问号一个接一个飘过去,还是红色加粗的

廖宋:“呃,裴总,这个也是……这些也是他的吗?”

这是一堆。

不,是一座,毛绒玩具山。

囊括了各色各样的动植食物,兔子绵羊鲸鱼长颈鹿恐龙西瓜牛油果水煮蛋——

廖宋当然一眼能认出来,这是jelly cat家的玩偶系列,她以前斥巨资买过一只企鹅的。

裴溪照淡淡扫了她一眼:“是。他要的。”

廖宋干笑了两声,不着痕迹地揉了揉发紧的太阳穴。

裴云阙在补觉,从头到尾都没有爬起来。

廖宋送裴溪照到花园门口,在上车前,裴溪照突然转身,盯着廖宋看了半晌,才道:“廖小姐,我想了几天,还是想提醒你,希望你牢记你们的关系,我不希望哪天从绯闻密辛里听到你,主角还是我的弟弟。”

风低低地穿过枝桠,发出回旋的呜咽之声。

“好。”

廖宋温柔地笑着应下来。

如果裴溪照坐上车后,再多回头看一眼,就会瞥见她未曾见过的廖宋。

漠然而冰冷的审视,全然的置身事外。

事实上,有一点廖宋一直都承认。

她道德感确实稀薄,就跟裴云阙的耐心一样珍贵。

当然,道德这个东西,裴云阙的字典上明显一笔都没有。

他对自己兄姐隐瞒了无数秘密,廖宋甚至怀疑,他们俩绑在一起,有没有裴云阙脑子的一半好使。

家里早就装好、也早就被动了手脚的监控;裴越配的营养师跟护工,一个两个全被打发走了,至于被买通的家庭医生和裴溪照身边亲信,数不胜数;他也早就能靠辅助器往前走了。

裴云阙压根不关心到底谁来帮忙做物理治疗,但他要确保,在裴溪照和裴越那里,他还是那个任性又肆意妄为的弟弟,打散他们的所有戒心,前期才要跟她闹那么久。

其实在她进来的第一天,裴云阙就跟她挑明了,我需要你站在我这边。

——你配合我,我给你发工资。

他望过来的黑眸像深而静美的湖泊,旋涡风暴都藏在深不见底的地方。

如果说其他秘密,也许会有被掀开的一天,那么有一点,裴溪照大概永远也猜不到。

廖宋自己也不曾猜到。

不知道是他那天昂着修长脖颈,求得温柔又热烈,还是月色太完满,偏偏是个无风无云的夜,他洞察了她的意图,听见了彼此呼吸的重量。

像一场会被灼伤的核爆,说不清是谁先开始,谁引诱了谁,又是谁侵吞了谁。她只知道,那一次结束,只是个开始。

每次都是她在上面,只有今天。

“你好得差不多了,这么精神?”

廖宋的话像柔软的羽毛一样爬升在耳廓。她的手不安分沿着男人劲瘦的腰腹往下,最后落点却是在腿侧,即使陷在情欲里,廖宋还是下意识地判断了整体情况:“哇恢复得还行嘛——”

压根就忘了,早就还行了。

话没说完,被他扣着后脑勺吻过,两个人跌倒在柔软的地毯里,地灯发出幽幽柔和的光,照在他的背脊上。

口腔里清凉的薄荷味、雪松的隐淡香味,侵绕着她的鼻腔。

廖宋最后呼吸不顺,逃开时轻掐了把他小臂,气喘吁吁:“确定吗你……腰能不能使上力——啊。”

她短促地闷哼一声。

裴云阙声音仿佛缠绕着尾焰般的余韵:“能不能,试试就知道了。”

那一点地灯光源,将他们纠缠的身影反射在天花板上,今天他疯得要死。

她灵魂都要出窍了。

不过在间隙,廖宋也抽出空来分神了极短的一瞬。

有了这种体验,以后离开了万一不适应——

思及此,廖宋顺势圈住他脖颈,气都不顺,也要说完心中所想:“你……以后……要是换了号码……及时告诉我——”

裴云阙低低在她耳边道:“好,都留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