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龚夕照口中温暖平静的一声“哥”让一向镇定的龚夕闻蓦然鼻子发酸。
龚夕照将几张卡再次塞到龚夕闻面前,目光落到窗外:“拿去吧,虽然我不知道这里面有多少,但能解决一点是一点,还有,听说你公司的人走得差不多了?下周开始我去帮忙,就当磨炼磨炼了,大学本来时间就很多,我打算把游戏社团退了,反正那个社团活动也都是打游戏,没意思,还老有一群女生过来缠着我,我不想再被怡臻误会。”他的余光看到一团巨大的阴影迎面扑来,温暖顿时覆盖到他身上。
“喂,你这么煽情干吗,除了怡臻扑到我怀里,否则我不会被任何拥抱感动的。”
虽然龚夕照满嘴都是拒绝,但他还是举起手臂回应了跟龚夕闻迟到超过十年的拥抱。
当年,爸妈出事后,成绩优异的龚夕闻站在窗明几净的房间里撕碎来自A大的录取通知书。
彼时,八岁的龚夕照站在房门口,看着龚夕闻挺拔的背影正在微微发颤,男孩的倔强让他抑制住内心的冲动。其实,当时的他很想很想冲上去抱住龚夕闻,对龚夕闻说:“哥,爸妈走了,但是你还有我。”
两兄弟眼角都泛了红,但都坚强地没有落下一滴眼泪。
龚夕闻最终还是收下了那几张银行卡。
龚夕照十分认真对待自己的决定,他向龚夕闻索要公司的资料,打算好好熟悉业务,方便尽快上手。
当年十八岁的龚夕闻可以从零开始,创造奇迹,如今十九岁的龚夕照也可以跟在他的身后,陪他重新构建一片富饶的天地。
龚夕闻将电脑里现有的材料整理了一份发到龚夕照的邮箱,在见他转身就要回房间查看时,叫住了他。
“明天再开始吧,今晚我们一块碰个杯,看球赛。”
“行。”龚夕照伸了个懒腰,“我先去洗个澡,你先下楼。”
“嗯。”
兄弟俩碰了杯,看了球赛,没有固定主题地闲聊了许久。
龚夕闻:“怡臻真跟你这么说?看来你们两个人的进度比我想象中快。”
龚夕照瘪了瘪嘴:“我不敢多想,被自己的自恋搞怕了,虽然我脸皮现在算是够厚,但有时候回想起之前因为误会她喜欢我,带着这份误会拼了命地朝前冲,最后搞得灰头土脸,还是会觉得无地自容。”
龚夕闻先无情地笑了一阵,在龚夕照的白眼中缓下来:“不算灰头土脸,至少收获了一纸文凭,以后你就会知道啊,学习是最温和的事,哪怕付出的努力没有得到相应的成果,但至少它不会反扑,况且,大部分时候它会带来惊喜。”
龚夕照喝了一口杯里的酒,品出了无尽的辛酸。他知道龚夕闻曾经多么热爱读书,比谁都渴望进入大学就读,但也比谁都清醒地知道自己只有一条路。
龚夕闻早已想开。人生仅此一次,谁也无法预料未来的剧情走向,手无寸铁应对突**况实属常事。
“再喝点。”龚夕照从桌底取出一瓶红酒,“喝这个吧。”
龚夕闻摆了摆手:“别,那瓶是好酒,很经典,留着你跟怡臻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时候喝。”
“……”
冬天在铺垫了几日的冷风、冷雨后降临。
校园里栽种的多是四季常青的植物,冬天的痕迹在这些绿意上没有得到很好的体现。
自从龚夕照决定到龚夕闻的公司帮忙后,几乎失去了一切休闲时间。
他与郭怡臻的联系,也仅停留在最后那一段来往的信息。
龚夕照:你说的那句话,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郭怡臻:你指的是什么意思?
龚夕照:就是……算了,我可能想太多了,我下周开始要去我哥公司帮忙,在学校的时间可能会比较少,如果你有事找我,就给我发消息。
郭怡臻:嗯,好的。
龚夕照:早点休息,晚安。
郭怡臻:晚安。
如果你有事找我,就给我发消息。
但是郭怡臻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理由。
正式入冬的第一周,周五中午,齐楚楚到学校找郭怡臻吃饭。
两人约在食堂见面。
齐楚楚自从在食堂吃过一次面食之后,疯狂爱上A大的食堂,将周边她曾经热爱的咖喱风味抛在了脑后。从此,齐楚楚每次来学校找郭怡臻,必然要选择食堂。
郭怡臻打了份快餐坐在角落里;齐楚楚端着碗热气腾腾的面坐到她的对面。
这个座位位于边角,两面环墙,虽然左边与前面各有一张桌子,但毕竟距离点餐台太远,食堂内部宽敞,座位充足,鲜少有学生会特地躲在这个角落里吃饭。
但这个位置深受郭怡臻的喜爱。
齐楚楚先解了解馋,才开口说道:“怡臻姐,你知道最近龚夕照变化多大吗?我前几天去夕闻哥的公司找他,他就跟完全换了个人一样,变得好成熟,西装革履的,坐在办公室里,谈的都是一些什么招标、投标之类的,他才去帮了多久的忙,现在看上去真整得跟专业人士一样。”
郭怡臻语气镇定且流畅地说道:“很久没看到他了,其实他很聪明,只要愿意在一件事上下功夫,要掌握不是难事。”
齐楚楚注视着郭怡臻的表情,却发现她依旧在认真地吃饭,目光只集中在餐盘中,没有在脸上流泻出太多的情绪。
这顿饭的后来,虽然郭怡臻没有保持沉默,与她闲聊了不少,但大多是关于学业、工作以及皮肤保养方面的话题。
她在心底叹了口气。算了,这次来就当是为了吃心心念念很久的汤面吧,没法给龚夕照有效的交代了。
周五夜晚,郭怡臻像往常一样到培训班上课。
穿过教学区的走廊,到达办公区,耳边由喧闹逐渐转静。在走进办公室的刹那,她看见一位西装革履的男人站在同事的办公桌前,蓦然一惊。
一种突兀的情绪。
“郭老师来了。”
那位同事看见她进门,站了起来,语气柔和地向她介绍:“这位是张鹏飞的家长,想了解一下他在校的情况。”
男人回过头,是一张陌生的斯文的脸。
不是他。
“好的。”郭怡臻回过神来,很快恢复了镇定,“稍等,我调取一下张鹏飞同学这段时间的成绩数据。”
送走家长,返回办公室的途中,郭怡臻暗暗咬舌。
不是所有西装革履的人都是他,他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她不该像个小女孩一样把期待渗透到生活的每个细节中,折磨自己的身心。
下班后,郭怡臻像往常一样走到培训班门口的公交车站前,等待回学校的公交车。
対街一排店铺的霓虹招牌仍在肆意绚烂,投射过街的光线时而被经过的公交车阻断,时而畅通拥抱等车的人群。
一辆出租车停到路边,郭怡臻看见一位男士搀扶着另一位喝醉酒的男士上了车。
她想起与龚夕照初见的那一天,她刚接到母亲的死讯时,狼狈地跌落在地,是龚夕照将她搀扶上了车。
温热的气息迎面扑来。
如果只是单纯的怜悯,为什么他会为了她甘愿被复读捆绑?明明是不羁的性格,却在每夜挑灯伏案时乖顺地听她讲解一道道题目。
“郭老师。”
一位学生的呼唤打断她的回忆。
一辆汽车从眼前的马路上呼啸而过,鸣起刺耳的喇叭声。
她转过头,望向那位学生,脸上立刻浮现出友善的笑容。
“有道题我想请教一下。”
“好的。”
因为帮学生指导题目,导致郭怡臻错过两班公交车,回到学校时,比平时迟得多。
黑夜更加漆黑,校园小道内两排路灯昏昏暗暗,树叶沙沙作响,地面的树影随风摇曳。
冬夜的风总是骤然变冷,忽然起了阵烈烈狂风,郭怡臻紧了紧外衣。
风席卷了整座校园,他的模样席卷了她的心。
这条路因为冷意显得比平时还要漫长,她的神思在此刻猝然回想起与龚夕照有关的许许多多个片段。
一条麻绳将他们紧紧缠绕在一块。
优秀毕业生演讲时看见他给女生递水,参加家长会时看见他收下女生递来的巧克力,那晚听见他解释自己没有谈恋爱,除夕夜她拽着他的衣角迎着海风在人群中穿梭,似乎都带给她异样的情绪波动,只是被她习惯性迅速地压在最底层,直至忽略。
经过独立学院男生宿舍楼时,她忽然止住了脚步。
她不喜欢这种把期待渗透到生活的每个细节,再自我折磨的感觉,她明明有更好的处理方案。
她挺直背,冷风依旧萧瑟,却因为她心底燃烧起勇气而不再畏寒。她拿出手机,给龚夕照打了电话。
没过多久,龚夕照接起电话:“喂,怡臻。”
略有些沙哑的声音落在她的耳畔。
她听见他的声音,莫名觉得浑身暖暖的:“你在宿舍吗?”
龚夕照回答:“没有,今天周五,我在家里。”
哦,对,今天是周五,他应该在家的。
郭怡臻没有刻意抑制语气中的失望:“好吧。”
龚夕照怀疑自己听错了,怎么会从郭怡臻的语气中解析出那么多失落?他问:“你在哪里?”
郭怡臻回答:“在你们宿舍楼下。”
龚夕照愣了一下:“你想见我?”
从她的语气中,他感受到她并不是有什么急事要告诉他,那么,只是单纯地想见见他?
郭怡臻也愣了一下:“嗯。”她调整好情绪,“你明天忙吗?”
龚夕照想了想:“明天上午要跟我哥下工地巡查,下午本来要去驾校练车,但是可以推掉,晚上之后没事。”
“我明天白天要兼职,晚上用掉一次假,那明晚,我们见一面?”
龚夕照半天没有回应。不是因为他不想跟她见面,而是因为他不想等到明晚了。
“怡臻,”他本来正躺在**查看一份业务文件,忽然端坐起来,“你先回宿舍,我现在过去学校找你。”
郭怡臻觉得心像是忽然被揪住了,她很想见他,可是看了眼时间:“现在太晚了,你明天还要下工地,你先休息吧,明晚我们……”
“你先回宿舍等我,我出门了。”龚夕照挂断了电话。
郭怡臻听见电话那端传来挂断后的嘟声,思绪好像没入了声音无际的黑洞。
她回到宿舍,洗了头,洗了澡,却没有换上睡衣。
舍友们都关在床帘中,没有人注意到她的打扮。
一条凌晨过后的讯息将郭怡臻唤到了宿舍楼下。
楼管阿姨戴着眼镜坐在玻璃窗后看手机,一盏昏黄的灯光打在她疲惫的脸上。看见有学生下楼,她抬眸看了一眼,很快又移开视线。
郭怡臻走出宿舍楼后便看见了夜色笼罩下的龚夕照。
他穿着一件深黑色的长款风衣,看上去并不抗冻,越来越萧瑟的晚风无情地钻向他。
龚夕照看见郭怡臻来了,脸上立刻浮现出洗涤寒风的暖意。
郭怡臻朝他走来,尽量放缓步子,但她克制不住加速的心跳以及愈发紊乱的呼吸。
他们都知道,这将是个特殊的夜晚。
无论星星与月亮是否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