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章之遥同学说,这里是教室是课堂,不是菜场法院,我很认同,所有跟教学无关的争执都没必要再继续下去。时间有限,每一组的作业我就不当堂点评了,课后我会把评价和打分群发给大家。”
岑教授的目光扫过台下:“另外,我要再重申一遍。能坐在这间教室里,就证明大家在学习的能力上都不会差。这次的作业除了考察你们的学识经验、逻辑思路、搜集资料、统计分析的能力以外,还要考验你们的沟通能力和团队协作,显然有些人在这方面不怎么样,这是你们今后需要努力的方向。读书成绩可以是你一个人的,社会上的工作不可能只靠一个人完成,大家要明白这一点。
“好了,下课。”
这位教授给学生们放了课,可学生们却不着急给自己下课。
李君清第一个冲到章之遥面前,恶声恶气地说:“算你狠,不过这回也算是终于让大家看清了你的真面目,能这样撒谎面不改色,演戏一套又一套,为了把我们拉下水,不惜这样折腾。以前还真有不少人被你骗了,现在再也不会有了。”
章之遥定定坐着,头一抬反问道:“为什么我是骗子而不是你们呢?”
“我们可是有三个人,三个人共同指正你。”谭佳佳和唐玮也走到李君清的身后,两个人都是义愤填膺的表情。
“章之遥,你怎么能这么昧着良心诬赖我们。”
“以前她们说你这个人有多坏,我还不相信,没想到……”
章之遥的眼神一一点过她们:“三个人……三人,成虎。”
李君清再要发难,被班长拦了下来:“好了,大家各执一词,不会有结果的,已经下课了,都散了吧。还有别人来上课。”
柯晴跑上来拍拍李君清的肩膀:“班长说的没错,是非曲直,公道自在人心。”
“既然大家都不走,那我也来插一脚。”王翀也走了过来。
班长两眼一翻,这人怎么还越聚越多了,也不知道该拦着点前面,还是该护着点后面。
王翀敲了敲章之遥的课桌:“开门见山的,我有几件事想问你?也是班上很多人想问的——想听的可就别走,不想听的当我没说。”
她正式发问:“前几天民生新闻里面接受电话采访说公司骗钱的那个是不是你?”
章之遥有些意外,但还是坦然道:“是我。”
“你现在大牌衣服变着法地换,是傍上了土豪大款?”王翀问着章之遥,看得却是李君清她们。
“……大牌?”
“是啊,你现在身上这件也是。”
章之遥低头看了看,这件在贺淇奥送的里面最傻不拉叽,洞眼又多又大,让她不得不再翻出一件同色的打底衫穿在里面。
“我觉得有些人可能搞错了,不是什么大牌……”
立刻有人小声说:“我就知道是山寨的。”
王翀回头看了一眼,继续问:“之前你去派出所就是配合调查吗?”
“是。”
“表演祭那次,全体女生都排演了,你为什么不愿参加?”
“什么表演祭?”
王翀怔了怔,随后又点点头:“上学期的传媒学,你私下跑到杨教授那儿换了自己的期末作业,有这件事吗?”
“有啊,我发现作业上的内容有误,所以交一份新的挽回——这也有什么问题吗?”
王翀沉默了一秒钟:“没有。还有一个问题,你——知道这个班级大部分女生都在孤立你吗?”
柯晴立刻呵斥道:“王翀!”
王翀轻轻一瞥,也不在意,继续说:“讨厌你,排挤你,知不知道你自己有一个‘路障’的外号?意思是说你这个人冷漠木头,就像碍事的路障一样,不知变通,惹人生厌。”
班长睁大了眼睛,立刻看着章之遥的反应。
这一回章之遥沉默了,她低垂着眼帘,流转的目光从细细的睫毛中筛落几分哀伤,盈盈间有水光流淌的颜色。
然而抬头时,章之遥的眼睛除了晶晶亮的目光,其他什么也没有:“现在我知道了。”
王翀也不再说什么,拿出手机当着柯晴的面,退了群。接着也有三个人陆续退了群,也都算是与王翀交好的。
柯晴带着她的亲友团走前深深看了一眼王翀,又被班长给留下了。
“我觉得以后有什么事情,在班上都可以开诚布公地问,都是同学嘛,还要再相处三个学期,没必要背后指指点点,至于信不信看你们自己了。”王翀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其实后还有一个问题,当然,这就是我个人好奇的范围了,你是不是交男朋友了?”
谁知道章之遥对其他问题都能面不改色,对这个问题倒是一怔,眉头拧出个疙瘩。
“如果是的话,也没什么好避讳的,听说你现在晚上经常出校,就是出去约会了。以前你从来不收拾打扮自己,现在注重穿衣了,头发也弄整齐了,连饰品又戴上了。”
章之遥不禁看着胸前的胸针。
“很漂亮啊,衬你啊。”
她目光向下游移了几分:“我没有谈恋爱。”
“没有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交男朋友就堂堂正正,你越坦**,她们背后便越没有话可说,说不定躲被窝偷偷嫉妒呢。”
不用拼死拼活认真上学,光交个男朋友就能让她们嫉妒?听着很美妙,可是,很遗憾——她真的,没有男朋友。
王翀也不知是失望还是不信,她的目光在章之遥脸上细细梭巡。章之遥的表情淡淡的,眉毛天生浓密,与眼尾一起斜飞,在她的脸上渲染出几分倨傲,皮肤生得极好,是多少女孩子肖想不来的白皙通透,只是往日怎么看怎么像结起了冰霜。
“也是,”王翀微微一笑,“是我片面了。”潇洒地挥了挥手。
章之遥不紧不慢地整理课桌和书包,落在最后一个走出教室。
她第一次在教室里与同学正面挑衅了。
也第一次获得了支持。
她略微停下脚步,忍不住按住胸口的位置,连带胸针一起。心怦怦地,似乎比往常跳得厉害。
掌心忽然传来一阵微麻感,按住的胸章居然转动了起来。
章之遥左看右看,是出故障了吗?
她猛地回头,贺淇奥站在身后,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笑吟吟地望着她。
额前的刘海被吹高了,露出额头正中,一身挺括端正的蓝黑色大衣束出腰身,内里一条黑色的领带,藏在两截衬衫衣领下。他脱下皮手套握在手里,用另一只朝她摇了摇手,帅气得不得了。
“你怎么来了?”章之遥立刻又想到了什么,“你,来多久了?”
贺淇奥甩甩手套:“刚来而已。怎么,今天有节日采购计划吗?”
“哦,就网上买了两罐面霜,一套牙膏,其他也没什么需要了。”章之遥知道贺淇奥指的是圣诞节。
“你后面都没课了吧,我带你去逛街,今天外面还是很热闹的。”
贺淇奥现在可是光明正大拿到了章之遥的课程表。
“逛街?我不爱逛街。”章之遥拿小眼神一瞅。逛街这个词可以和她联系在一起吗?这个人不懂逛街等于花钱吗?
“我第一次见你,你不就是在逛街?”
章之遥不说话。
贺淇奥摇了摇手套:“好,我也不喜欢逛街。很高兴我们终于又有一件事能够达成共识,不过偶尔为之也不错。我给你的报酬也不低啊,不想着放松一下犒劳自己吗?”
“最好的犒劳就是能不花钱就不花钱。”
贺淇奥无语道:“钱本来就是拿来花的,你不花不是让钱失去存在的价值吗?”
“钱的最大价值在于安全感。”
“你个守财奴,”贺淇奥都想甩手套拍她额头了,“好,那只看不买,当观光了。”
圣诞节的百货公司缤纷亮丽,挂满了五颜六色的促销彩带和吊旗,整座大楼都敞亮了几分,玻璃橱窗后的每一样商品都仿佛被镀上了一层圣光。
还真是观光哪。
这般乱花渐欲迷人眼,章之遥也不为所动,反正她钱包里只有一百来块钱,都买不起。
章之遥随便兜兜转转,眼前是华服美钻,心里想的是图书馆的暖气,如果这些时间,去视听室看看电影也好的。马上就要期末考了,考前先放松一下。
所以,贺淇奥硬把她拉来,带她吃了一顿饭,又把她丢在这干什么,让她看看时尚杂志里的商品现实里都是什么样吗?好心把她提升下眼界,多认识些品牌和行情吗?
章之遥掏出手机,正想联系贺淇奥,手机倒先响了。
贺淇奥:逛得差不多的话,可以来我们专柜玩玩。
章之遥走下电梯,迎面走来一队西装革履的男男女女,走在最中间的是一个非常年轻的男人,染了一头黄毛,却梳了老气的大背头,被百货公司的灯光一照,流转着秋天的色彩。
“哟!来了啊,”那人朝她抬了抬手,脚下皮鞋噼里啪啦,“好好玩。”说完擦肩而过,向电梯走去。
他后面跟着的一群人也投来打量的眼神。
认错人了?章之遥一头雾水,又觉得这场面似曾相识。
这个人好像是在哪里见过。在哪儿呢?
章之遥频频回头,那群人已经走进电梯里,她一边琢磨一边向前走,就见香水区域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贺淇奥站在柜台旁边,拿起一瓶又一瓶的香水,为女顾客们讲着什么,脸上绽着笑。章之遥才看清大衣下他到底穿了什么,一件剪裁十分修身的黑色西装,灯光下微微泛着点蓝。虽说也见过贺淇奥穿正装,但这次他连西装马甲也穿上了,三件套都齐活了。那枚胸章感应器,被他佩戴在领口的位置,灯光下光芒熠熠,非但不寒碜,还添了几分贵气。章之遥在这个时候体认到应鹤鸣暗藏在背后的细心周到。
既有这么帅气的售货员,也难怪女顾客们趋之若鹜,全围着他转。
两位女顾客相携走向收银台,手里各拿着一朵玫瑰纸花。显然又拿下一单。
贺淇奥见到她来,立刻朝她招手,指了指香水架,上面除了五颜六色的香水瓶外,还有一瓶瓶的纸玫瑰,有粉色白色,黄色紫色,还有浅蓝色与淡绿色,每一朵都叠得很精致,花瓣分明,亭亭而立。
“这是什么?”
“这是用试香纸做的玫瑰,把香水喷在试香纸上,不同颜色的玫瑰就是不同的香水味道。这瓶就是‘天一生水’的。”贺淇奥抽出一朵放在桌子上,示意章之遥拿起来。
章之遥将花握在手里,仔细闻了闻:“好像与印象里的香味不太一样。”
“你之前闻‘天一生水’,都是前调,这些试香纸已经摆了一段时间,已经是中后期的香味。”
她四处打量,几乎每个顾客手里都拿了一朵:“这试香纸好像挺受欢迎。”
“是啊,这纸玫瑰好看又好闻,还可以做装饰,别在胸口,插在瓶里,香味经久不散,当然最主要的,是能用香味吸引她们去买香水。”
章之遥点点头:“的确是个好方法。”
她抬眼向贺淇奥看去,见贺淇奥满面春风,不掩笑意,立刻明白了:“这是,你想出来的。”
“今天的销售指标已经提前完成了,这小玩意功不可没。”
“恭喜。”
“合适的香味能让人保持一天的好心情,这些你都带回去吧。”贺淇奥从不同的瓶子里抽出几朵,凑成一把,用同事递来的包装丝带扎成捧花,递向章之遥;“圣诞快乐!”
“啊?我要不了那么多。”
“这几朵玫瑰香水分给你的同学吧。”
章之遥不置可否。她很少送人礼物,因为她没什么富余可相送的。以前读书的时候,还送过几次,在别人眼里,恐怕是既寒酸又小气。她也不是没有因为这种事被人嚼过舌根。
“这东西贵吗?”
“纸玫瑰不值几个钱,但这可是非卖品,物以稀为贵。况且赠人玫瑰,手留余香,能让更多人开心,不好吗?”
章之遥接了过来,在手里拈了一圈:“可惜不能长久。”
贺淇奥笑了:“鲜花会逝,香味易散,更惹人珍惜。不长久的东西对于我们来说不是坏事,否则我们怎么卖新的东西,有新的销售额。”
章之遥深深地看了一眼,与这个男人相识后,好像自己总是被上课。什么时候能轮到她给贺淇奥做人生导师?转念一想,自己也只懂得独善其身的道理,看来是没什么机会了。
“对了,给她们玫瑰香水的时候,记得也说声‘圣诞快乐’。”
她忍不住又多看了这个男人几眼,把美色当养料,咀嚼了几番才嚼出味来:贺淇奥特意把自己叫来,难道就是为了送她这些花?
回学校后,章之遥还真听从贺淇奥的建议,把玫瑰香水给分了,“圣诞快乐”就是最好的理由,既不突兀,也不尴尬。
她进了宿舍,见人就送,反正她也都不熟,给谁都一样。收到的人都一脸惊喜,放在手里不停把玩,每一个人都对她说谢谢,或爽朗或羞涩,没有一个人拒绝她。
她又绕到王翀的寝室,敲了敲门,但是半天没有人应门。章之遥于是留了一朵插在门板上。
最后她给蒋青留了三支不同颜色的。进门后她还没开口,蒋青就一眼发现了玫瑰香水:“这是什么?好香啊。”
章之遥想了想:“送给你的。”
“送给我的?”蒋青从**溜下,瞪大着眼睛,受宠若惊的样子,“哇,这闻起来好像‘笙歌’?这朵闻着像‘天一生水’。”
章之遥目光闪烁了一下:“你上次不是也要送我香水?我想你大概会喜欢。”
“喜欢呀,这样做好别致。”蒋青从来不掩饰自己的好恶。
蒋青太过欢喜,直到第二天才想起来打听玫瑰香水是从哪里来的。
章之遥就以临时到百货公司兼职当借口。
“唉唉,这个差事不错啊,以后如果再促销什么好东西,也捎上我哪。”
如果是往常,章之遥会直接说这个她没法决定。现如今她也能打起太极:“通常也就是搞大型促销的时候,缺帮忙搬货看货的人手,看管和盘点物资,所以不能离开,要做8个小时,要是你愿意的话,我就把你的联系方式报给他们,有需要了,他们就会通知我们的。”
蒋青立刻就换了脸色:“这样啊,行吧。”
虽说是谎话,但要是真有电话去了,蒋青也不会乐意的。
章之遥其实给自己也留了一支,最后她把自己这支与贺淇奥弯的金属花一起插在笔筒里,倒是相得益彰,越看越是别致。
那天晚上,章之遥曾翻来覆去睡不着,白天的画面走马灯一样在她脑海里播放。这一天她收到的笑脸与谢意,比过去一年加起来还多。
这种感觉非但很好,还让人上头。
她本来以为,自己不会在乎别人的看法,不在意一句谢谢,或者一句道歉。仔细想来,也并非如此。
她拼命学习,在乎成绩,既是因为奖学金,又何尝不是为了让那些人流露嫉妒的快意。
网络上有一句非常卖弄的流行语:我也想要低调,奈何实力不允许。
她如果真心想低调不惹人关注,又怎么会执着成绩高竖枪靶。
章之遥那晚想了很多,第二天见到贺淇奥——
“贺淇奥,谢谢你。”她开门见山,一双手却藏在身后,揉捏半天,鼓足勇气。
贺淇奥用一种诧异的眼神看着她:“这是你第一次叫我的名字。”重点反倒不是她说“谢谢”。
“有吗?”章之遥仔细想了想,她早前都中规中矩称呼贺先生,后来相熟了些后,又觉得直接叫名字有些别扭,好像是从来没有直接称呼过他。
章之遥的不好意思便浮在了脸上,眼神也跟着飘忽:“那之前是我对你不够……礼貌。”
贺淇奥笑了笑,用一种愉快的语调说:“而且你还念对了,第一次就念对了我的名字。很少有人。”除了家人,只有他高中的语文老师,第一次就念对。
“现在能叫对的,也是凤毛麟角。”
“‘qi yu’,这有什么难念的?”
“很多人都念成‘qi ao’啊。毕竟是个生僻的多音字,是古时候的发音。小时候还会一个个地申辩,后来就懒得纠正了。”
“你公司里的同事都一直叫着错的发音吗?”
“公司里一般叫我的英文名。”
章之遥倒是念得理所当然,记诗的时候就是这么念的,都忘了奥是多音字这件事。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不过贺淇奥这人倒是与诗意并不相称。
贺淇奥几乎一眼看穿了章之遥:“我是当不了淡泊君子,不过能念对我名字的好学生,值得奖励。”他拿出日常吃的糖盒,递了过去。
章之遥平常不爱吃糖,却自觉接了过去,挑了粒绿色的放在嘴里。
“好甜。”
她都不知道这小盒子里的糖这么好吃,绕在唇舌间,苹果香气四溢,回甘悠长。
戒烟糖都能这么好吃,难怪有戒烟效果了。
“这不是戒烟糖,就是我喜欢的水果糖。我已经不用强制戒烟了,多亏有了你——”
两个人目光交缠,彼此都看进对方的心里,就在这时候感应器转动了起来。
章之遥一震,连忙坐正身子,她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转换话题:“那个,那个你昨天是不是看到我上课的事情,知道那个……”
“知道你被针对被排挤?”贺淇奥向后靠去,以手支颐,“嗯,之前或多或少就能看出来一点。你在学校都没什么朋友吧。”
岂止是没什么,就是压根没有、零蛋。蒋青已经算是关系最近的一个了。
“要这样过四年可不容易,会很辛苦。”
“我已经做好准备了,反正我是来读书的,不是来交友的,等毕业了,也就各奔东西了。”
贺淇奥暗暗为章之遥叹气,听这口气,就是连小学中学的朋友也没有维持下来的。
“起因呢?她们针对你的?”
“我不是高考直接考进来的,是参加插班生考试才加入这个班,没有和他们一起军训过,大一也没有一起上课,一开始就不太一样,我这个人性格也是游离在外,不会主动。后来一件又一件,现在想来都是小事,但是就越走越远了。”
“想没想过有什么办法能改变现状?”
“我试过主动打招呼,问他们问题,加入他们的聊天,但总是被无视,也就放弃了,没必要那么委曲求全。”
贺淇奥瞥她:“现在就不委屈了?也亏你能撑得住。”
“他们无视我,我也无视他们,也算公平。”
贺淇奥又抛了颗糖给她,自己也塞了一颗:“我大概能想象得出——以前读书,现在职场里,也不是没见过。一开始恶意可能没那么大,就是观念与习性的分歧,但是一件件累积起来,偏见会越来深,误会越来越多,心中的沟壑也很难填补了。慢慢来吧,再一点点积累回来,然后再来个契机,能瞬间扭转的那种。”
“什么契机?”
契机嘛,看天意,也可靠人为。
“首先你得学会笑,多笑笑,没必要老端着一张脸,欠你二五八万似的。”
“我如果有钱借别人二五八万,笑还来不及。”
“这幽默感就该保留,也对你同学们多用用。不过二五八万是麻将牌,不是钱。”
学霸章之遥同学猛然丢了份,有些不好意思红了脸。
“喏,这样就挺好。示弱就是拉近距离的一种方法,没必要时刻都让自己坚强完美。不管人还是动物,对看不透的东西,都会心生警戒的。”
章之遥别有深意地看向贺淇奥。贺淇奥倒还真是从来不介意在她面前示弱,但也不吝于展示自己强势的一面。
这是不是也算是张弛有度,有的放矢?
见章之遥对他放低了姿态敞开了心声,犹如尖锐的刺猬翻身露出柔软的肚皮,贺淇奥有些得意。这朋友之情、战友之谊更加巩固了吧?至于男女情感,不提也罢。
谁知没两天,贺淇奥就被打了脸。
章之遥到他家拎了一整袋衣服,都是他之前给她的。
“我马上就要期末考了,要考三天,我还需要静心复习,一并请假。”
好家伙,一件一天,数了数,她一连上交了十天的假条。
章之遥还特别提醒他说,衣服用完洗了之后再给她,不要再买新的了。
贺淇奥没好气道:“也不必请那么久啊,你在我这复习也可以。”
“复习自然要抓紧每分每秒,来你这,打断我复习的节奏,一来一回也折腾,周末我更加要一心一意。”章之遥说得好没感情,把贺淇奥给气到了。
“上次周末你没来,我就用衣服试过了,你在与不在,一个天一个地。”
“我多给了几件,你——可以试试一次用两件。”
章之遥很坚持,他也没有办法。
学习比天大,这是章之遥做人的第二信条。
贺淇奥也只能退而求其次,抱着章之遥的衣服睡。他之前就怀疑自己被章之遥养刁了,可能出现耐“药”性,衣服上的“死”味道已经满足不了他。他用一件不够,又添了一件帽子,一件揣怀里,一件往脸上盖,才勉强睡了一夜。
为此,贺淇奥又是发微信又是打电话朝章之遥抱怨了一通。章之遥冷心冷情,没表示出半点同情,就请他再坚持一下。
贺淇奥又恢复到之前的低气压,一双熬红的眼睛“突突突”,对谁看都不顺眼。连圣诞节销售取得佳绩的喜报,都没让他露出笑容。
“Kerry回来了,见过了吗?”秦洁叩了叩办公桌,试图提调一下上司的气势。
“刚才在楼下打过照面了。”
“我没见着,他不用回自己的办公桌?”
“今天任命就该下来了,回不回无所谓了。”贺淇奥话音刚落,OA系统跳出有公告提示。贺淇奥点开一看,果然就是关于乐凯的,任命陈彼兼任三部总监,乐凯擢升为三部常务副总监。
秦洁喃喃着:“看来Peter最近真是圣心眷顾哪。”
“常务副总监,不是副总监,就知道实际是让Kerry管理,陈彼得也不过就是最后一道签字。”
秦洁瞧他一眼:“最后一道签字搞不好就是拦路虎。”
“你这是小看陈彼得了,乐凯当这个副职,肯定也征询过他了,他既然不反对,就是有意要拉拢了。”
“他难道不知道Kerry是你的人。”
“我的人?”贺淇奥懒懒地抬了下眉,又垂下去。
秦洁一愣:“……不是吗?以你跟Kerry的关系。”
贺淇奥松了松领带,往老板椅上一靠:“他现在可不是我的助理,也不是我来发工资。”
“我都不知道你这么悲观。”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我可不想碍事。”贺淇奥的头耷拉在椅背上。
秦洁看不过眼,把一摞报告丢在他桌上:“那就请贺总您拿出点往高处走的样子,给我们树立个榜样。”
贺淇奥瞥了眼桌上的文件,年底了,又是一大堆统计报表要上交上去,从人工预决算到销售预决算,秦洁辛辛苦苦加班赶出来,他还要再审核一遍。
贺淇奥手一伸撑起身体,他扒了扒头发,给自己倒了杯咖啡,打开了电脑。
秦洁的手机响起来,她拿起一看,是老熟人孙警官。
他们部门曾经为孙警官做过协助调查,所以乐凯、秦洁都与孙警官相熟。
上次那个冒充贺淇奥母亲的女人,也是直接找孙警官处理的。
“关于上次那个女人的事情,根据你给的信息,我们调查过了,因为她已经移民美国,还注销了身份证,所以费了点周折,也调过民政局和出入境管理局的档案,证实一个叫梁淑萍的女人与贺淇奥的父亲梁启望登记过婚姻,没几年就离了,又没几年办理了出国手续,再往后又办理了移民,你知道我要说什么了吧?”
“你是说……”
“而那个女人的中文名就叫梁淑萍,身份和时间都对得上。”
“这怎么可能?”
“那女人说的是实话,恐怕也不是什么疯子。不管贺淇奥怎么说,这都是千真万确的,档案资料不会撒谎,贺淇奥也确实与他是母子关系。”
“可、可是……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有人诅咒、污蔑自己的母亲?”
“这个我也不好说,但是他都敢让你报警处理了——如果他明知道那个是他自己的母亲,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秦洁感到头痛,她努力想了一圈:“有没有可能这不是他的亲生母亲,生母确实另有其人,所以他没和这个梁淑萍一起生活过,误认为生母才是他爸的老婆……可是,也不对啊,这太荒唐了,户口簿也该显示吧?他父亲到底是丧偶还是离异。”
“贺淇奥没有和他爸贺启亮在一个户口上,而是登记在贺启亮妹妹的户口下,可能这就是原因吧。”
那就说的通了。“麻烦警官你了。”
“所以我也没贸然打给贺淇奥,这件事背后肯定另有隐情,也可能涉及贺淇奥的家庭隐私,你来拿捏到底该如何处理吧。”
秦洁挂了电话,满脸忧愁。本来就是贺淇奥踢给她的皮球,如今倒是比烫手山芋还要棘手。饶是理性睿智见多识广的她,也彻底乱了。
贺淇奥的谎言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梁淑萍到底是不是他生母,她到底该不该去质询贺淇奥,还是要装聋作哑。
秦洁仰天长叹:苍天啊——为什么要让她摊上这种事!
章之遥复习到最紧张的节点时,收到了应鹤鸣的发来的信息。
应鹤鸣:明天能来帮我忙吗?或者后天也可以?
章之遥立刻回了他:抱歉,我现在是复习周,这几天都不行。
应鹤鸣:OK。你好好复习。
过了一会儿,应鹤鸣又发来一条;我一点也不想你,一点半再想。
章之遥看完面无表情地又把手机压到书下。
自从应鹤鸣说想要追求她后,一直没有直接见过面,但时不时会发来各种笑话和有创意的情话,闹得章之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后来发现,应鹤鸣就是分享给她,也不求她有什么表示。应鹤鸣还记过几次快递给她,一会儿是土特产,一会儿是零食大礼包,还有和贺淇奥屋子里同款的沐浴露与洗发水,现在的章之遥自觉已经能平静对待了。
谁知道这书看着看着,思绪又跑歪了。
她虽然从来没有谈过恋爱,也没了解过同龄人怎么谈恋爱,但是电视里的恋爱戏码也是看过的,追求送礼很常见,但章之遥总没有被追求的实感,除了说“谢谢”和“不要再送东西”了,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下次再见应鹤鸣,她到底是把这些东西都归还好,还是礼尚往来,也送给他什么,再说些得体的拒绝话。
毕竟现在的她,完全没有谈恋爱的打算,这样吊着对方,总是不好的。只是这样,她还能和应鹤鸣做朋友吗?还能在他的工作室打工吗?这些都困扰着章之遥。她深知自己口笨嘴拙,情商低下,所以才总是把事情弄得一团糟。
她重新把手机从书下翻出来,翻到通讯录的页面,手指划到贺淇奥的名字时顿了顿。
有几次她都想把这些告诉贺淇奥了,好为人师的他给出的意见总是比她自己想破脑袋的强。可是每每都忍了下来。再怎么说,应鹤鸣都是他的朋友,找他帮忙却是为了拆朋友的台,总是不合适的。
但要是把这些告诉爸爸和堂妹,又少不了长枪短炮的盘问。
章之遥苦恼地伏在书本上。
一瓶咖啡出现在眼前。
章之遥抬起头来,就见蒋青手里也拿着一瓶一样的咖啡:“歇菜了吧,就让你不要一直盯着看,也起来走动走动。说到底就是看背功,脑容量是客观存在的。”
“谢谢。”她也买了和贺淇奥一样的水果糖,掏出来让蒋青自己挑口味。
蒋青笑笑,婉拒了:“吃了这个,可就压住咖啡的味道。”蒋青戴上耳机,往**一躺。
想想最开始,她还直言不讳提醒蒋青抓紧温习,徒惹得对方不快,于是自省是她多管闲事,以后什么也不说了,结果对方又认为她清高不尊重人。现在她懂得说三分藏七分,只说好的不说坏的,她不会有什么损失,对方也不会不高兴。
这个世界便是这么奇怪,听不得直抒胸臆,虚情假意的话术比肺腑之言的真情更受欢迎些。
蒋青这样的存在,是最近在眼前的鞭策。有她的参照,又怎敢懈怠?章之遥振奋了精神,又重新投入课本中。
“嗯呐——”章之遥完成了所有的考试,舒展了一个懒腰。后天就正式放假了,蒋青已经开始整理行李了,她没洗的衣服和被单已经拾掇出两大袋子,而章之遥得先去还债。
应鹤鸣早就来问今天能不能去,年底有许多资料要清理,要赶在过年前完成,她立刻答应了,买了两袋橘子与苹果,活脱脱是要去看病人。
应鹤鸣哭笑不得:“你这是做什么?上门打工还要给老板送慰问品?”
“不好意思收了你那么多东西,”章之遥有些局促,“我也不知道该送些什么买些什么。”
“你不喜欢我寄的那些吃的?还是……”应鹤鸣试探着问。
“就……无功不受禄。”
他不禁长吁短叹:“算了。也是我的问题,其实都是我们工作室合作的产品,给你展示下我们的事业成果。”
“土特产也是?”
“你都没拆开来看吧?现在土特产也要搞特殊创新,搞新口味,都是需要使用新香料的。开封后尽快吃掉。或者,送你香水?你喜欢吗?”
章之遥立刻摆摆手,克制地没有讲出:吃的比香水要好太多。
“你也不要有压力,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毕竟我工作了,你是学生。”
应鹤鸣说完也干脆,丢了一堆资料给她:“帮我这些文件按时间排序,然后扫描分类,再做电子目录,打包发给我,把书面的部分装订归档,装订机等一下教你使用。不懂的随时可以问我。”
章之遥也不含糊,脱下羽绒服,拉了椅子就埋头苦干。
应鹤鸣走进工作间,盘算着等下班就请章之遥吃饭,他与章之遥还是需要多聊聊多沟通,增进一下了解。本来嘛,他就是假公济私,找个由头把章之遥找来,顺带也把工作给做了。
一举两得。
他打开色相质谱仪,开始投入工作。
等他走出工作间,已经是三个小时后,还想着丢下章之遥一个人,怕是积累了一堆问题她不敢问,谁知道探身一看,章之遥已经弄得七七八八,就差装订了。
往常他找下面的人做资料归档,总是要拖上一个礼拜。工作了几年的人,还没一个小姑娘工作效率高。应鹤鸣虽然心中有数,这回也算是看到了实在的差距参照。
“这附近的话——日式料理、巴西烤肉?有一家俄罗斯餐厅很不错。”
章之遥本能地就想拒绝。外食对她没太大吸引力,当然可能是贵的好的她都接触太少的缘故,大部分时候,她觉得在外头吃的东西,还不如家里白饭配酱瓜来得清爽可口。而且这个时候接受应鹤鸣的好意也有些奇怪。
不过这一回章之遥想到了什么,点头答应了下来。
“随便哪一家火锅吧。”火锅至少贵不到哪去。
“火锅?”应鹤鸣微微拧了下眉头。
“你不喜欢的话,就换一个。”
“没有。火锅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