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马蹄之声,李圣天是不怒反笑,说道:“阿里·木萨这就等不及了?他取死有道,怨不得人。”
他眼中闪着丝丝兴奋,还有一点疯狂。
太子李从德也立刻回应,说道:“孩儿这便联系康之枢,让他做好准备。”
他眼中也有着同样的激动与疯狂。
李圣天作为西域枭雄,已经预感到东方的大虞朝廷即将西进。
西有喀喇汗国高歌猛进,东有大虞步步紧逼,于阗在政治场上已经陷入了绝地。
但李圣天并没有坐以待毙,在困局中走出了一条明路。
喀喇汗国内部构造很复杂,有九姓回鹘,葛逻禄,突厥、吐蕃以及西域旧民,如此复杂的成分信仰也是不同的。
回鹘信奉摩尼教,突厥信奉萨满,吐蕃、西域旧民信奉佛教,葛逻禄是杂信……
但喀喇汗国为了迎合西方,强迫所有百姓改信大食法。此举在喀喇汗引发了不小的动**,摩尼教东迁,也是因为如此。
李圣天花费重金收买诱降了被迫改信大食法的突厥叶护,对方已经答应只要阿里·木萨深入于阗腹地,他便临阵倒戈,断其后路。
这是第一步……
还有第二步,游说萨曼王国,让他们落井下石,一并瓜分喀喇汗国。
如此可保西方无忧……
至于东方,李圣天本无计可施,然随着摩尼教在河西、西域的兴盛,却给了他希望。
西方古来的文化是神权至上,故而他们的宗教极为霸道,难以共存。
不论是大食法、公教乃至于摩尼教这些诞生于西方的教派本质都是一样的,容不得别人。
相反佛教在起源地天竺一直都算不上主流,天竺教在天竺一带,由古至今都压佛教一筹。佛教在天竺这环境之下,也霸道不起来。
大食法对于佛教的容忍远胜于摩尼教……
摩尼教就是让公教、大食法一路碾到东方的。
东方的大虞朝廷将摩尼教的余孽迎至东方,再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在河西、西域推广摩尼教,此举毫无疑问触动了大食法的神经。
李圣天派人联系了大食法,希望能够借助大食法的力量对抗大虞。
李圣天还给出承诺,此事过后将大食法定为国教。
以西方对抗东方,这也是李圣天让葛卓希说服狮子王保持中立的底气所在。
战事来临,意味着计划布局已经展开。
果然,在马蹄声消失以后,王宫外的守兵快步入内,高呼道:“殿外素珠将军求见!”
“快!”李圣天激动道:“让他进来!”
素珠是他麾下最信任的将领,协助他处理军务。
素珠一脸震恐的入内,汗如雨下,甚为狼狈。
李圣天笑脸僵在面上,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素珠是知道他计划的,真如他设想的一样是阿里·木萨出兵,绝不至于惊慌至此。
李从德却没有父亲的政治敏感,笑着说道:“父皇,孩儿申请与素珠大帅一并出战,扬我国威。”
素珠却没有理会,边作揖边汇报:“陛下,东北方向出现了大批军队,东方朝廷已经渡过了沙碛,拿下了大屯城,正向石城镇逼近。”
他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在颤抖。
李圣天闻言,饶是有了心理准备,还是忍不住霍然起身,随即一阵头晕目眩,忙以手撑着座椅扶手,这才稳住身形。
李从德直接惊呼大叫:“不可能,怎么可能,那可是死亡之海,东土怎么过来的?”
他上前两步尤觉得不可思议,说道:“是不是搞错了,来的是阿里·木萨,是喀喇汗国!”
素珠也不知如何回答,如果不是得到消息,确确实实发现了大虞的兵卒攻破了他们的前哨站大屯城,他也不敢相信此事。
这从出玉门关通往西域有两条著名的道路,一条是玉门关走伊吾向西北方向穿过两千里的沙碛,抵达西州高昌进入回鹘地界,还有一条就是出玉门关往西南方向,走罗布泊、蒲昌海,穿过白龙堆抵达大屯城,进入于阗地界。
两条路都不好走,可相对来说通往高昌的两千里沙碛要简单一些,只要克服地无水草,气候异常,有熟悉的人领路,认准了方向,寻得沿途的几处绿洲补给水源就能走通。
而后一条路则不然,罗布泊的河流皆是咸水河,浓度比海水都咸,沿途根本没有干净的水源提供补给。而白龙堆是一片盐碱地土台群,东北至西南走向的长条状,绵亘近百公里,全是沙土上下起伏不定,风沙一大,遮天蔽日,即辨别不清方向,困于其中。
此路沿途无水源补给,一旦三五日不得脱,立刻就有断水之险。有熟知路况的向导也是无用,因为沿途就没有水源补给,风沙一起,再如何熟知路况也分辨不清方向。
在罗布泊这地方时不时连续数天沙暴,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商队为了利益冒险一闯,倒有可能。
大军穿死亡之海?
闻所未闻!
素珠自己也如做梦一样,说道:“臣也不知什么情况,可东土虞军确实出现在了大屯城,与我军交上了手。陛下,现在应该怎么办?”
李从德脸色苍白,说道:“必须增援,石城镇守备空虚,根本抵挡不住东方的军队。”
石城镇也就是传说中的楼兰,也称鄯善,位于罗布泊西岸。
原本此地有不少驻兵,但他们当前正与喀喇汗国交战,战况紧急,便将石城镇的兵马调到了前线。
石城镇是于阗东北角最大的城池,位于车尔臣河下游,各种资源充足,一旦让大虞占据此地,便如一根钉子深入于阗内部,将大虞军队抵挡在黄沙大漠里将会成为一句空话。
“不,不行!”
李圣天强行压着那股失措的感觉,叫道:“断然不可派兵支援石城镇,一旦支援,万事皆休。”
素珠绷紧着脸道:“臣也是此意,大屯城乃边境一小城。东土既然能穿越死亡之海,对于地形地势必然熟悉。他们不可能不知道石城镇空虚的事实,他们不袭击石城镇却袭击无足轻重的大屯城,臣以为就是故意暴露自己,想要我们支援。”
围点打援?
李从德脑海中想过这四个字。
“父皇!”
李从德哭丧着脸,看着李圣天。
李圣天已经恢复了冷静,用拳头一下一下地敲打着自己的大腿,猛地一拍,起身道:“哪里都不能去,就在于阗等着东方,将所有兵马收缩城中,护卫王城。”
……
疏勒也就是后世的喀什,位居西域南、北两道的交汇点,古来即为东西交通的主要进出口。
此处也是于阗的经济中心,论及经济更胜于阗国都。
阿里·木萨悠闲地躺在胡**,吃着他们西域的特产葡萄,看了面前魁梧雄壮的大将康之枢一眼,说道:“康将军何必急于一时?我军接连恶战,当需好好休养,这疏勒富庶,将军不如好好享受。”
康之枢低耸着脑袋,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心中暗恨:“且让你多活几日。”
身为突厥康氏后裔,康之枢一直为自己身为突厥血脉为荣,重新带领突厥走向巅峰是他此生志愿。
然而阿里·木萨却强迫他们二十万帐突厥人信奉大食法,还以武力手段镇压不服之人。
康之枢心中悲愤,越积越深,让李圣天点燃,同意他背刺阿里·木萨。
只是阿里·木萨自攻下疏勒以后,便不再进军,而是原地休整,按兵不动,让康之枢暗自怀疑,自己是不是露馅了?
其实并非康之枢露馅,而是阿里·木萨不敢冒进。
他是不放心自己的大后方,尽管与萨曼王国议和,可两国之间的矛盾并未化解。自己让出了一部分利益不假,可相比自己此番获得的土地,那点让给萨曼王国的利润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这连最亲近的人都有可能见不得自己好,何况是敌人?
疏勒是西域最富庶的城镇之一,而今让自己占据,定会引得他人眼红。
阿里·木萨已将于阗视为囊中之物,并不急于一时,稳固后方才能将于阗消化。
作为国王阿里·木萨自然不需要向康之枢多做解释。
直到阿里·木萨得到于阗居于前线渠莎城的军队撤退的消息,他才一脸懵的召集麾下将官商议军事。
“于阗退军?这消息可靠?”
阿里·木萨一直按兵不动,就是忌惮渠莎城是块难啃的骨头,担心自己死磕渠莎城,后方不稳。先确保后方无恙,再来死磕渠莎城。
现在自己还没出兵,对方就跑了?
这什么情况?
康之枢道:“管他什么情况?汗王,能够兵不血刃的拿下渠莎城,那可是老天爷的恩赐。”
他只道这是李圣天等不及了,特地演的戏,很识趣的做着配合,尽管他心里觉得这计策很愚蠢。
阿里·木萨古怪的看了康之枢一眼,没有理会他,这提议太蠢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喀喇汗国上下皆不知缘由。
但很快大虞朝廷穿过死亡之海杀入于阗的消息传到了疏勒……
阿里·木萨在听闻消息的一瞬间,没有任何犹豫,下令道:“撤军!”
他连已经吃进嘴里的疏勒都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