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还艳阳高照，午后骤降一场暴雨，雨点急促，像老天将豆子砸向大地。

向扬的航班在暴雨之前飞离了鹭城，而我被暴雨困在林四月的足疗店。

下雨店里没什么客人，我和林四月便窝在前厅的沙发上，泡茶，聊闲话。

林四月说，昨晚那顿酒后劲真大，我现在还有点晕晕乎乎。

我说，你喝得太猛了，一口干，你不晕谁晕。

她说，看不出来，向扬这丫头酒量不错。

我说，她确实出人意料。

林四月眯起眼睛，轻轻揉着太阳穴，她这会儿应该到韩国了吧。

我说，鹭城到首尔，不到三个小时，应该早到了。

林四月说，我没想到，她那样骄傲洒脱的女孩子，从小被家人捧在手心，像个公主，在情场上也有过丢盔弃甲的时候。

我说，早受挫总比晚受挫好，你看她现在，活得多通透。

林四月说，说分手就绝不拖泥带水，我喜欢她的利落劲儿。

我想起向扬说的那个前男友，我问，一个人，为什么可以做到又深情，又绝情？

这很正常啊。林四月说，就拿男人来说吧，对前任深情，势必就会对现任绝情，对现任深情，势必就会对前任绝情。能量守恒，在感情关系中也是成立的，因为要达到一个平衡，就不能一直深情，或者一直绝情，在这里失去的，就会在另一个地方找补回来。

我说，男人的深情，也挺可笑的。有个朋友跟我说，对男人来说，前任就是他们心里的白月光，和现任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忘不了前任，怀念她，牵挂她，希望她过得好，过得开心。都已经是前任了，人家过得好不好，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林四月呵了一声，所谓的深情，有时候只不过是感动了自己。

我说，是啊，就像个笑话。

林四月说，你知道吗？林尾生就很深情。

听到林尾生的名字，我精神一振，眼睛也亮了，半瘫在沙发上的身体也坐正了。我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听到他的故事，近来发生了很多事，林四月不主动提起，我也不好问。

我说，他怎么个深情法？

他对夏蝉，就很深情啊。林四月说。

我说，得了吧，他都那样了，夏蝉头上都绿草茵茵了，还深情？

林四月说，他也不是一直都那样，很多时候，他对夏蝉很好的。

我说，怎么个好法？

林四月说，你要知道，人这种怪物，很复杂的，深情和渣，并不矛盾。所以林尾生啊，他还是很深情的。你知道吗？他对夏蝉深情起来，我都要感动了。

她的语气，像是在讲一个深情的故事，但是她的表情，却像是在讲一个笑话。

林四月和林尾生在一起半年，吵过五次架。

这些我是知道的，林四月跟我讲过，上次说到吵架，是亲密付事件。这之后林四月好几天没搭理林尾生，后来两人和好，也是林尾生道歉示好，才结束冷战。

那天林尾生给林四月发了个大红包，他微信上给她转了6000块钱，叫她拿去换手机。那时候林四月手机不小心摔了，碎了屏。

林四月还想，他终于大方一回。谁知，半小时后，林尾生后悔了，说你能不能把钱退给我？我想起来马上要还房贷了，急着用钱，我下次再给你发红包。

林四月就恼了。她收了红包，其实没打算要花掉，是想找机会还给他的，她虽然爱钱，但也是有原则的，还没到肆无忌惮花男人钱的地步。

可是林尾生这么一反悔，她不想还给他了。他开心了就发个红包，不开心就要把红包收回，把她当成什么了？

林尾生给她发了很多条信息，无非就是各种解释，让她把钱退回去。他越解释，她越恼火，不就6000块钱吗？至于吗？她不堪其扰，把他微信设成消息免打扰。后面，林尾生没再找她。

最后一次吵架是因为夏蝉，她生病住院了。

夏蝉住院的事，林四月知道，林尾生此前跟她说过。为什么吵架呢？林尾生在医院陪护那段时间，几乎每天都发朋友圈，记录他照顾夏蝉的日常。

林四月看着，窝了一肚子火，却无从发泄。人家是夫妻，妻子生病，丈夫照顾，天经地义，她能说什么呢？她上火是觉得，自己被林尾生骗了。

那时候林尾生跟她说了很多夏蝉的事，言里言外，他都是嫌弃那位妻子的，说她懒，说她胖，说她不理解他，不解风情，跟她**毫无情趣。

那时候林四月问他，那你当初为什么要跟夏蝉在一起，不是你追她的吗？

林尾生说，我寂寞啊，我那时候太寂寞了，所以想有个人在一起。

林四月说，你现在不是也寂寞吗？你都说了，你跟夏蝉是两个世界的人，这样的日子是你想要的吗？

林尾生说，孩子都生了，还能怎么办，只能这么过下去了。

林四月说，有个词叫及时止损，你了解一下，现在还不晚。

林尾生说，我不能抛妻弃子啊，抛妻弃子是不对的，良心要受谴责的，我会一辈子带着负罪感。

林四月那时候信了他的话，觉得他有苦衷，身陷围城，不得已。

看到林尾生在医院鞍前马后地照顾夏蝉，体贴入微，殷勤周到，林四月才发现，他不是怕良心受谴责，他根本就是舍不得，他很在乎夏蝉，也很爱他的家庭，他根本就没想过离婚。

这让林四月很受伤。尤其那天她看到林尾生的朋友圈，他发了张他在病床边看书的图，配的文字是“阳光正好，你还在我身旁”。

林四月看到，就炸毛了。那本书是她借给林尾生的，亲密付事件吵架的时候，她叫他还书，他拖着一直没还。现在却在医院看着她的书，和别人秀恩爱。

这让她不能忍。她一早说过，她不喜欢医院，所以也不喜欢自己的书被带去医院。他却把她的话不当一回事，置若罔闻。

而她生气的根本原因，不是因为林尾生在医院看书，而是这个男人嘴里说着喜欢她，对夏蝉只是责任，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对夏蝉殷勤体贴，百般照顾。

这是她不能忍受的。她一直以为她在林尾生心里很重要，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她发现，并不是这样，她不重要，也不独特。所以她恼怒了，吵着要他还书。

林尾生还是迟迟没还，一直到夏蝉出院，他也没还，书还在他家里。

林四月爆发了，质问林尾生，为什么还不把我的书还给我？你再不还，我就去找她要了。

这个她，当然指的是夏蝉。有一次她在林尾生手机上看到夏蝉的名字，趁着玩他手机的机会，偷偷存了夏蝉电话。

她把夏蝉的电话信息截图发给林尾生。

他的电话很快追过来。他说，你为什么要毁掉我？他用了一个很严重的词，毁掉。

林四月没想那么多，她没想毁掉他，再说她也没那么大能耐，一个电话就能毁掉一个人。她把夏蝉的电话发给林尾生，本意只是想吓唬他一下。

林尾生可不那么想。林尾生说，你给夏蝉打电话，就是把我们的关系暴露给她，她知道了，我的公司也会知道，我就危险了，你就那么想毁掉我吗？

林四月说，什么毁掉？有那么严重吗？

林尾生说，丢了工作，我的生活也就毁了！夏蝉知道我们的事，我就会失去她了！你为什么这样恶毒，这样威胁我？他又用了另一个很严重的词，恶毒。

那个时候，林四月的心就凉了。他之前果然是骗她的，在他心里，最重要的还是夏蝉，还是家庭。他虽然嘴里嫌弃夏蝉，可是关键时刻，夏蝉才是他心尖上的那个人。

而她呢，她什么都不是，相安无事的时候，他说着情话，赞美她，欣赏她，一切看起来平静美好。一旦涉及到了他的利益，威胁到了他的家庭，他的面目就露出来了，就像海滩的礁石，涨潮的时候，透出一点影子，摇曳动人，退潮后，露出原本的狰狞面目来了。

林四月没有给夏蝉打电话，她本来就没想去惊扰夏蝉，也不屑于去破坏她的家庭。当然她对林尾生说了一些狠绝的话。

那个晚上，林尾生给林四月打了好几个电话。最后一次电话响起来时，她接了。

林尾生声音哽咽，说你太狠心了。因为你要分手，我流了两次眼泪了。

林四月冷笑，你哭什么？在你心里，夏蝉才是真心人，我算什么呢？

林尾生说，我是舍不得你的，真的，你对我来说也很重要。

林四月很快挂了电话，她不再相信他的话了。

你说，他的眼泪是真的吗？林四月问我。

我说，也许是真的吧，一个人在婚姻内，也会认真地爱上别人。

这句话是欧文之前和我说的，我没有反驳他。

晚上欧文和我聊天的时候，我的问题又来了。

我问，在男人心里，妻子是怎样的存在？

欧文说，很特别的存在。妻子是枕边人，是伴侣，是要陪伴你一生的人，就算荷尔蒙消失了，那种亲近和熟悉的感觉，没人可以替代。

我说，就像你和阿猪吗？上次聊天，提起阿猪，欧文情绪低落，我也不好追着问，他和阿猪究竟怎么了。

欧文说，不说我了，说我姐吧。我姐对我姐夫已经没有爱情了，但是这不影响她依然在乎我姐夫。前段我姐夫腰椎间盘发作，痛得走不了路，我姐停下生意，托关系送他去最好的医院，找最专业的医生治疗。

我问，治好了吗？

欧文说，现在还要定期去医院做康复保养。

我说，你姐夫遇上你姐，是不幸，又是幸运。

欧文说，我也不好说，是幸运还是不幸。我姐每年都会更新遗嘱，有一次她跟我妈说，姐夫是她信赖的人，万一她出了什么事，她所有的财产分配都会放心地交给姐夫来安排，她不担心他会中饱私囊。

我说，这就是伴侣的意义吧。

欧文说，夫妻是什么？夫妻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就像嘴唇和牙齿，唇亡齿寒，分不开的。他又说，但是呢，挺讽刺的。

我问，怎么了呢？

欧文说，你知道吗？听说我姐有了新情况，对方是开健身房的。我姐经常前脚从医院出来，后脚就上了新欢的车。姐夫好像也知道吧，这次他没闹，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以为故事已经结束了，没想到又是一轮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