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小鬼子,你们也有今天!”

看到黄信田的遗体,秦智勇十分难过,一次次目睹战友的牺牲,虽然已让他心肠变得越来越硬,可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了下来,他缓缓解下黄信田的猎刀,插进自己的腰带里,又捡起黄信田的步枪背在身上。

这时,山顶日军又开始射击了,秦智勇给冲锋枪换了一个弹仓,向山顶冲去。

双方士兵互投手榴弹,苦娃背着装着手榴弹的竹筐在战士们身边穿梭着,战士们不时地从他的筐里拿出手榴弹向山顶投去。

此时,黑田的军服已被烧得一条一条的,脸也被火焰熏黑了,一颗手榴弹扔在他的脚前,他迅速捡起来扔下山去。

国军士兵们踏着战友的尸体向山顶冲去。

黑田绝望地挥着军刀,声嘶力竭地嚎叫着:“最后的时刻已经到了!现在我们就去靖国神社!大家不要落后!前进!”

日军士兵跟在他的后边向山下冲去。秦智勇带着战士们冲上山顶,看到日本兵正端着枪向他们迎面冲来。

秦智勇和战士们端着冲锋枪,站在那里,蔑视地看着已到强弩之末的敌人,当敌人快冲到近前时,秦智勇大吼一声:“打!”

战士们一起开火,愤怒的子弹倾泻而出,日本兵一排排地倒下,冲在前边的鬼子几乎扑倒在战士们的脚前。

战士们继续向山顶冲去。秦智勇打光了一弹仓子弹,正要换上一个弹仓,突然黑田举着军刀从秦智勇身后跳了出来,举刀向秦智勇的后背砍去,“铛”的一声,刀砍在秦智勇后背的枪上,枪筒上留下深深的一道刀痕,秦智勇忙转身,黑田举着刀,嚎叫着又冲了上来,秦智勇认出了黑田,他扔掉手中的冲锋枪,摘下背上黄信田的步枪,把刺刀对准了黑田。

黑田此刻也认出了秦智勇,他冷笑了一下,扔掉手里的军刀,捡起地上一支上着刺刀的三八步枪。

两人对峙着,寻找着刺中对方的机会。这时一个躺在地上装死的日本兵突然站起来,端着刺刀从秦智勇的侧面刺了过来,秦智勇身子一转,灵巧地躲过刺刀,日本兵因用力过猛,脚下踉跄着从秦智勇身旁扑过,秦智勇瞅准机会,一刺刀刺进日本兵的后心,日本兵惨叫一声倒了下去,黑田大惊,没等秦智勇拔出刺刀,黑田挺枪向秦智勇刺去,秦智勇来不及拔出刺刀,忙侧身闪开,黑田的刺刀深深地刺进秦智勇的大腿,秦智勇大叫一声,放开手里的枪,伸出一只手抓住黑田的刺刀,黑田想拔出刺刀,刺刀却被秦智勇死死抓住,刀刃割破了他的手掌,鲜血顺着刺刀流了下来,黑田狞笑着把刺刀向着秦智勇的大腿深处又狠狠刺进去,秦智勇忍着剧痛,一只手死死抓着刺刀,另一只手从腰间拔出黄信田的猎刀,黑田大惊,转身想跑,但已来不及了,秦智勇大吼一声,一刀捅进黑田的胸膛。

秦智勇瞪着血红的眼睛,直视着黑田,使劲搅动着手中的猎刀,黑田的脸痛苦地抽搐着,秦智勇猛地拔出猎刀,又在黑田的喉咙上猛地划过,血从黑田的喉咙处喷射出来,黑田双手捂着喉咙倒了下去。

此时,山顶上已升起青天白日旗,秦智勇从大腿上拔出刺刀,一瘸一拐地向山顶走去。看着山顶上飘扬的旗帜,秦智勇泪流满面。

栓子看到秦智勇负伤,忙喊上救护兵向秦智勇跑过来。

兵败如山倒,今天的皇军早已失去当年的威风,早已不是攻占卢沟桥、攻陷南京时的骄狂劲旅。

此刻,两个月前,日军迈着整齐的步伐向芷江进发的公路上,已是另一番景象,沿途到处是仓皇逃命的日本兵,其中还有很多拄着拐的伤兵,一些士兵的尸体驮在马背上,几个溃兵把尸体从马背上的掀下去,骑上马跑。

沿路到处是丢弃的日军钢盔、太阳旗、三八步枪,还有被炸毁、正燃烧着的日军坦克、卡车……

这时,数架P-51野马式战斗机突然凌空飞来,向公路上溃逃的日军士兵俯冲扫射。

一架战斗机里,飞行员凯特中尉一边扫射,一边兴奋地尖叫着。

一些日军伤兵跪在地上,哭号着向飞机挥舞着白布。

日军士兵继续沿公路狂奔着。

此时,新四军湘鄂游击队已埋伏在公路旁的山坡上,郭队长已经在一次战斗中牺牲,刘小熙已成长为这支队伍的队长。

这时,溃逃的日军沿公路跑了过来,刘小熙举起驳壳枪,大喊一声:“打!”

顿时,游击队员的机枪、步枪一齐开火,手榴弹在逃跑的日军人群中爆炸。日军士兵被打死大片,刘小熙跃出战壕,对队员喊道:“冲啊!”

游击队员们也跃出战壕,大喊着“杀啊!”冲向公路,日军士兵无心抵抗,四散奔逃……

河西村。

一群手持锄头、棍棒、标枪、斧头、菜刀的村民正追着三个日军溃兵。

三个日本兵边跑边掏出纸币、银元向后抛撒着,愤怒的村民没人去捡,继续挥舞手中的家伙,呐喊着追了过来。

一个日本兵慌不择路,跳进河里,后边两个日本兵向追赶的人群开枪,两个村民中弹倒下,可其他村民并没有被吓住,继续挥舞着手中的家伙追赶,枪声引来了更多的村民,从四面八方向两个日本兵扑来,两个日本兵大惊失色,哭喊着拼命跑。

跳进河里的日本兵在水里奋力地游着,几个村民也跟着跳进河里,向日本兵游去……

一个日本兵被众村民追上,顷刻间死在锄头和棍棒之下……

一个日本兵被三个手持菜刀的村妇追上,被乱刀砍死……

跳进河里的日本兵被村民们拖上岸,被捆上手脚……

此刻的鹰形山上,躺满了敌我双方士兵的尸体,穿着皮靴的日军士兵尸体和穿着草鞋、甚至赤脚的国军士兵的尸体交叠在一起。几具只穿着兜裆布的鬼子尸体浸泡在泥水里。

阵地上,到处散落着日军的长筒马靴、皮鞋、钢盔、拼弯的刺刀、军用地图、护身符,一面写有“武运长久”并签满亲友名字的太阳旗沾满了泥污。

栓子一脚把一顶鬼子钢盔踢出很远,钢盔顺着山坡滚下山去。

山下公路上,一队刚从战场上凯旋而归的国军士兵沿公路雄赳赳气昂昂走了过来,两个村民用木棒像抬猪一样串着那个手脚被绑日军俘虏,兴高采烈地跟在队伍的后边。

美军少校站在路边,微笑着看着眼前的景象。

这时,小牛骑在一匹高大的日军军马上,脖子上挎着两挺“歪把子”机枪,腰带上还插着两把日军军刀,押着日军俘虏,威风凛凛地沿公路走来,苦娃也端着一支上着刺刀的三八式步枪,神气地跟在俘虏的后边。

见此情景,少校马上收敛笑容,立正站好,恭恭敬敬地向骑在马上的小牛敬了一个标准的美式军礼。

在山顶的日军阵地上,一个救护兵蹲在秦智勇的身旁,正给他包扎腿上和手上的伤口。

秦智勇闭着眼睛疲惫地靠在战壕的土壁上。

救护兵一边包扎,一边不安地说:“连长,手上的伤倒没什么,可腿上的刀口很深啊,可能伤到骨头了,我现在也只能简单包一下,要马上送您去野战医院……”

秦智勇感到一阵倦意袭来,救护兵絮絮叨叨的声音变得越来越遥远,耳边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秦智勇慢慢睁开眼睛,一个腰上挂着葫芦的士兵从他眼前匆匆走过,“这不是老杨的酒葫芦吗?”秦智勇抬头看去,大吃一惊,正是老杨,这时,又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熟悉的笑声,秦智勇扭头看去,又看到老曹和周广仁两个人有说有笑、勾肩搭背地从他身边走过,秦智勇想喊,可嗓子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想站起来,可又浑身无力,他坐在那里吃惊地看着他们,这时,黄信田又从后边赶了上来,老杨、老曹和周广仁亲热地和黄信田打着招呼,四个人都扛着枪,穿着干净整洁的军装,他们爬上战壕,向战场走去……

秦智勇一把推开还在絮絮叨叨说着什么的救护兵,他吃力地爬上战壕,一瘸一拐地追了上去。

栓子注意到了秦智勇的异样,忙赶过去。

秦智勇一瘸一拐地向前跑着,栓子紧跑两步,拉住秦智勇的胳膊,问:“连长,你要去哪儿啊?”

秦智勇手指着前方,声音哽咽着:“他们……我看见了……是他们……”

栓子向前望去,战场上还弥漫着硝烟,地上躺满死尸,随着硝烟渐渐散去,眼前一片霞光。

栓子没有看到任何人,可在秦智勇的眼中,他分明看到老杨、老曹、周广仁、黄信田扛着枪,肩并着肩,向着远方走去,渐渐融化在万道霞光之中……

栓子满脸疑惑:“没有人啊,连长……”

秦智勇推开栓子,转过身一瘸一拐地向山顶跑去,跑了几步,摔倒在地,栓子跑过去要扶他,被秦智勇再次推开,他吃力地爬起来,又一瘸一拐地向山顶攀去,栓子紧跟在他的后边。

秦智勇终于爬到山顶,看着满山坡的阵亡战友遗体,悲痛万分,他抬起头,面向着远处的群山,想大声呼喊,却哽咽着喊不出来,栓子也爬了上来,秦智勇一把抢过栓子手中的冲锋枪,拉开枪栓,向着天空打出了一梭子子弹,听见枪声,已疲惫不堪,躺倒在地的战士们纷纷坐起,举起手中的枪,对空鸣枪。一个躺在担架上,头上裹满纱布的校官也从枪套里拔出手枪,向着天空不停地扣动着扳机。

一时间,手枪、步枪、卡宾枪、冲锋枪、机枪的枪声响彻山谷。

秦智勇终于喊了出来:“我们胜利啦——我们胜利啦——你们听见了吗——”

山谷传来阵阵回音:“——胜利啦——胜利啦——听见了吗——听见了——听见了——”

栓子哽咽着:“他们听见了,排长,他们都听见了……”

1945年8月。芷江。

一个巨大的风筝在这个小县城的上空冉冉升起,风筝下挂着一个巨型条幅,写着:庆祝抗战胜利!

沿街到处是欢天喜地的人群,敲锣打鼓,欢声雷动,一片喜气洋洋的景象。

一辆车头挂着白旗的美式吉普车从人流中缓缓驶过,日军投降代表头戴盔式帽,垂头丧气地坐在车里。

人群中爆发出阵阵欢呼声,一个拄着双拐的伤兵冲着车队大喊着:“小鬼子,你们也有今天!”

河西村村口。

长山娘拉着泰平站在瑟瑟秋风中,翘首张望着。

因伤退役的秦智勇穿着一身平民衣服,拄着一根木棍,身背一个包裹,一瘸一拐地向村口走来。

秦智勇一眼看见长山娘,忙扔掉木棍,紧走几步,“扑通”一声跪在长山娘面前,泣不成声:“娘,我回来了——”

长山娘伸出手,哆哆嗦嗦地扶起秦智勇,为他擦去眼泪,秦智勇抱起泰平。泰平小声地叫着:“叔——”

长山娘:“叫爹!”

泰平:“爹。”

秦智勇:“嗳。”

秦智勇放下泰平,一手搀着长山娘,一手拉着泰平,向村里走去……

2005年秋,弓形山山顶,龙潭陵园。

古长栓搀扶着秦智勇,两个老人遥望着对面的鹰形山,百感交集。

秦智勇嗓音沙哑地喊着:“我们胜利啦——我们胜利啦——你们听见了吗——”

悲凉的声音响彻山谷。

山谷间传来阵阵回音:“——胜利啦——胜利啦——听见了吗——听见了——听见了——”

古长栓老泪纵横:“他们听见了,他们都听见了,排长。”

两个老兵面向炮弹型纪念碑,立正站好,向纪念碑庄严敬礼,山谷间又回**着苍凉而刚毅的口令声:“敬礼!——礼毕!”

老兵不死,他们只是慢慢、慢慢地凋零着……

此时,泰平家的院子里,强军手里拿着那份报纸,还在陷入深深的回忆中,他想起了小时候,爷爷为他作了一把木头手枪,他把枪别在腰里,神气地向爷爷敬礼,爷爷笑呵呵地挺胸立正,向孙子还礼,可因为有个反革命的爷爷,他常常遭到小伙伴的欺负,一次他哭着回家,爷爷笑呵呵地向他敬礼,他却哭着扔掉木枪,跑回屋里,爷爷缓缓地放下右手,笑容僵在脸上……

镇长的声音打断了强军的思绪:“泰平在吗?”

话音未落,镇长走进院子,泰平忙从屋里迎出来,镇长手里拿着一个信封,对泰平说:“泰平啊,这是镇上给你家老爷子一点补助,钱不多,是这么个意思,你拿着吧。”

强军放下报纸,对镇长说:“镇长,报上说要给健在的抗日老战士发纪念章,有我爷爷的吗?”

镇长一愣,支吾着:“也许——以后——会有吧。”

强军很是不满:“以后?以后就晚了!”

镇长有些尴尬,泰平忙接过信封,打着圆场:“感谢镇长,感谢政府。可他——最需要的不是钱啊!”

镇长连连点头,动情地说:“我知道我知道。你家老爷子这辈子啊,对得起这个国家……”

镇长的声音有些哽咽,忙转身走了,泰平把镇长送到门口。

泰平目送镇长走远,回头对强军说:“强军,我去山上找你爷爷他们去,该吃饭了。”

强军:“我去!”

强军说着一溜烟儿跑出院子。

陵园的纪念碑前,游人们坐在地上吃着点心、打着扑克,互相嬉戏打闹着。

秦智勇和谷长栓席地而坐,秦智勇举起酒葫芦喝了一口酒,又递给谷长栓,谷长栓接过酒葫芦,也喝了一大口。

古长栓眼望着纪念碑前的游人,伤感地说:“现在已经没人记着他们了。”

秦智勇:“我记着!”

这时,一对年轻夫妻领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向纪念碑走去,小女孩的手里捧着一束鲜花,她把鲜花轻轻放到纪念碑前,一家三口站成一排,向纪念碑三鞠躬。

秦智勇久久地凝望着他们,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突然他扯着嗓子,旁若无人地大声唱了起来:

“冲!冲!冲!

向前冲!

冲!冲!冲!

牺牲要奋勇。

不怕他的飞机盘旋投弹在空中,

不怕他的炮火凶;

不怕他的机关枪弹如雨猛,

不怕他的毒瓦斯气雾蒙蒙!

……”

强军爬上山顶,看着正喝酒唱歌的两个老人,他缓缓地举起右手,向着两个老兵佝偻的背影,恭恭敬敬地敬了个军礼。

两个老兵还在大声唱着:

“……

我们只管冲!

向前冲!

我们只管攻,

向前攻!

填平黄海打到日皇宫,

杀遍本洲四岛满地红。

凯旋归来为我民族争光荣。

谁说我大中华民族没有好英雄!

……”

歌声在山谷间久久回**,仿佛有很多人在同声唱和着。

唱罢,两个老人仰天大笑。

据说,在当地,每到狂风暴雨,电闪雷鸣的夜晚,都会有人看到,一支头戴草帽,脚穿草鞋,身背大刀的队伍,唱着“冲!冲!冲!”消失在崇山密林之中。

人们说那是阴兵。

其实我知道,他们是共和国的军魂……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