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八章 交锋(15)

这时一个年轻人,从不远处缓缓走到中年的身后。

“罗委员,我们还是先找个地方住下吧。这儿风太大了,您小心着凉。”

“今晚我们哪儿也不去了,就在山下面的大王庄住下了。”罗荣天说着顺山岗而下。自从今天中午来到这儿,罗荣天在这里已经足足转了三个多小时了。水库溃坝的现场已经被破坏殆尽,留下的只是一些被泥石流冲垮的残羹断壁,和那一座默默矗立的刻着“小王庄全体死难村民”的墓壁。泥石流冲刷之后留下一条深深的壕沟,像被剥了皮的肋骨一样冷森森地**在那里。

“小马啊,你说这小王庄的老板百姓冤不冤啊?”

“这个……我说不好,不过我觉得他们不该死。最起码不应该这么死。”小马跟在罗荣天身后,搀扶着罗荣天的胳膊。

“这又什么不好说的,冤就是冤,不冤就是不冤,这里面还有什么学问啊。你小子什么时候也学的像那些小官僚一样,跟我这儿打起官腔了?啊?”罗荣天对马长河的回答并不满意。

“罗委员,不是这样的……”马长河急忙解释,“我明白您的意思,也理解您的心情,不过要为小王庄的老百姓洗冤可不那么简单的事情。据我了解,咱们要查清楚这个案子,起码要过三关。”

“哦?”罗荣天停下脚步,扶在身旁的一颗树上,“你说说,过哪三关?”罗荣天笑了笑,“你小子看来是真长本事了。还弄出个过三关。关云长过五关斩六将,难道我连三关都过不了吗?”

马长河急忙道:“罗委员,您又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在省城的时候,我听他们说,这个案子不仅是谭明月亲自办的,而且是王大成书记亲自做过批示。要过这两关,恐怕就够呛。何况还有市里的那些人,各自为了保命,恐怕也没有一个会配合的。”

“哈哈哈……”罗委员听完,笑了起来,“看来你这个小鬼分析的还真有道理。不过有一点,你可能还不清楚。据我了解,X市有一个叫王清华的副检察长,对这个案子就很负责任。说明什么呢?说明我们这次来X市并不是孤军奋战,我们还是有可以拉拢的盟友的吗。”

马长河补充道:“听说原市委书记,现任人大主任关凤鸣同志,对这个案子的处理也一直持反对态度。”

“是啊,”罗委员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烧纸的农民,“政协主席鹤天寿同志,也一直对谭明月不满,还给我那里写过举报信。不过,就是市委书记兰沧海和市长李高瞩的态度一直不是很明朗。听说兰沧海前一段时间支持谭明月,这一段好像为了女儿的事情也反水了。就是那个李高瞩,心里也不知道什么想法。”

“罗委员,”马长河咽了一口唾沫,“有个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说吧。”罗荣天指着马长河的鼻子笑道:“你啊,我看是越来越官僚了。总是喜欢察言观色。这样可不好。作为党的干部,就应该坦坦****,明明白白。有什么就说什么不要总是藏着掖着的。”

“是,”马长河应了一声,胆子也放开了,“你觉得李高瞩这个人会不会有问题啊?”

罗荣天听完,马上一脸凝重。这也是罗荣天这些天一直考虑的问题。按道理说,这个时候的李高瞩不应该这么消沉啊。这可是直接关系到他前途和命运的事情。即便是他再不关心案子的事情,也不可能不去向上面活动活动。再不济,也应该给谭明月陪个笑脸。这样起码可以争取到谭明月的好感。而李高瞩的做法,却好像自己根本不知道X市有这么一回事一样。

“李高瞩这个人,很有城府啊。”罗荣天看了马长河一眼,“但是对于这个人,我们只能暗访,却不能明察。一定要把他跟谭明月等人区别对待。这一点在到X市以后,一定要注意。”

两个人说着话,已经到了岭下,司机急忙开了车门。

“去大王庄。”马长河给司机说到。小车就一溜烟直奔大王庄而去。

六点刚过,天就已经黑透了。星星点点可见一家一家的灯火。寒冬腊月的天气,老百姓也早早地关了街门窝在家里,或看电视,或玩麻将,或聊聊来年的打算。

汽车进了村,马长河问罗荣天:“罗委员,咱们敲哪家的门呢?要不要把他们村长找来安排一下。”

罗荣天摆了摆手道:“千万不要,你给村长一说,过不了一个小时,市委的车就来了。我们还是悄悄找一个人家住下吧。”

说着话一个偌大的大红门楼出现在面前,罗荣天就指了一下道:“就这家了。”

马长河就半开玩笑道:“看来罗委员也嫌贫爱富啊。”说着连司机也忍不住哧哧笑了起来。

罗荣天就在马长河后脑勺上轻拍了一巴掌道:“你这小鬼头还学会编排人了。”说完又给马长河解释道:“这跟嫌贫爱富没有关系,富户人家房子多,能住下人。咱们要是去了贫困人家,不是让人家为难吗。”

罗荣天说完,马长河跟司机都不由佩服地点了点头:“还是罗委员经验丰富啊。”

开门的是一位五十来岁的中年人,一脸疑惑堵在门口问:“你们找谁啊?”

“这……”马长河刚要说话,罗荣天一把将马长河拉住,上前道:“老乡,我们是省农科院的,下来搞农科普及,刚好到了咱们村天黑了,想在你这里借宿一晚。你看行吗?”

罗荣天一脸和气,身上也刚好在小王庄的山岭上沾满了泥土,看上去很真有些像农科院的教授。

马长河这时也缓过了神,就又补充一句:“这是我们省农科院的罗教授。专门下来给咱农民讲解科学种植的。”

这些年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别说是省农科院了,就是市农科院也很少到农村实地工作。那中年人一听说是农科院的人来指导科学种植,马上换了一副笑脸,乐呵呵道:“行、行、行,快进屋吧。”进了院门就开始吆喝,“栓子他妈出来接贵客啦。”

一个中年妇女掀开门帘道:“谁来了啊,值得你这么咋咋呼呼的。”说完看了一眼罗荣天一行人,马上不说话了,悄声问男人:“这是什么人啊?”中年人急忙给老婆解释了一下。

罗荣天也上前道:“打扰你们了。”女人倒有些害羞了,忸怩了一下道:“没什么,快进屋吧。我给你们做饭去。”

老百姓的真心也是要我们干部用真心来换的。不是老百姓跟政府不合作,是我们的干部把老百姓糊弄怕了。糊弄的老百姓不敢相信政府了。

进屋坐下后,罗荣天就跟中年男人拉起了家常。先从科学种植说起,说了很多,说的中年人直点头称是。这让马长河非常疑惑,趁着上厕所的机会问司机:“罗委员怎么什么都懂啊?”司机给罗荣天开了近十年的车了,就哈哈笑道:“你还不知道吧,咱们罗委员可是农业干部出身。”

马长河就更加不解了:“农业干部,怎么到了中纪委呢?”司机就学着罗荣天的样子,在马长河身上拍了拍道:“只要心里有百姓,什么工作都能干嘛。”说的马长河一愣一愣的直翻白眼。

科学种植的事儿说的差不多了,快吃饭的时候,罗荣天忽然问中年男人:“你们村对面山下的村子怎么没了呢?我记得前几年来的时候,那里还住着好几十户人家呢。”

马长河知道罗荣天已经开始说到正题上了,也不敢多说话了。

那中年男人半天没有说话,过了一会才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看了一下罗荣天,重新低下头,往嘴里拔了几口饭,用沉重的口气道:“死了,全死了!”

“死了?”罗荣天故意装作不知,“怎么可能一个村子的人全死了呢?”

“还不是那个水库害的。”中年人放下碗筷,摸了一下嘴,“前些年,两个村子还为水库的事儿经常弄矛盾,这下倒好,水库一溃坝,小王庄人全让阎王收走了。”

“这是咋回事呢?”罗荣天继续问道。

“这话,我们小老百姓不好说,还是让当官的说去吧。当官的说是啥就是啥”中年人挥了一下手,显得有些义愤,“当官的说是我们村的村长指示一个我们村的憨憨干的。纯粹是放他娘的狗臭屁。那水库建在那里都有几十年的光景了,一个憨憨就能把水坝捅开了?这不是胡说八道吗。”

这时候女人从外面端两碗蜜糖小心翼翼地进来了,进来后就直用眼睛挖男人,意思是不让自家男人多嘴。

女人用眼睛一挖男人,倒把男人的火气给挖出来了,瞪了女人一眼道:“你个女人家懂个屁,我怕啥,两个儿子都到外地去了,就我一把老骨头,他们还能把我怎么样,还能把我吃了不成。”中年男人满脸不服气的样子,“要不是水库前面像山一样的尾矿库,能形成泥石流,把小王庄毁了吗?我那妹子能就这样白白死了吗?”

男人说着抽噎了一声,竟摸起了眼泪:“头几年,不知道山上有矿石的时候,承包给谁,谁都不要。知道山上有矿了,那些人又像疯狗一样地抢。把一个好好的山都快挖平了。这个就不说了,矿石是国家的,应该开采,应该利用。可总不能为了挣钱,就昧着良心把尾矿堆在水库旁边吧。”

中年男人越说越激动:“小王庄村里几次三番给镇上反应,连个回音都没有。后来反应到市里了,市里就派来了几个狗屁专家,口口声声告诉老百姓,这些尾矿堆放的地方是绝对安全的。不仅安全而且还能保护水库。我呸,纯粹是他妈的瞎扯淡。要是安全的,他们怎么不住在小王庄上。”

女人实在听不下去了,怕自家男人惹出是非,就过来硬拉男人,不让男人说话。男人摔了一下女人,接着道:“我就是要说,这些天我都快憋疯了。我给农科院的人说说怕啥。”

马长河也在一旁帮腔道:“大娘,你让大叔把说完吗。我们是农科院的,也不管这事。你就让大叔放心说吧。”

女人这才放开了自家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