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脑子里挤满了各种姐姐。
林四月讲的柔弱的小禾姐,林尾生的强悍的大姐,雷厉风行的欧拉姐……以至于第二天早上醒来,我还沉浸在姐姐们往昔的故事里,杞人忧天地想着她们今后的人生。
是一条信息提醒了我,我也是个姐姐。
信息是我弟发来的,他说他遇到了困难,叫我帮他分析分析。
我弟叫姜籍。听说那年他刚满月,我爸带了一条自己舍不得抽的烟去找村里书记。书记上过大专,是我爸眼里的文化人,他想让这个文化人给我弟取个名字。
书记也不见外,接了烟,拆了包装,当场就抽起来。他先喝一口茶,又慢悠悠地吐一个烟圈,说,满仓哥啊,姐姐叫姜书,那弟弟就叫姜籍吧,姜书,姜籍,连起来就是书籍,是不是有点书香门第的意思?
我爸连连点头,说,听起来也像书记。
书记笑起来,像书记还不好?说不定你家两个崽子将来还真有当书记的命呢。
我爸也嘿嘿的笑起来,对这个名字甚是满意。
我和我弟都辜负了我爸的期望,谁也没有当书记的命,连班里的团支书都没当过。至于那个给我弟取名的书记,因为贪污受贿,已经下马好多年。
我和我弟名字都沾点书香,实际上是两种人,从长相到性格,都不像。我好歹还读点书,他对书完全不感兴趣,一看书就犯困。
姜籍大学读的是工科,不浪漫,也没什么情趣,胜在人踏实,颜值尚可,大一就交了女朋友。毕业后他成了技术男,留在女友的城市,恋爱长跑六年,一直没走到结婚这一步。女方家长放话,结婚可以,先在市里买套房。
我爸听了这话,一开始是不同意的,凭啥要在女方城市买房?老家不能买?后来听说如果不买房准儿媳就会成为别人的儿媳,才勉强同意。
东挪西凑买了房,女方家长终于放话可以考虑结婚。我爸和我弟都松了一口气。
既然房子这个大问题已经解决了,姜籍说的困难又是什么呢?
是工作。姜籍工资税后到手8000,房贷每月4000,他还计划着买车,压力有点大。他决定换个工作,薪水高点的。简历投出去,一番筛选,他锁定了两家公司,都跟他专业相关。
一家是本市企业在外地的分公司,开出的薪资比目前高5000,吃饭有员工食堂,住宿有员工宿舍,相当于包吃包住,做满3年还可以申请调回总部,问题是,去了就意味着要和女友异地3年。另一家在本地,开出的薪资比现在的高3000,不管吃住,但胜在离女友近。
他很纠结,跟女友商量,女友希望他留在本市。但姜籍内心里还是想去外地,现阶段他最缺的是钱。他又担心去了外地,女友会生气。在两份工作间摇摆不定,不知道如何选择,所以跑来问我。
我没有直接叫他选哪个,只说,遵从自己内心的声音,你更看重陪伴,还是更看重赚钱。或者说,更不能承受异地分手的风险,还是更不能承受生活的压力。我知道不管他怎么选,后面总会有遗憾,所以怎么选,需要他自己做决定。
下午我去了“四月足事”,林四月喊我去喝茶,她说卫熙送了她几盒好茶,好东西要分享。
她这么念着我,有好事都不忘叫上我,我自然也要有所表示。所以我请她出去吃晚饭,准备吃完回来再品尝她的好茶。
我们去了一家馆子吃冒菜,林四月拿个盆,点荤菜,秘制牛肉、鱼丸、虾丸、牛百叶、鸭血等,我拿个盆,点素菜,土豆片、海带结、花菜、豆皮、莴笋、豆芽、魔芋结……后厨做好端上来,一个大海碗,气势雄壮。
我说,老板,来两份米饭。
林四月说,再来两瓶豆奶。
边吃边流汗,酣畅淋漓。这时我的手机跳出很多信息。姜籍告诉我,因为工作的事,他和女友吵架了。
林四月问我和谁聊天,我便和她说起姜籍换工作的事。
我说,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
林四月想了一下,说,最好不要异地,异地太久不是好事,迟早会出问题。
我说,我也这样觉得。
不过,也不绝对。林四月又说,有些人天天在一起,也长久不了,该分手还是会分手。
我说,感情就是这样,毫无道理可言。
林四月说,你知道吗?我和林小陌第二次分手,就是毕业后我想去北京闯一闯,他想回老家。
学生时代的林四月对北京有一种热切的渴望。一切源于大三那年,一次意外的北京之旅。那年夏天,林四月参加了市里和学校联合主办的大学生创新大赛,并在决赛中获得银奖。
当时协办方是北京的一家企业,活动结束,他们邀请大赛主要组织者和获奖者前往北京公司交流学习。代表团一行8人,林四月是其中一员。
那次北京之行,刷新了她人生很多第一次,第一次坐飞机,第一次住五星级酒店,第一次去天安门看升旗仪式,第一次参观故宫。
那次住的酒店,规格很高,林四月运气很好,分到的房间视野很开阔,一整面的落地窗,将朝阳CBD的景致尽收眼底。尤其晚上从28楼看出去,北京的夜,霓虹闪烁,灯火辉煌,璀璨得像一个梦。
林四月说,后来她去过很多城市,见过很多夜景,但都没有那次见到的夜那般震撼。
那几天她跟着代表团,在接待方的安排下,参观,学习,交流,还在会议上发言,有模有样。
最后一晚,林四月一个人跑出去,在街上溜达,还混进一栋写字楼,在办公室门口探着脑袋往里看。晚上10点,那栋楼还是灯火通明,坐在格子间里加班的年轻人,打着呵欠,面容倦怠,但林四月觉得他们未来可期。
回酒店的路上,林四月抬起头,夜空高而迷离,看不到星光,她想,星光都在年轻人的眼睛里。那天开始,她心里就燃着一团火,下了一个决心,毕业后一定要来这座城。
22岁,林四月大学毕业。她跟林小陌说起对北京的渴望,那时候,她已经拿到了北京那家企业的实习offer。她以为林小陌会没有犹豫地说,好,我们一起去北京。
林小陌想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去不了北京,我报考了老家的公务员。
林四月说,你就安心一辈子待在老家四线小城,过着一眼望得到头的生活?
林小陌说,傻瓜,你以为北京就那么好吗?你看看那些北漂,哪个人的生活是容易的?每天路上通勤三四个小时,下班回家跟人合租一间卧室,上厕所排队,上个床都没有隐私,你想过那样的生活吗?
林四月语气变得柔软,你为我们想一想,为了我们将来,我们去闯一闯?好不好?
林小陌有他的理由,他说,你能不能也为我考虑一下?我父母年纪大了,不想我离家太远。我跟你去了北京,他们怎么办?
林小陌有个姐姐,早已远嫁,父母希望他留在家乡,也是能理解的。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林四月去了北京,林小陌回了家乡。
就这样,我们第二次分手了。林四月说。
我表示遗憾,我说,你们都没有再坚持一下吗?
林四月说,没有。因为我们都不相信,异地恋能长久,所以长痛不如短痛,干脆一点,谁也不耽误谁。
我想他们都没错,只不过要走的路不同,所以各行其道是最好的选择。
我问林四月,去了梦想中的北京,在那里工作生活,跟你想象中一样吗?
她说,理想跟现实总是有差距的,但是为了梦想,我愿意拼一把。
林四月很幸运,很多北漂都是几经波折才找到房子,她没有经历过这种辛苦。那年初到北京,她去朝阳公园参加大爱无国界义卖活动,认识了一对中年夫妻,他们在东直门经营一家西餐厅,规模不大,夫妻店。
林四月帮他们写了一份餐厅营销策划案,从宣传推广到菜品更新,都考虑到了。夫妻俩很感激,得知林四月正在找房子,就告诉她,公司员工宿舍还有一个房间空着,不如她先搬进去。
就这样林四月住到了免费宿舍。那时候她白天上班,晚上培训,经常累得回来倒头就睡。那段虽然辛苦,但是每天都过得充实。
我问,那期间林小陌跟你联系过吗?
发过几次信息,问我过得好不好。林四月说。
那你怎么回的?我问。
林四月说,我当然说过得好啊,就算过得不好,我也不会告诉他,我什么性子,你知道,我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
一个姑娘,尤其是长得还不错的单身姑娘,不可避免的总会遇到一些麻烦。林四月上下班可以乘地铁或者公交,地铁更快,但是下车后要走上一段儿,公交慢一点,不需要走那么远。所以她都是上班地铁,下班公交。
有一次林四月加班到晚上九点半,在公交站等车。一个30多岁的男人凑近她,说妹妹去哪里啊?她看了男人一眼,走开两步,没理他。男人满身酒气,看样子像是喝多了。他又凑近她,说,你去哪儿?走吧,哥哥送你,哥哥有车。说着就来拉林四月胳膊。
林四月用力挣脱,跑到人多的地方站着,那个男人才作罢,悻悻地走开。
还有一次,林四月在东直门下了车,往宿舍走。一个黑人跟在她后面,一直保持着一米的距离,不紧不慢地走着。
林四月停下来,问他,你有什么事吗?
那是个又高又瘦的黑人小伙子,穿着夹克外套,脸特别黑,显得一双眼睛很亮,一头浓密卷发,短宽鼻子,嘴巴很大,厚实的嘴唇向外翻起,外面一圈黑色,里面粉白,在黝黑皮肤的衬托下,格外醒目。
他走到林四月身边,和她攀谈起来。他说他是留学生,来自南非,还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护照,给林四月看。聊了一会儿,他很深情地看着林四月,嘴里说,I love you, will you marry me?
林四月没想到这个国际友人这么奔放,第一次见面,就说要结婚。她无情拒绝了他。几天后又碰上他,这次他一直跟着林四月,说要送她回家。
林四月赶紧摆手,说不用。小哥邀请她下次去他房间做客,还说,I will make you happy。
他厚实的嘴巴一张一合,眼神充满原始欲望,身上浓重的香水味让人不适。林四月只想逃离,跟他说,男朋友在等她,然后转头就往另一个方向走,这才甩掉黑人小哥。后来她特意改变下班时间,就为了避免再碰见他。
我说,那时候,你害怕吗?
林四月说,那些时候,我挺想念林小陌的。
那时候她觉得她和林小陌真是心有灵犀,分开半年后,他去北京找她了。
我说,林小陌心里还是有你的,所以才会抛下家乡的一切去找你。
林四月说,我一开始也是这样想的,感动了好久。
我说,事实不是这样的吗?
她说,事实是这样,又不是这样。
她是后来才知道,林小陌去北京找他,是因为他的公务员之梦破灭了。笔试、面试,他一路过关斩将,体检也很顺利,最后卡在政审上,没通过。
我说,政审为什么会卡住?
林四月说,因为公务员政审特别严格,一人报考,家里亲人都要被审核,如果有过违法犯罪行为,就不能录用。
我说,林小陌家里有人违法犯罪了吗?
林四月说,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小禾姐吗?
我说,记得,我挺心疼她的。
林四月说,她是林小陌的亲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