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和温润说起办书塾的事情时,温润的态度还是比较模棱两可的。
只不过他想的更多些,预算、场地、先生、还有学生群体统统都值得操心,书塾可不是说开就开的,后期的投入可谓无数,温乐这种突如其来的好爸爸的冲动让他有些无语:“平常也不关心他,这个时候说风就是雨,不好好筹谋当心到时候又半途而废。”
这次他从岛j□j易回来的黄金还堆库房,比上一次大概又要丰厚一些,还有上回温乐处决掉的那群海匪的老窝也被找到了,里头有相当数量积攒下的财宝,金钱这方便温润也只是说说,他担心的是温乐一时冲动开办起来的书塾日后是否能坚持营运下去。赋春的孩子并不少,但读得起书的却着实不多,其实本地还是有几个小规模的书塾的,只是授课的先生自己也是半吊子,这样的学堂时常也坐不满,温乐他若是单纯为了庸儿的学习而准备开班,那还不如就请一个先生家里单独教导来得方便。
温乐瞪他:“谁和说要赚钱了?要是为牟利,还能找这么个不来钱的产业?肯定是义务的啊。哦,大概不知道义务是什么意思,就是不收钱,免费教。”
这种新兴理念温润被灌输不止一次了,每一次温乐说的理直气壮的时候他就显得特别不能理解。船厂免费授课的事情他还好歹能用日后这些都是劳力来解释,可这免费的书塾是怎么一回事?
先生们的束脩倒是不算什么,但对于温润来说,这根本是无意义的花费啊。
他语重心长的对温乐讲:“乐儿,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但劝还是要多多考虑考虑。若是看那位吴先生还行,最好亲眼见面考量考量,再不济让他给庸儿授两天课试试能耐,郡城内已经有两个书塾了。”
“那两个书塾的学生加起来也不到十个。”温乐有点不服气的想要辩解,但见到温润的表情开始变得明显不支持,不由得心中暗骂他小农思想。他想了想,决定不和这种多计较,自己办事儿自己结果最好。
温润压根儿没有问他上一回带回来的黄金哪里去了,他不知道是真信任还是假装,回来后那么久也没有问自己船上的货物被搬到了什么地方,用钱这方面温乐是丝毫不用担心。温乐屁颠屁颠的去忙活书塾的事情了,温润屋里看了会儿书,武一从屋顶上爬下来,脸上被晒的黑漆漆的,他一边推门一边掏出自己怀里的信,一起出海后,他和温润的关系也比以前亲近了很多。
“大,方才武十二给属下送来的信,总共六封。”
“拿来看看吧,”温润也没兴趣再练字了,他搁下笔擦了擦手,眼睛瞄着信封嘴里问:“不赋春的这段时间,大都那没有什么异动吧?”
武一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属下听闻……大老爷因为朝上和刘守军话不投机大打出手的关系,被圣上罢了官。”
“真是不走运,说的刘守军可是刘坤?”
“正是他。”
“真是可怜,他好歹也为新帝出生入死卖了命的,到如今也只混到个守军的头衔。原以为那位好歹得封他做个将军呢,果然狡兔死走狗烹,连武都能明白这个道理。”
武一知道他与这些宿有旧怨,并不多言,只是微微垂下头去。
温润似笑非笑的拆开那几封信随意扫扫,一边看一边冷笑:“说谏郡王他的脑子里填的是什么?他当真以为阻挠了几个喽啰升官发财的路子就要对他感恩戴德?”他一贯不是那么多话的个性,今天却忍不住心头堆积如山的怒意。
武一头垂的更低,他明白一些谏郡王先前做的旧事,也难怪自家主会对他如此恨之入骨,于是轻声说道:“谏郡王如今春风得意,圣上几乎对他言听计从,从前先皇世的时候,太子殿下对他也颇不错,恐怕至今为止,他并未尝过失意的滋味儿,也就更难懂得愧疚了。”
是啊,皇家的,做什么事情难不成又服过软么?
温润一时又觉得自己的气愤有些可笑,想了想,只得叹息:“恶自有恶磨,新帝登基之后他未必又过得好了,瞧他和皇帝可不……”
温润猛然闭了嘴,黯下神色,变得有些阴沉。皇家辛秘,武一心中虽然清楚,却也装作不知道,满脸无辜的跪地上。
温润笑笑:“是老爷子他识不清,罢了,过去的事情。”
武一松了口气,立刻说道:“除去大都内温大老爷官职被贬外,爵爷似乎和临安府的什么做生意,前段时间爵爷还为此去了一趟临安府。”
温润皱了下眉:“谁去跟的?武二?他没被发现吧?不是让们安分点吗?”
武一有些汗颜的说:“没有跟踪啊,大您可是忘了,武二被编到侍卫队里去了,日夜都爵爷身边,知道这些都是正常公务之便。”
温润咳嗽了一声:“原来如此,下去吧。”
吴应材是个病痨子,咳嗽的声音惊天动地,温乐说要见他的时候,麦灵通那模样恨不得跪下去劝阻了,就怕吴应材会有传染病。
柳大夫摸着胡子保证了吴应材不是肺痨,只是水土不服后,麦灵通瞪着他的神色仿佛恨不能将他给掐死。
但因为温乐的一意孤行,吴应材还是被给抬出了公共宿舍里,挪到前院来和他见面。
温乐有点出乎预料,他原本以为吴应材应当是个年轻,毕竟他脑中的秀才形象无一不是青衣白纶手握折扇风度翩翩的,可这吴应材却是个年纪四十上下一脸胡茬脸色黑黄的中年男,他身形清瘦,长相有些凶恶,法令纹和眉间的川字特别深,可以看出平常的性格并不温和。
就这还叫公子,温乐终于明白这个时代的公子和后世的美女一样没有含金量了。
吴应材并没有一般读书的心高气傲,被抬到温乐面前的时候他表情是有一瞬间难堪的,也许是因为自己这样生活不能自理的模样被看到了感觉下不来台。但很快他就收拾好了心里的包袱,撑着身体从安放他的担架**爬了下来,小心翼翼和温乐作揖。
他不是一吃饱全家不饿的,流亡时他还带着自己的两个孩子和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妻,年纪越大他越发明白年轻时坚持的风骨究竟有多么可笑,生活总有一天会压弯的脊梁。这也是为什么那些不肯弯腰的都能名垂千古的原因。
吴应材只是一个普通,来到赋春是误打误撞的。一路下来,因为他们形容狼狈的关系,根本没有会搭理他们的问路,吴应材只能照着自己看过的不多的游记来寻找可以安顿的山村,如果早知道他们举家攀爬了近十天的大山后头就是这个著名的有来无回赋春城,那么也许从一开始他就不会选择走这条路。
还没来得及入城他们便耽搁了山腰,两个孩子都发高烧,妻子也因为路途奔波身体越发不好,他这个家中的顶梁柱也日渐觉得力不从心,终于还是晕倒了山城之外。好这个赋春城内的父母官看上去好像比较仁慈,竟然还将城内的流民都给集中起来医治。这些天来,住集体宿舍里终于能够吃饱穿暖了,吴应材却越发麻木。不止他们一家,集中的流民们几乎都发着高热,不退的高烧已经夺去了一个小孩和一个女的性命,他不敢想象自己的孩子也会落到那般田地!
温乐愿意见他,这是难能可贵的好时机,不管对方是为了什么原因肯和自己会面,吴应材决定自己一定要抓住这次的机遇,一定不能让孩子们好不容易找到安定的希望后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死去!
温乐对他的态度比较受用,以礼还礼,他于是对吴应材也相对客气了起来,见他咳得厉害,就让他回到床榻上躺着回答问题。
断断续续的,温乐得知了他的底细。
吴应材家中还有一房妻子与两个幼儿,他发妻早年难产过世,现这是第二任继室,两个孩子一个是先妻所生,另一个是后来才有的。福州刚刚受灾的时候,他们没有再漫无目的的等待救援,而是第一时间就开始收拾行李逃离家乡。到底是读过书的,吴应材深知家乡那群贪官污吏肯定不会水患时良心发现到自己应该对得起天地,与其坐以待毙,他早些上路反倒损失更小。只是也是因为一心只读圣贤书,他对世事了解的太少,一路下来受到的挫折无数,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去往什么地方,坐坐船走走路,不知不觉他们就到达了赋春。虽然最先启程,脚程却是最慢的。
他身体也相当差,同住的所有难民中是唯独一个咳嗽咳的惊天动地的,他咳嗽当然会影响其他的休息,所以大家对他的态度都相当不好,要不是想着初到赋春应该小心低调,他估计早就被那般难民群殴了。
“唉……”吴应材说起自己的处境,长叹一声,摇头道:“心不古,世态炎凉啊!”
温乐笑着问他:“现如今也没有一个谋生的本事,只问,可想赋春城安定下来?若是答应了,自然会安排工作,可是那之后的至少二十年,是决不允许踏出赋春一步的。”
吴应材大喜过望,回光返照似的精神奕奕起来,他怎么可能会拒绝?他还有孩子和妻子要养活,赋春能不计较他们的身份留下他们,实是难得的大好事!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至少二十年不能离开,但算算自家两个孩子的年纪,吴应材觉得自己应当不会出门才对。
见他答应了,温乐便喊麦灵通找送他到船厂去找个职工宿舍安排休息,另外又去问过其他的难民。这剩余的十来户家有八户是拖家带口的,自然不会拒绝,不过考量了一下他们的品性后,温乐决定并不让其中两家的家主留下做祸害。其余的听到二十年不准离开后都开始犹豫,他们最终还是想要回到家乡去的。他们不愿意,温乐也没有强求,他们没有发现到赋春和其他地方的不同之处时,他便会让治好他们的伤随船送去临安,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至于给韦老四找麻烦这事儿,他是完全没有负罪感的。
……
做生意的事情他是没有打算瞒着温润的,之前没说只不过是因为忘记了。临近年关时衙门要放一段时间的假,恰好商船要朝临安送珠宝原料,他便带着温润随船一并前去游玩。
他并没有来过几回临安,头一次是为了解决生意上的事情来的,压根儿没有时间路上闲逛,这是第二回,身边跟着个笑面虎大哥。
温润现的模样和当初从赋春来时可谓是天差地别,从前温温吞吞的奶油小生经过时间这把杀猪刀的宰割变成了现这个体型精干的成熟男,他五官比起温乐实际上要立体一些,现一晒黑,气质更加锐利,莫名就和身上穿的以前的旧衣服显得违和起来。
他那些衣服全是这种书生德行,赋春没有合适的成衣店,恰好这回到临安,温乐就打算带他裁几件新衣裳。
才靠岸,码头上的河运官便认出了温乐的模样,笑眯眯的上来寒暄:“温公子到了?许久不见您来临安,今日陆少爷也码头,可要小去替您支应一声?”
他说完才看到站温乐身后的温润,被他凉凉的笑意给惊了一把,恭敬的问道:“这位是……”
“这是家兄长,”温乐说,“陆棠春那边不用去通传,没事情找他。”临安府除了陆家、兵马司以及韦万江一家外并没有知道他的身份,作为赋春的地方官,到别处来做生意不管是好是坏都没必要大肆宣传。更何况他现坑着皇帝的赋税呢,这里大赚特赚被家听到了也没意思。
河运官愣了一下,随后才有些犹豫的看了眼不远处的另一艘船,到底没有多说什么,安静的退开了。
温润从他寥寥几句话中听出了这位陆公子仿佛和温乐的关系很不同寻常,走开了几步后,他便凑温乐的耳边小声问:“陆棠春是谁?”
温乐看了看码头上来来往往的流,也不知道哪根筋抽错了脸上就有些发热,他把温润的脑袋瓜子给推开,没好气的说:“说是谁啊,韦万江他小舅子呗。”
“韦家老四?”温润眯了眯眼,神情有些莫测:“倒是许久没有和他见过面了,当初父亲世的时候,和他关系并不生疏呢。”
温乐撇了撇嘴,心中不屑,嘴上说:“父亲什么都好,就是看的眼光简直几十年如一日的糟糕。”
温润敲了敲他的额头,子不言父过,这小子家对母亲没大没小,出来了也不知道收敛一下。
温乐扯住他的手,推推搡搡间不知不觉就握了一处,宽大的袍袖遮住了交错的手指,大街上这样亲密的并肩而行,温润也感觉到颇为新奇。这是头一回呢。
他回忆起当初年少的时候,温府里和两个弟弟的相处……其实温乐那个时候并没有温家其他少爷的傲慢,只是温润他一开始因为种种原因挡不住的孤高,也就错失了和温乐唯独的几个搞好关系的时机。那个时候他倒是没有觉得遗憾,毕竟作为弟弟,温乐也十分不讨喜,每天阴森诡异的独自计较些小东西,内心深处其实很没有耐心的温润那时候很不愿意与这样的深交。
可现,他却有些庆幸,自己并没有三老爷死后就脱离三房去自立门户。他再找不出任何时候能比这一刻更加满足了。
那家陆府送的成衣铺子温乐自己注了资,将原先的店面规模扩大了两倍,增加了专门的布料区。现店铺的生意比以前可好了不少,温乐结合后世的某些穿衣常识给店里的老裁缝们讲了下色彩搭配,衣服做出来无疑就好看了很多。店里的师傅是老手艺,他替温润量了数据,商讨了一下做什么样子的款式后很快就选好了布料准备动工。温乐这段时间内便吩咐将掌柜新收上来的布料库存给打包好送到船上。
掌柜一边清点温乐给他的银票,一边笑眯眯的套热乎:“东家,您预备这么多布料,都够临安小半个城的姑娘裁新衣了,莫非是要新婚娶妻来用?”
温乐笑笑:“倒是乐意,可惜没有姑娘肯嫁啊。”
掌柜立刻就惊讶了,算盘打了一半脑袋就抬了起来:“这怎么可能?东家这样的身价,放这临安府,只怕门槛都要被媒婆给踏破了,怎么可能会成不了家!”
温乐白他一眼:“逗玩儿呢,当真啦。真是个开不起玩笑的。”
掌柜一脸黑线的低头继续拨算盘,和温乐见面统共没多久,他已经被耍了三四次了,他早该看出新东家不靠谱的内才对。
倒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温润一旁默默扭过头来盯着温乐的背影开始出神,到明年温乐就该及冠了。大厉朝的男们十五六岁成亲的都有,再不济的二十岁之前也已经成了婚,虽说因为温三老爷的过世他们身上还背着不短的孝期,可温乐这个身份地位,到了明年,再不娶妻也说不过去了。
他温乐的这个年纪,早有老爷子出面牵好了韦家小姐的婚约,温润对成亲是没什么概念的,当初三老爷并不过问他定下的亲事也没让他彷徨过哪怕一天,可到了如今他冷不丁记起温乐这小子也到了娶老婆的年纪,心绪便开始难言的复杂起来。
这个整日没个正经自己怀里撒娇犯浑的臭小子……
温润磨了磨牙,也不去讲究避嫌不避嫌的了,上去搭着温乐的肩膀岔开话题:“咱们等会儿要去衙门么?”
温乐果然忘记了刚刚的事,心大的不成:“去衙门干嘛,不去衙门,一会儿带去珠宝店看看。”
温润眼神有些古怪的扫过那位脸色变得很是奇怪的掌柜,掐了掐温乐的脸,刚想表达一下亲密,就听到门外传来一声有些沙哑的声音:“温公子!温公子!可找到了!”
温乐听到这个声音先是没认出来,而后才记起自己临安认识的会这样一惊一乍的除了那位陆家小少爷,再没有别了。
由于临安府他的经商行为算是秘密的,陆家的基本见过他的,外头都不会叫他官称,而是直呼公子。
温润不善的眼神刷的就朝着店外丢去,温乐则是不紧不慢的应了一声,连头都没有回。
陆棠春兴冲冲地的跑进店里,迎面就被温润的气势给压的矮了一截。他被吓的愣原地半晌没敢动弹,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偷摸的朝着温乐的侧脸瞄瞄。
温润正打量他,陆家这样的家,不缺吃穿不愁财宝,家里娶进门的媳妇儿都是精挑细选的,生下的孩子当然不会难看。上回被打了之后虽然变得很恐怖,但伤好之后,陆棠春的皮相还是颇不错的。他唇红齿白皮肤白皙,穿着临安府如今式样最时兴的袍子,脸上扑了粉,头冠上别着一小枝淡粉色的腊梅花,总的来说,是温润审美中相当标准的美男子。
温乐待处事温润是清楚的,敢这样大呼小叫的无疑是和他相处的十分熟稔了,这的态度一看就是上赶着倒贴,他才出海几个月的功夫,温乐怎么就认识了这样的?
温润心中打着问号,开始慢慢升腾起浓烈的危机感。
难不成身居高位,呼风唤雨习惯了,温乐开始好上了这一口?
陆棠春因为他的脸色脚步更是犹豫,原地踌躇了许久,才小小声的去叫温乐:“温公子?”
温润眉头一皱,心下难安。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一举一动都和从前的谏郡王太像了!明明是男儿身,偏偏举止行为都充满小意温存,新帝和太子爷都逃不出这种**,更何况温乐?
温乐被温润忽然加重力度的搂抱给噎了一下,没好气的睬他一脚:“神经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