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东渡
人生就是这样子,每个人都希望能够走自己的路。但那些复杂而难明的原因,却像是一条条线扯在身上,让你总是不由自主。
围棋也是这样子。尽管只有两个人坐在棋盘的对面,但手腕高超的人总能够控制着比赛让对手跟着自己的方向前行。每个棋手,下棋的过程中,也是一个寻找自我的过程。什么时候能够找到自己,什么时候他便成了一代天骄。
陈冲不想被控制,永远都不愿跟在别人的脚步后面。
白棋大块突然长了三气,而黑大龙猛然间被一分为二:一块被无边无际的白大龙包围,另一块却仅仅能用劫杀掉一块已经无关紧要的白尾巴……一出一入,黑棋损的便是数十目!
“恐怕陈冲这盘棋还是会输。”古力已经收起了嬉皮笑脸,看着电脑上的局面极严肃,似乎上面正在进行的是三大头衔决战一样,“朱钧从现在开始,用全力了……”
黑棋一打一退后出乎意料的在白大龙身上一靠,接下来生生点进白龙口。
如果夹,则成劫,死活犹未可知。如果退让,黑棋顶之后还是成劫……陈冲的大脑在极快的计算着,分析接下来每一手棋。
“他所选择的,的确都是最好的。”古力慢慢舒了口气,“但是,毕竟经验不足……”
陈冲惊愕的看着黑子突然弃了先手轻飘飘的落在白外围一处,有些不明所以:这是在干什么?
“杀气。”古力看了一眼脸色突然紧张的老头,低声说,“这是个小骗招,你算得越清楚,这手棋就越坑人。实际上这个时候你只要再贴一下黑龙,这个子就只能把门口的三两个子拉出去。但如果想岔了,而是要用看上去最强的顶的话,那么他从上边一绕再引征白龙恰恰好好差一气被杀。这个不是能算出来的,需要很好的大局观和许多经验才行。”他笑了笑,“不过一个大学生把聂门第三代高徒、两个世界冠军逼成这样子,可以了。”
他点了点画面:“这小子,真的是前途无量……”
我怎么会看错了呢?陈冲看着自己差一气被杀的大龙恨的捶胸顿足:他可以从上边过来,我怎么没看到呢!
“我会和日本韩国那边联系,看看能不能让陈冲参加他们的定段赛。”朱钧从椅子上站起来的时候,后背上的汗已经把衬衣打得湿透了。他下意识的想和老头握握手,却又尴尬的把手收了回来,“上次令高足与家师姑父的那盘棋后半盘我也看了,很厉害,很有前途。”等老头来了他才知道上次的那盘棋是老头和陈冲分别下的,“我们一定会尽力。虽然国内不允许……这个我们也实在是没办法,王七段那里的确不允许再开特考的例子,因此我们一定会向日本棋院韩国棋院推荐令高足。差不多的话,过几天就会有回信,还请耐心等待。”
人家仁至义尽了。中国棋院打死不承认给苏妙开过特考的事情,而古力在再次东奔西跑了两天之后,终于说动了朱钧和陈冲下一盘棋,然后两个人用这张棋谱共同向两国棋院推荐。
“老朽实在是感谢两位……”老头激动的这就要跪下磕头,两个年轻人连忙拉着他:“别!您这样可折我们寿!”
好好谢谢人家。老头立刻掏了5000块钱在王府井大饭店包了一桌宴请两位:“无论如何,这顿感谢的酒一定要喝。我徒弟虽然不在,但一定把他……”
算了算了,这是好事情,别这么兴师动众了。但实在禁不住老头几乎是哀求的样子,也只能去一下。
“第一感谢的是古先生。”老头没手,就拿胳膊棒硬是把杯夹了起来,“无论如何要喝这样一杯酒。咱们素昧平生您却这么帮忙……真是……”
看着老头要哭,古力也是不好意思:“您可别这么说,我左右都是无事,况且这定段的规矩我看不顺眼多少年了,虽然素昧平生但这种忙我不能不帮,不能眼看着一个希望之星就因为这么个规矩毁了!”一端酒杯,“干了。”
成了?陈冲从火车站把老头接回来的时候,就知道事情成了:老头满脸红光一身的志得意满,过来用胳膊拍拍他肩膀:“冲儿,为师的也只有这一句话能送给你: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真的成了?陈冲还是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更加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周之后的一个下午,他接到了两封信。一封写着日文,一封写着韩文。
坐在课堂上打开信封,里面写的却是同样内容的汉字:鄙院已经看到了由古力先生和朱钧先生的推荐信和棋谱,对于您的棋力感到十分敬佩,如果时间允许的话,请到东京(首尔)的日本棋院(韩国棋院)报名,您将以特许棋士身份参加鄙院9月12日(7月8日)的定段资格考核赛,万望贵践……
“老头,今天晚上,无论如何我要请你喝酒。”陈冲拿着邀请函也不顾老师和同学们诧异的目光当场从教室里跳回了住处,“无论如何……”
呵呵?老头要是有手,现在就该捋胡子了:“怎么?当年谁跟我说不想学棋来着?”
陈冲脸上一红:“其实,围棋也挺有意思的。”
“有意思么?”老头慢慢的琢磨着陈冲的这句话,突然笑了起来,“没错,围棋就是个有意思的东西。”胳膊一挥,“走,咱们喝酒去!”
古力把棋谱放在了王七段的桌子上,坐在桌子上慢慢地说:“日本和韩国那边的邀请函,已经到了。”
王七段没有抬头:“如何?”
“我一直在想,咱们现在的定段制度,合理么?”古力看着王七段,“合理么?”
王七段抬起头看了看他,微微笑了一下:“不合理。但那又如何?”
“不合理,应该改正。”古力冷笑了一声,“韩国有两次定段赛,一次在4月,全部由18岁以下的院生参加,第二次在7月,允许社会所有人报名。刘昌赫同样是业余棋手出身,18岁才正式进入职业围棋界学习;日本的定段赛只有一次,但年龄限制是25岁,前些年的时候甚至是30岁,同样接受所有社会报名。2002年之后改的年龄限制,但却增加了特考:28岁的医生坂井秀至拿到了五段。”他炯炯的看着王七段,“咱们呢?”
“你到底,为什么这么东奔西跑的替那个陈冲击鼓喊冤?”王七段放下手里的笔,把身体靠在椅子上看着古力。
古力摇了摇头:“不为什么,只是觉得,这样子不公平。”
“不公平?”王七段无声地笑了笑,“没想到你已经28岁了,还这么愤青。”他慢慢站起来踱着步子,“那么我问你,什么叫公平?”
“我不奢望真的公平。”古力眼睛跟在他的身上,很坚决,“但是我希望,至少能够给他们一个机会,一个能够展现自己的机会。很多人大器晚成,18岁以前并没有体现出自己的实力,但过了20岁之后,却成长了起来。”他慢慢地说,“苏妙是被她哥哥坑了,但你敢说她真的没实力么?陈好、华学明、张璇甚至芮乃伟那些女中豪杰都败在她手下,而咱们现在却在为正官庄的出场人选费神。你敢说,那些拿了晚报杯、业余应氏杯的人,就没有职业的实力么?”
“有!如果真的定段,苏妙至少是个五段!”王七段突然站住了脚步定定地看着他,“但是,我决不能因为这个,而随意改变定段的规矩。你知不知道这里面牵扯了多少人?知不知道里面牵扯了多少利益?这个规矩谁都知道不好,那个骨龄监测和日本韩国一比更是荒谬。但谁敢改?”他指了指自己,“我?我不敢……”
“文达,这件事情,我一定要管下去。”古力拿着电话极为坚决的说,“不管你们支持还是不支持我,但我既然已经看到了,就绝对不会撒手不管!”
陈冲这天晚上真的很高兴。职业围棋的大门,正在向他慢慢敞开,作为一个觉得围棋很有意思的人,每当想到他要去挑战的那些人,就忍不住激动:韩国?二李,两崔,赵汉乘朴永训……日本?羽根直树,山下敬吾,张栩……这些大名鼎鼎的名字,也许在三个月之后,就要成为他要挑战的对手……
“不过,韩国还好,我却不想去日本。”陈冲睡不着,踹了踹老头,“东洋人实在可恶,秉承了大汉奸武大郎的遗志为非作歹,我实在不想到那里去注册。你说,我要真是拿了头衔,让我代表日本参加世界比赛,我爷爷奶奶死了都要从地下跳出来踹我!”
老头睡得迷迷糊糊的被折腾起来,浑身难受:“这种事情到时候再说,反正先考着,过了再说这些。”他翻个身要睡,却睡不着了。老年人大多这样,夜里睡觉轻,一旦醒了可是真睡不着。
“反正我不想看着自己名字在比赛安排表上,挂着其他的国旗。”陈冲托着下巴哼哼唧唧,“不过说起来,一个中国人跑到韩国去拿一堆头衔,我倒觉得也很有意思啊……”
老头叹了口气又翻了个身:“你先把考试的事情准备好,然后再考虑这些事情好吧?”
陈冲摇头,从**爬起来打开电脑:“左右无事,我上会儿网下下棋。您了先睡吧。”
这事情闹得。陈冲兴奋得一宿没睡,跟着老头也陪他折腾了一宿没闭眼:算了,我上辈子欠这小子的……祖师爷……
7月8日的时候,陈冲就买好了机票。他没回家——往年的暑假他从不回家,只在过年的时候回去——而是整天清点着要带的东西。
老头本来就是黑户,没有身份证自然不可能跟着去,叼着烟卷一趟一趟的嘱咐:“到那边,可千万别紧张。知道中国大使馆在哪吧?到时候一旦有事情就去大使馆。多跟人打招呼,日语书和韩语书带了么?”
这个烦呢。比我们家那二位还絮叨。陈冲每年春节时候被絮叨一次,平常在天津也是隔三差五的接他妈妈一个电话,听得快哭了。
“签证带了么?身份证带了么?护照带了么?”老头一遍一遍的检查行李箱,“不许喝酒,人家带你下馆子就说不会喝……”
我知道了……陈冲已经没精神在收拾东西了,干脆把玩意儿都塞进箱子之后,静等上飞机。
天津机场在张贵庄,滨海机场在塘沽。而陈冲买的是大韩航空的票,还要先坐轻轨去塘沽,带着老头从洋货市场那里下来再打车过去。
“到了之后,一定要打个电话……别打电话了,咱家没电话。”老头跟在陈冲身后慢慢的走着,“上网,我就在网上等着你,什么时候你那个号上线了,就行了……”
“好好好!”陈冲深吸一口气,走进了候机大厅。不过转过身看看没有手的老头站在那颤颤巍巍,一声叹息,温言说,“快回去吧,我到了之后就上线,你一定放心吧。”
陈冲坐在那里看着老头慢慢转身离开,摇摇头揉揉眼睛看着手中的机票登机牌之类,再摸摸口袋里的护照和身份证,静等登机。
这就出发吧。陈冲听见机场的广播已经在通知KA2336航班的乘客登机,便拎起了包,走向大门。
…………
NND,加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