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先给炸坦克的弟兄治吧……”

秦智勇敏捷地跳进一个炮弹坑里,炮弹在炮弹坑边爆炸了,秦智勇趁着弥漫的硝烟,抱着一捆集束手榴弹从炮弹坑里爬出来,猫着腰向坦克跑去。

老杨和老曹的机枪火力压制住了冲在坦克后面的日本兵。

秦智勇时而匍匐前进,时而猫腰疾跑,很快冲到坦克前,他把集束手榴弹塞进坦克的履带上,拉下导火索,身体迅速滚到一边,“轰隆”一声巨响,坦克在爆炸声中瘫痪了。

黄信田和一个战士不顾危险,冒着弹雨,跑到浑身是血的栓子身边,抬起他就跑,一颗炮弹在他们身旁爆炸,黄信田的头部被弹片炸伤。

两人合力抬着负伤的栓子跑到战壕边,三个人一起滚进战壕。

摔进战壕里的栓子躺在地上,用微弱的声音喊着:“排长——排长——”

秦智勇此时也连滚带爬地翻进战壕,他抱起栓子,大喊着:“栓子!栓子——”

栓子微微睁开眼睛,他抓着秦智勇的手:“智勇哥——替我——照顾好——冬梅——”

说完又闭上了眼睛。

秦智勇大喊:“救护兵!救护兵!”

救护兵跑过来,手忙脚乱地给栓子腹部包扎伤口,可血还是透过纱布不断地渗出来,嘴里向外喷着血沫子,救护兵手足无措。

秦智勇懊悔地用拳头捶打着自己的脑袋,他一把推开救护兵,背起栓子,沿战壕向阵地后方跑去。

秦智勇背着栓子狂奔着,炮弹不断地在他的周围落下,强大的气浪把秦智勇掀翻在地,栓子也被摔出很远,秦智勇爬到栓子身边,哭喊着:“栓子!栓子!冬梅还在家等你呢,你要挺住啊!”

栓子闭着眼睛,呼吸急促。

秦智勇想把栓子再背起来,可实在没有力气了,秦智勇急的大哭起来。

此时的冬梅正挑着一担子水,在雪地上艰难地走着,突然脚下一滑,摔倒在地,水桶里的水也撒了。

听着远处传来的枪炮声,冬梅跪在雪地上,双手合十,向着远方默默祷告着:“观音菩萨,保佑栓子哥、智勇哥平安无事,要惩罚就惩罚我一个人吧……”

正当秦智勇焦急万分时,周广仁扛着一副担架,冒着弹雨跑来了。

周广仁大喊着:“排长!快!快!担架!”

两个人把栓子放到担架上,抬起来就跑,炮弹不断地在他们周围爆炸。

这时,迎面开过来几辆军用卡车,车上载着一车还没拿到枪、连军装也没来得及换的新兵,卡车从秦智勇和周广仁身边开过,向前线驶去。

突然,“轰隆”一声巨响,周广仁回头一看,最后一辆卡车被炸上了天,一车的新兵被炸的没了踪影。

路上,出现了越来越多的伤兵,由民夫、担架兵抬着向救护所跑去,还有一些能走的伤兵拄着拐,一瘸一拐地向救护所走去。

秦智勇和周广仁抬着担架在人流中穿梭着……

阵地上,日军已停止了进攻。

疲惫的老曹躺在战壕里,打着鼾声。

黄信田的头部流着血,正拿出急救包为自己包扎,老杨看到,忙跑过去帮黄信田包扎。

黄信田赌气地推开老杨:“不用!”

老杨:“别乱动!”

老杨一边帮黄信田包扎,一边嘴里还夸张地嚷着:“哎呀不好了,衣罗娘娘快来呀,快救救我兄弟吧,他的葫芦漏了,快给他换个葫芦吧。”

黄信田也被气乐了,可伤口又让他疼的直咧嘴,他没好气地说:“轻点儿!”

老杨:“是是,轻点儿轻点儿。真他骂难伺候啊!”

救护所外聚集了很多担架和伤兵,秦智勇和周广仁放下担架。

秦智勇对周广仁说:“背上栓子,跟着我!”

周广仁背起栓子,紧跟在秦智勇身后,挤进救护所。

阵地上,老杨给黄信田包好伤口,说:“老黄啊,咱们兄弟一场,没想到你能为了个娘们儿就跟我翻脸,寒心呢。”

黄信田:“我也没想到你会开枪打女人。”

老杨想发火,忍了忍,耐着性子说:“啥女人啊,是女鬼子!”

黄信田提高了嗓音:“那也是女人!”

老杨终于火了:“日本鬼子糟蹋了多少咱中国女人!我杀一个咋啦?告诉你,黄信田,老子一枪打死她算便宜她了。”

黄信田:“那你还想咋的?”

老杨:“想咋的?鬼子是咋对待咱中国女人的,老子也咋对待她!”

老曹被吵醒了,恼火地说:“还他妈让不让人睡会儿!小鬼子刚消停了,你俩又掐起来了,还有完没完?”

黄信田瞪着老杨:“鬼子杀女人,你也杀女人;鬼子糟蹋女人,你也糟蹋女人,那你跟鬼子还有啥两样?”

老杨张口结舌:“我——我——”

黄信田眼望远处群山:“万物有灵,何况是人。你还记得孙参谋说的话吗?鬼子是狼,我们不能也变成狼,我们要做猎手。我们土家人赶山的时候,是有规矩的,不能滥杀生灵,冬天不打怀胎兽,春季不打孵窝鸟——”

黄信田自己说了半天,见老杨没有搭腔,扭头一看才发现老杨气得早已走远了。

老杨边走边骂着:“去他娘的万物有灵吧!老子就这样!葫芦脑袋。”

黄信田冲着老杨的背影喊着:“你这样就不行!”

老曹捂着耳朵翻了个身。

观察哨突然大喊:“敌人冲锋了!”

老曹一骨碌爬起来,向阵地前方望去。

阵地前方,日军士兵端着刺刀,呐喊着冲了过来。

老杨向战士们大吼了一声:“全排听我指挥!进入阵地!”

老曹、黄信田和战士们迅速扑到掩体上,老杨、老曹架起机关枪向敌人瞄准。

日本兵越冲越近。

老杨大吼一声:“打!”

战士们手中的武器一起向敌人开火……

救护所里一片哀嚎声,地上到处是血糊糊的衣服、绷带、残肢断臂……

医生、护士在紧张地忙碌着,两个宪兵把守着门口。

周广仁背着栓子,紧跟在秦智勇的身后。秦智勇拦住一个女护士,迫不及待地问:“护士,我的弟兄伤的很重,把他放哪儿啊?”

女护士瞄了一眼栓子的军衔,冷冷地说:“没有床了,先放门口吧。”

周广仁把栓子放在地上。

秦智勇一把拉住正要离开的女护士:“医生呢?”

女护士:“都忙着呢。”

女护士说完急匆匆地要走。

这时,一个双腿被炸断的少校军官被两个勤务兵抬了进来,他的脸上缠满纱布,只露出眼睛和嘴。

勤务兵对女护士说:“护士,放哪儿啊!”

女护士看了一眼受伤的军官,对勤务兵说:“抬到里面来。”

勤务兵抬着军官,跟着女护士进到里面,放到一张空**。

医生也很快被女护士找来,给军官看伤。

秦智勇不禁大怒,走过去一把抓住女护士的衣领:“你不是说没床吗?是我们先来的!”

女护士有些害怕:“他——他是长官啊!”

秦智勇看了一眼马营长血肉模糊的双腿,不知该说什么。

身后传来周广仁带着哭腔的呼喊:“栓子!栓子——”

秦智勇忙跑到栓子身旁,发现栓子睁开了眼睛,可呼吸越来越急促,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秦智勇一筹莫展,他急躁地来回走着。

这时,旁边病**一个双眼被蒙着绷带的伤兵哇哇大哭起来:“我看不见了!我啥也看不见了!让我死了吧!你们打死我吧……”

喊声让周广仁惊恐万分。

一个重伤员躺在担架上一动不动,腹部被划开很长的口子,肠子露在外面,拖到地上,旁边的担架兵见肠子滑下来,就用手抓起来,把它放回到他划开的腹部,周广仁看了,忙跑到墙角,不停地呕吐着。

阵地上,战士们向敌人射击、投弹,日本兵一排排地倒下去,又一排排地冲上来,一个日军小队长挥舞着军刀,声嘶力竭地喊着:“突击!万岁!”

老杨大喊:“老黄!干掉那个拿刀的!”

黄信田大声地答应着:“是!”

黄信田瞄准射击,一枪打死了那个小队长。

日本兵继续呐喊着冲了上来。

老杨:“上刺刀!”

黄信田和其他士兵上好刺刀,老曹和老杨也抽出背后的大刀。

老杨大喊着:“弟兄们!小鬼子都是畜生!杀啊!”

老杨举着大刀跳出战壕,向敌人冲去,老曹也挥舞着大刀,紧随其后,黄信田和其他战士也跳出战壕,向扑上来的敌人冲了上去……

又有一些伤兵被抬进了救护所,门口的宪兵把他们挡在病房门外,周广仁认出一个自己班里的战士,忙对秦智勇说:“排长!是三班的长顺!”

秦智勇忙跑过去:“长顺!你挂彩了?”

长顺睁开眼睛,声音微弱地说:“被鬼子捅了一刀——排长——我们——把鬼子打退了——”

秦智勇跑到女护士面前,指着栓子大吼着:“我这个弟兄是炸鬼子坦克负的伤,”又指着长顺,“这个弟兄是跟鬼子拼刺刀负的伤!都他妈没人管吗!”

女护士很为难:“我也没办法,伤号太多了——”

突然周广仁伏在长顺身上,大喊着:“长顺!长顺兄弟!”

长顺的眼睛渐渐失去了光泽,周广仁哭着为他合上了双眼。

秦智勇突然冲到一个正匆匆走过的医生面前,拔出驳壳枪,对准医生的脑门,咬牙切齿地低吼着:“这门口再死一个弟兄,我就打碎你的脑袋!”

救护所里所有的医生、护士、伤兵都被秦智勇的举动惊呆了。

栓子躺在担架上,也扭过头,吃惊地看着秦智勇。

已经累得快虚脱的医生很无奈地看着秦智勇,一言不发。

门口的两个宪兵扑上来,把秦智勇按在地,缴了他的枪。

栓子支撑着想坐起来,周广仁忙扶住了他。

栓子:“快——快把排长——拉走——”

这时病**的军官缓缓举起一只手,他紧闭着眼睛,用微弱的声音说:“医生,请你过来一下。”

医生走到军官身旁,俯下身去。

军官:“先给炸坦克的弟兄治吧……”

医生嗫嚅地说:“马营长,药不多了,盘尼西林、麻醉剂要优先给长官用……”

被按在地上的秦智勇听见了医生的话。

马营长依旧紧闭着眼睛,语气坚定地说:“把我的药给他!”

医生有些着急:“这怎么行呢!”

马营长突然睁开眼睛,暴躁地吼道:“咋就不行!我已经是个废人了!再也不能上战场杀鬼子了!救我有啥用……”

马营长用拳头狠砸着床板。

救护所变得鸦雀无声,所有的伤兵都默默地看着马营长,很多伤员在抹眼泪。

周广仁还趴在墙角,吐的浑身瘫软。

抬马营长来的一个勤务兵哭着哀求着:“不能让啊,马营长,你的伤也很重啊……”

马营长:“不要说了,就这样吧。医生,快去吧!”

医生无奈地点点头。

秦智勇挣脱开宪兵的手,用双膝跪行到马营长床前,磕了三个响头,哭着:“感谢长官的大恩大德,感谢长官的大恩大德……”

马营长突然睁开眼睛,强撑起身子,血红的眼睛瞪着秦智勇,一字一顿地:说;“告诉那个弟兄,多杀鬼子!别丢咱中国人的脸!”

泪水从栓子紧闭的双眼中流了下来。

医生扶马营长躺下,然后来到栓子身旁,为栓子查看了一下伤口,对女护士说:“抬到里边去,马上手术。”

周广仁瘫在地上干呕着。女护士不满地对周广仁说:“外边吐去!”

秦智勇抱起栓子,跟着女护士,来到里边。

女护士指着一个用桌子拼起来的简易病床:“放上边。”

秦智勇把栓子轻轻放到上边,医生、女护士马上紧张地忙碌起来。

女护士看秦智勇还傻站在那里,就推他出去:“快出去吧。”

秦智勇和周广仁走出救护所,此时,雪已经停了。刘参谋踩着积雪,向这边走过来,两人忙向刘参谋敬礼。

刘参谋还礼:“秦排长,我到处找你,快跟我去团部,团长找你。”

秦智勇:“是!”,回头对周广仁说,“你先回去吧。”

周广仁:“是。”

月亮高挂在阵地上空,蓝蓝的月光映照着被大雪覆盖的双方肉搏士兵的尸体。

老曹站在战壕里,呆呆地看着远处尸横遍野的战场。

身后传来周广仁夸张的声音:“……那个救护所啊,就他妈不是人呆的地方,跟进了地狱一样!到处是血、血、血,满地都是残胳膊断腿儿。一个弟兄的肠子在地上拖着,抬他的弟兄用手捞起来团吧团吧又给他放回肚子里去了。”

说着周广仁干呕了两下,头缠纱布的黄信田吃惊地问:“啊!真的?那还有救吗?”

周广仁:“当然是真的,我亲眼看见的。”

老曹转过头:“哎,二鬼子,刚才冲锋的时候,你小子跑哪儿去了?”

周广仁理直气壮地说:“我帮排长抬栓子去了。”

老曹:“排长咋没回来?”

周广仁:“被团长叫去了。”

老曹:“团长找他啥事啊?”

周广仁:“我哪知道。”

老曹:“老黄,看来又有啥任务了。”

黄信田点点头。

老曹:“老杨这会儿跑哪儿去了?看见老杨了吗?”

黄信田没好气地说:“你少在我面前提他!”

老曹:“你俩儿这是咋回事啊?为个日本娘们儿还打起来了,老黄,不是我说你,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黄信田:“不用你来教训我!你们俩从来都是穿着一条裤子!杀女人!只有日本鬼子才干得出来!”

黄信田气哼哼地走到一边躺下,不再理睬老曹。

老曹嘟囔着:“吃了枪药了。”

团部,董团长站在沙盘前,对面前的秦智勇说:“……长沙正面的防御战斗已经使敌人遭到大量杀伤和消耗,敌人的进攻已到了强弩之末,正陷入我军的合围中,战局很快就会发生根本性的变化,全线反攻的时候不远了,这回决不让他再全身而退。根据缴获的情报,敌前线部队目前弹药不足,正紧急调运弹药给养,给你们侦察排一个新任务,在衡山西端山冲中有个日军兵站仓库,”指着沙盘某处,“就在这个地方,你们去把它炸掉!切断他的后勤补给。”秦智勇趴在沙盘上仔细看着。董团长:“仓库里要是有药品,你们一定要弄回一些来,我们现在太缺乏救命的药了。”秦智勇点点头:“我知道。”董团长:“具体方案,一会儿刘参谋会跟你说。”董团长指了一下旁边的刘参谋,刘参谋向秦智勇点了点头。秦智勇向董团长敬礼:“是。”董团长说完走了。刘参谋指着沙盘上的一条公路,对秦智勇说:“这是长衡公路,是日军主要补给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