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律之低头望着那双盈满善意的杏眼,轻轻握住了她温热的右手。
“你好。珠珠。我叫Patrick Shin,辛律之。”
“你好。Patrick。”
握了一握之后,姜珠渊欲松开手,但辛律之没有放开。
她有些怔忡,但很快他打消了她的疑惑。
“请允许我向你介绍一下我的家庭成员情况。我的父亲,名字是Albert Shin,辛家明;我的母亲,名字是Elaine Ki,纪永姿。”
他的中文和英文都说得很好。
每个汉字,每个单词,清晰之余,又带着落寞。
“我有个小四岁的弟弟。他还未出生时,被起名为Austin Shin,中文名辛牧之。而你更熟知的是他的常用名,云政恩。”
他明显感觉到她浑身一颤。那颤栗从她温热的右手一直传到他的手心。
“如果你有所怀疑,我这里有三份由不同的权威医学中心所提供的亲缘鉴定,均能证实我们一家四口之间的血缘关系。”他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苍秀的面庞上一片澄明,“父子。母子。兄弟。”
虽然姜珠渊已经猜到了这个真相,但由他亲自来点破,她仍然有一种不真实的眩晕感。
就像一道选择题,你猜中了A是正确答案,解题过程却还不得而知:“不得不说,这一刻我期盼很久,但又难以置信……你肯定了我的猜测,却带来了更多的疑问。”
对于辛律之,说出口的那一刻,也得到了解脱。
七年了,他从来没有这样毫无保留,畅快淋漓过。
可是很快,另一种惆怅又遗憾的情绪涌上心头。
他多么希望,唯一值得他亲口告知这一秘密的故人,只有珠珠这一个身份,而不是某某的恋人。
他不是某某。
只能松开手。
“我想你还是坐下来比较好。”
姜珠渊在沙发上重新坐下。她定定地看着辛律之,杏眼腾起一层雾气。
“我不知道这样说会不会冒犯你——但我现在看你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了……”
她眼眶泛红,连辛律之的心底都涌起了一阵酸意。
他故作轻松道:“为什么要难过。见到了偶像的亲哥哥,难道不高兴吗。”
姜珠渊很快地眨了眨眼睛:“我不是伤心。只是有些感慨。没想到有一天我真的会遇见他口中的哥哥。”
她得赶快说些什么分散这悲伤的情绪:“云政恩的耳朵会动的!”
辛律之的鬓角裁理得很漂亮。
他把遮住耳朵的头发撩了起来,耳廓连续动了三下。
明明是真诚的动作,可看上去挺滑稽,一下子令姜珠渊破涕为笑:“他经常和我们说起,他的父亲,他的哥哥——他还说,有间带壁炉的大别墅,养着一条大狗……”
辛律之从口袋里拿出皮夹,正要打开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对姜珠渊说了一段话。
“珠珠。我不希望这件事情让你变得轻信。不是每个孤儿都会有复杂的身世。不是每段身世都有曲折的故事。不是每个故事都会有足够的巧合。不是每个巧合都会有最好的安排。我希望你之所以相信,不是因为我和他长得像,不是因为我和他耳朵都会动,而是因为我确实呈现出了足够的证据。”
“我知道。”姜珠渊道,“事先声明,即使是偶像的亲哥哥向我借钱,要我担保,又或者想借我干涉云泽的稀土市场,那都是绝对不可能的。”
辛律之也被她给逗笑了。他一边打开皮夹抽取照片,一边道:“有人这样要求过你吗。”
“作为姜挺的女儿,我一直希望能帅气地说出这种台词。”
很好。她比他想象的还要坚定,清醒。
辛律之把自己一直珍藏的照片递给她,“这是我三岁时拍的全家福。”
姜珠渊接过照片,脑中轰地一声。
照片上的青年夫妻,在挂着檞寄生的壁炉前合影。
年轻美丽的妈妈抱着穿背带裤的儿子,坐在墨绿色天鹅绒的大靠背椅上;高大帅气的爸爸站在一边,牵着一条蹲坐在地的金毛大犬。
他们身上都戴着一两样圣诞节时的装饰,围巾或绒帽;因为年代久远,更多的细节也看不出来:“这张照片我肯定没有见过,但莫名就有一种熟悉感。”
“这张照片选来做了那年的圣诞贺卡。”辛律之道,“寄给了很多亲戚。”
她应该没有见过他的亲戚:“原来他说的……都是真的。”
“在我找到他之前,我确信他没有任何关于身世的线索。这一点我也不明白。”
姜珠渊摩挲着照片:“看来你长得像爸爸。他长得像妈妈。”
辛律之垂下眼帘,没有说话。
“对不起,我有很多问题想问你,可又不知道怎么问才适合。”
“慢慢问。随便问。脱了鞋子再问也可以。”
他这个玩笑恰好打消了她的拘谨;姜珠渊撇了撇嘴,又感慨道:“真的是太奇妙了……”
“你又想问关于特产的问题?”
“不不不。我想问,你来找他,和他聊天的时候,都聊了些什么。”
“我问了问他的学习情况,爱好,朋友和理想。”
“那——他怎么说?”
辛律之举起右手,若有所思地在唇边划了半圈,回答道。
“他说他学习很好,每年都是第一名,数学竞赛也常常拿奖,把其他人远远地甩在后面;喜欢打乒乓球;交朋友太花时间所以没什么朋友;理想是成为数学家。”
对。这就是他。
“其实我们接触的时间很短,大部分时间他都在做题,说得很少。”
只是在他说自己没有朋友的时候,辛律之问了一句:“那有没有相处的比较好的同学呢。”
他希望从他交好的同学当中,得到另一个角度的信息。
姜珠渊眼睛一亮,小心翼翼地问:“那他,有没有提到过一些具体的人名呢。”
虽说是粉丝对偶像的心情,但还是想知道自己在偶像的心中有没有一席之位——这么可怜又谦卑的心情,实在和开朗活泼的她太不相称了。
“他没有提过你。”辛律之道,“我想他眼光不太行。”
是的。云政恩完完全全没有提到过姜珠渊。辛律之是在领尸的时候才知道她的存在。
姜珠渊有点泄气,但很快想开。毕竟她自己也知道云政恩是孤僻又偏执的性格。她所珍视的,在他看来无足轻重;他所迷恋的,在她看来也是不值得。
她心内一突——正是因为了解云政恩的性格,她不相信他真的一个人也没有对辛律之提及过。
至少有一个人,他一定会和辛律之提到。
“难过了?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
没什么。
他的唇角弯起一个冷清的弧度。
她想的没错。
云政恩在辛律之面前,确实反复提及了寇亭亭。
我学习很好,每年都是第一名,在我的帮助下,亭亭是第二名;我喜欢打乒乓球,也喜欢教亭亭打乒乓球;我没有朋友,亭亭就是我的同学,我的朋友,我的恋人,我的一切;我的理想是成为数学家,用我的天赋赚很多很多钱,让亭亭过上她想要的生活。
他说:“你手机很酷。亭亭特别想要一部这样的手机。但我暂时买不起。”
这个突然浮现在两人脑海中的名字,和它所代表的那个娇媚动人,冷酷无情的女孩子,才是云政恩短暂生命中最强烈最灿烂的存在。
辛律之对云政恩疯狂迷恋的对象并没有接近的兴趣。
“好。我给你买。与此交换的是,希望你能保守我们今天见面的秘密。”
虽然双方达成了默契,但他仍可能把这场见面告诉他的亭亭,不是吗。
辛律之知道寇亭亭的存在。那想必毕赢,曹慎行……姜珠渊道:“其实——”
她欲言又止;辛律之替她问了出来:“你想问我当时为什么不带他走,对不对。”
“你给他出了三道题,是用了欧拉兄弟会的那一套来试炼他吗?只有通过了试炼才算数吗?不公平吧,他和你的教育背景完全不一样啊。”
“我并不想为难他。”
当年他重启调查时,锁定了九个可能是Austin Shin的男孩子,分布在北京,上海,成都,武汉,西安等五个城市。云泽的云政恩可能性最小。因为他犯了一个错误。
“我预想他的年龄比实际应当小八周。”
姜珠渊无话可说。
云政恩确实是早产儿。据高院长所说,他当时肺部发育不良,还有椎裂缺陷,需要花费大量的钱财和精力来医治,因此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人收养。
一直到了云政恩七岁左右,有人匿名捐了一笔钱来,他才做了一系列手术。
毫无疑问,这人是代喜娟。她送来了钱让他治疗,也送来了成少为淘汰的衫鞋用品。
难道是因为一直受到匿名富豪的指定资助,所以才幻想自己是富豪的私生子吗?
如果真的能够和强大的父亲,温柔的母亲,优秀的哥哥一起长大,会有不一样的人生吧。
为什么明明幸福的家庭会破碎到这种地步,恐怕不是区区一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就可以解释。
辛律之简短冷酷地解释:“我母亲怀Austin的时候情绪很不稳定。”
叫他这样一说,姜珠渊才觉得照片上那年轻的妈妈看上去确实妩媚迷人,可眉眼之间笼罩着一股脆弱的精致。
辛律之那时候调皮好动,正是爱缠着母亲的年纪。但纪永姿身体不适,不能折腾,辛家明就哄他:“妈妈需要静养。爸爸来教你做个小玩意儿。”
即使全家人千方百计顺着她,宠着她,陪她看了各种医生,但纪永姿还是常常会因为一点小事就默默哭泣。
“终于有一天她爆发了。悄悄离开家,从此杳无音信。”
因为四岁之后就再没有和纪永姿见过,辛家明也不再提到她,辛律之对母亲的感情变得越来越寡淡:“听说她在认识我父亲的时候,身边有青梅竹马的未婚夫,是我父亲用了卑劣的手段伤害了所有人,才把她抢了过来。所以,这一开始就不被祝福的婚姻,走不下去也很正常。”
这些都是他心底最深处的想法,甚至在琳达面前也没有提起过。
他绝对不要重蹈覆辙。
姜珠渊期期艾艾道:“你就这样评价自己的父母?”
“她离家出走前留了一封信,说会为所有的决定负责任。”
辛律之冷笑一声。
纪永姿出走后不到二十四小时,辛家明就被CIA“请”去问话。
出生于美国的华裔丈夫正在负责一个政府的绝密项目,出生于中国台湾的妻子却“潜逃”回中国大陆,了无踪迹——这令CIA如临大敌。
他被监视居住了整整五年,不准离境。
“不过还是要感谢他们,五年来不放弃寻找我母亲。直到确定没有任何威胁。”
“那……你们呢?找了吗。”
辛律之淡淡道:“你说呢。”
姜珠渊自言自语道:“怎么会找不到呢,她的朋友,亲人,总有人知道她的行踪吧。”
纪永姿婚后与她父母那边的亲戚,除了年节的单向问候之外,平时并不走动。就连她的闺中密友,也随着她移居到了马里兰而渐渐疏远。
“假设你不知道我手机的锁屏密码,你会不会试试,我的生日,你的生日,1234,5678。”辛律之道,“这些最基本的方法你觉得我们不会用吗。”
姜珠渊惭愧道:“也对。”
“我接手的时候,和我父亲一样,只能查到她坐飞机从华盛顿到了北京,之后再也没有离境。”辛律之道,“要在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找两个人,谈何容易。”
姜珠渊干巴巴道:“但你最后还是找到啦。”
“找不到我母亲的下落,他们就没办法离婚。他们的婚姻一直有效的话,我父亲和琳达就没办法登记成为夫妇。”
“是因为这个原因才重新又开始找你母亲的吗?”
“对于我来说是这样。”辛律之淡淡道,“当然也是好奇,在我母亲的教育体系之下,培养出来的Austin和我相比,谁会更优秀。”
“那你父亲总不会也是这样想的吧……他难道不想知道自己的妻子过得好不好吗?”
一直以来,做什么都讨不到妻子欢心的辛家明轻率地认为以纪永姿的才干,离开他也许会过得更好更轻松。No news is good news(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根本没想过她居然在离家没有多久就突遭横祸去世了。
而辛律之也错误估计了父亲对母亲的感情。他很轻率地在电话里告知父亲,已将纪永姿身故的资料传真回来,可尽快安排向当地法庭申报配偶死亡。琳达也很高兴,终于可以在牧师面前披上婚纱了。
“那你父亲——”
“他什么也来不及做,就因突发心脏病去世了。”
姜珠渊啊了一声。
“对不起。”
闻得父亲死讯,辛律之大为震惊,漏液赶回去的时候,琳达还穿着婚纱呆坐在病房外。
“Albert身体一直都很好,才做过体检,他的心脏一向没事,怎么会突然heart break(心碎)呢?Patrick,你告诉我,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他还没有看过我穿婚纱的样子!”
所以从法律上来说,琳达并不是辛律之的继母。
所以她每次看到琳达,穿的都是纯白色的衣服和鞋子。今天也是,夹克和裙子都是白色——她并不是不懂搭配。
房间里一片寂静。
她从来不会这样,追问别人的私事。她一直想不问了吧,不问了吧,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想知道多一点,结果越问越悲伤,越问越惆怅。
她还想说点什么安慰安慰他时,辛律之已经先开口了。
“还记得你是怎么对我评价成少为的吗。”
“……记得。”
所以自己果然是问了很多不该问的问题啊。
她愈发坐立不安时,贝海泽的电话仿佛救星一般来了,问她在哪里:“我这边结束了。”
“好的。……没有啊,我没有不开心,也没有不舒服。”讲完这句之后,她又觉得自己说多了,“……不用,我在Patrick和琳达住的酒店这里,大家在聊天。等下再打给你。”
辛律之倒不觉得和她说到自己的家事有什么尴尬。
如果被她同情自己有个破碎的家庭,会难堪,但也不至于恼羞成怒。
他在意的是,这短短一通报平安的电话。
而他,等她电话结束后,嘶哑的声音简直就像情人在问别人家的太太:“要走了吗。”
“嗯,我走啦。”
“不和琳达告个别吗?”
“我……你帮我和她说一声吧。”
姜珠渊讨厌这样追着不停发问的自己,还提出那么多愚蠢的可能,又惹得他脸色难看,下逐客令。
走之前,她仔细检查了自己的随身物品有没有遗漏。
步出书房时,她踌躇道:“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辛律之没有做声。
姜珠渊硬着头皮问道:“我想知道——”
“他就在格陵。事情结束前,我不会带他离开。”
“那我可以去看看他吗。”
“当然。明天下午怎么样?我去接你。”
“不用,你告诉我地址,我们到时见。”
走到门口时,姜珠渊突然道:“看到你现在的表情,我总算知道你为什么早上吃饭时脸那么臭了。”
“哦?”
“我们每次见面时说的那些话,我说你像他,说如果他有你这样的身份地位,结局会不一样——对你来说,是字字诛心吧。所以才会生气。对不起。”
就让她这样想,也好。
“还有我不明白。为什么是老饕门?”姜珠渊做了一个坚决的手势,“不问了不问了。”
辛律之的手放在门把手上。
“珠珠,这是我第二次问你了。我的故事很长,你要听吗。如果你还是不想听的话,我再也不会问。”
姜珠渊迟疑了。
她不想因为轻率而做出令自己后悔的决定。所以有些事情总是放一放,再做决定。
也可能,这就是决定。
好。
这次,微醺的他就不送她走了:“明天见。”
让她离开之后,辛律之将额头抵在冰凉的门上。
道德在约束,宿命在嘲笑,感情在汹涌。
辛家明和纪永姿被撕扯了一生的痛楚,今天也同样噬咬着他的心。
他觉得自己要疯了。
他大力拉开门,走廊上空无一人。
她当然已经走了。
他大步走到落地窗旁,大力打开。清爽的风吹进起居室,却也吹不熄那团心火。
他索性三步并作两步,跳入池中。
听得扑通一声,泳池边正在喝茶的三个女人吃了一惊,全部站了起来。
马琳达大声道:“Patrick!你在干什么?”
辛律之浮出水面,捋了一把脸上的水珠,这才发现泳池边,暮色下,红白双色的月季树中有三个女人正朝这边看过来。
即使已为人妻为人母,寇亭亭的姿色和仪态在三姝当中也依然是最亮丽耀眼的那个。
云政恩不是眼光不行,而是眼光太好,好过了他的承受范围。
辛律之面无殊色地点点头。
“天有点热,不是吗。”
“快点上来擦干身体,感冒了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他湿淋淋地自水中上岸,从躺椅上拿起柔软温暖的浴巾,走到一棵月季树后。
他脱下衬衫,擦干上身,穿上浴袍,将湿透了的外裤脱下来。
他从始至终背对着这三名女性,又隔着一条泳池的宽度,羞怯的Cici避开了视线,心头小鹿乱撞;寇亭亭则完全没有将目光从辛律之若隐若现的身影上移开过,嘴角还噙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微笑。
她暧昧的神情被马琳达尽收眼底。
“你的客人走了,不过来和我的客人打个招呼吗?”
闻言,辛律之走了过来。
浴袍的领口有点松,露出了线条紧绷的胸膛。Cici羞涩到不知如何自处,餐叉下的半块点心都快被她戳碎了。
寇亭亭则一派自在,迎着他走过来的方向,仪态万千地送上自己无往而不利的笑容。
“孟太太说,上次不小心撞坏了你的车,为了表示歉意,送来了自己做的点心。”
Cici道:“孟太太做的素点心很好吃。Patrick,你试下?应该合你的口味。”
寇亭亭道:“很好做,我教你。”
马琳达又道:“七点开饭可以吗?孟太太非说她要回家陪女儿,不留下来吃饭了,你帮我劝劝吧。”
寇亭亭道:“没办法呀。有小孩的人,就是有了牵挂。”
真是一派祥和。
和马琳达心不在焉地聊了几句之后,辛律之回到卧室。
他正要换衣服时,听到身后有人叫他。
“Patrick。”
“听琳达说,你刚才有客人。看来你的客人和我认识的一个人一样,很喜欢佛手柑的香气。”
一只柔若无骨的小手轻轻地搭上了他的左肩。只一瞬,便从他的手臂滑下去,钻入腰际。
“你喝酒了?”
她的脸贴在他的背脊上,声音也是越来越轻软,小手并没有停止动作,顺着紧窄的腰际,在浴袍的束带上划着圈儿,然后从两片衣襟之间伸了进去。
他的皮肤果然和她想象中一样结实紧绷,但完全感觉不到男人动情时那种从深处翻上来的颤栗。
从青春期以来,寇亭亭对自己的一切都非常有信心。
没有男人会对她这样的尤物无动于衷。
不被她吸引,难道还喜欢那个长毛怪不成。
兴致勃勃,她还欲在他的身体上继续游走,辛律之一把将她的手拿开。
“对不起。我对你没兴趣。”
什么,还要和她玩欲擒故纵那一套。
“你怕什么。怕吃亏吗。”
对她讽刺的声音置若罔闻,辛律之走进衣帽间。寇亭亭在卧室里转了一个圈儿,仰面倒在那张king size的大**。
她躺在床边,头是倒着的,所有的家具也都颠倒了过来,以至于辛律之穿戴整齐从衣帽间出来时,她最先看到的也是他两条结实的长腿。
她翻了个身,懒洋洋地托着腮,从上到下地打量着这个俊俏又挺拔的男人。
这张床比她家里那张舒服的多,这张**躺着的男人也比她家里那个迷人的多。
她的熟不拘礼,落在他眼内,还是波澜不惊。
“看来这才是真实的孟太太。”
寇亭亭不以为然地笑了一声:“你难道不知道,孟太太这个身份,对我来说和守寡也差不多了。”
辛律之在床前的一张沙发上坐下来,语气仍然冷淡而客气。
“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你看看你,这样冷淡!”寇亭亭慢条斯理道,“Patrick,你难道不应该对我,要对姜珠渊好一点吗?毕竟我才是你弟弟,云政恩的未亡人呀。”
她很满意自己的话起到了效果。辛律之的脸色有那么一瞬间变了颜色,很快又平静下来。
她扬起漂亮而光芒四射的脸庞:“说真的,如果不是有孟太太这个身份,你家的事情我也很难查得到。”
原来琳达是你的准继母。怪不得他一直把她带在身边,却浑然不知姜珠渊早在第一次见面时就已经误会:“我想琳达活得越开心,你父亲的在天之灵就会越安息。”
她的声音中带着一股魅惑;辛律之翘起腿,双手交叉,遮住了他的下半张脸。
“所以呢?”
“同理,你对云政恩的所有遗憾,都来弥补我吧。”
“听起来很有道理。”他放下手,唇边露出一个神秘莫测的微笑,“那我满足你三个愿望。”
寇亭亭大笑了一声:“你就不怕我提出一些超出你能力范围的要求吗。”
“你觉得我会怕吗。”辛律之道,“我只怕你没有那种想象力。”
如果说之前寇亭亭还是抱着游戏的态度和他交流,但随着他展现出来的仪态和气势,而且她无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能泰然处之,她的心态也开始不知不觉中有所改变。
她喜欢这种不用遮掩贪婪和恶念的相处。
“放心,我也不会为难你——首先,我有很讨厌的人。毕赢和曹慎行。他们本来应该就是地上爬的蝼蚁,怎么能有上升空间。”
辛律之露出了一个轻蔑的笑容,仿佛在嘲笑她的愿望就这么渺小。
“他们是很讨厌。但似乎并没有妨碍过你。”
“他们的存在就是碍眼。况且,他们也是云政恩的敌人。”寇亭亭道,“他们现在都遇到了点困难,就趁这个机会,让他们永不翻身吧。”
“好。给我一个月的时间,你不会再见到他们,不会再听到他们的消息。满意吗?”辛律之道,“这是第一个愿望。还有呢?”
寇亭亭从**滑下来,走到他身边,大发牢骚。
“自从嫁给孟金毅之后,我以前想要的那些东西现在都有了。房子,商铺,公寓,车子,信用卡。我想要什么,基本上也都可以得到。但他们家的人真是太会精打细算,每一样都只肯付个首付。”
“需要我把你所有的贷款都结掉?”
寇亭亭冷笑一声:“那倒不用。反正并不是我在还。”
“那你想要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现在什么都有,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如果你多念几年书,大概会知道。”
“我读不成书,是谁害的呢?”
“你说得对。”
云政恩果然是他的软肋。寇亭亭满意地看着辛律之起身走到书桌旁,那里墙上嵌着一方保险箱。
他按动密码,打开箱门,拿出来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递给寇亭亭。
“就用这个来满足你的第二个愿望吧。”
一看那盒子的模样,寇亭亭心里就有数了。浑然不觉嘴角已经含着一抹微笑,迫不及待地打开来。
打开后又分三层,装着一整套流光溢彩的钻石首饰。
饶是已经在富贵场中混了好几年的她,也情不自禁地赞叹了一声。
这套钻石首饰包括了一顶后冠,一条项链,一对耳环,一副手镯,一只戒指。寇亭亭只是粗略地扫了一眼,就已经在后冠上看到了五颗三克拉以上的大钻。
她当然不是无知的言情小说女主。她很直接地拿起盒底的珠宝鉴定书来检查。
仔细看过后,她才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可嘴上却还是嫌弃着。
“你应该知道你那块车牌的来历吧。”
“我知道。”
“那你就不怕我不收吗。还是你觉得女人一定会爱钻石?”寇亭亭的眼睛眯了起来,“或者说,是哪个女人不要的,剩下来给我?”
辛律之笑笑,另起了一个话头:“听说孟金毅是一名昆虫学家。”
“就算是吧。”
“我还听说,因为你喜欢钻石,所以他曾经在你生日时,送了一整套的钻石礼物。”
“不用说的那么委婉。我收到的,是一条胸罩,一条丁字裤,以及一对蝴蝶翅膀,镶满了不值钱的碎钻和水晶。”寇亭亭仿佛在说与自己不相干的事情,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这是为了满足他自己的性癖好而已。”
“其实他还在米兰订做了一整套钻石首饰送给你。只是最终价格超出了预算,没有人肯替他付尾款,对方也不肯拆开来卖。”
寇亭亭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没听他提起过?可能他自己也觉得窝囊吧。”
“因缘巧合,这套首饰到了我的手里。”
寇亭亭来了兴趣,仿佛过家家一般,将盒中的每一样首饰都拿出来,摊在**:“这一套?”
辛律之看着她眼中射出**裸的占有欲,将项链,手镯,戒指一一样拿起来比划 。
每一颗钻石闪耀得仿佛有生命一般,爱抚着美人乌黑的头发,优雅的脖颈,小巧的耳垂,白皙的手腕,纤细的手指。
“没错。这套首饰的每一颗钻石都是为你而生。如果你不收下,那它们就只好进坟墓了。”
寇亭亭被彻底征服了:“我看过一个珠宝展。每一个历史上有名的女人,都会有这样或那样的珠宝流传下来。”
现在她也有了。
“第三个愿望,你是现在说,还是留着。”
“当然是现在了,谁知道你过后会不会翻脸不认账呢。”
“洗耳恭听。”
“我的第三个愿望,就是和我的女儿,我的老公,我的婆婆永远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没问题。你会和你的家人永远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好。我今天很开心。”寇亭亭道,“你这可是许下了关乎我一生的承诺哟,希望你能说到做到。”
“当然。”
她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她走后,辛律之快步走到床边,一把将她躺过的床单扯了下来。
他打了个电话。
“请立刻叫人过来全屋清洁。”
姜珠渊怎么也没想到,继上次不欢而散后,寇亭亭还会再次约她见面:“在哪里?见个面吧。”
“我现在有事。”
“我也赶着回家,只是短暂地见个面。”寇亭亭并不放弃,“我有一张请柬要交给你。”
“没兴趣。”
“珠珠,别这样。”寇亭亭笑道,“和云小恩有关。”
电话那头陷入了静默。
“你在哪里。”
“没关系,我开车过来找你。”
姜珠渊挂了电话,略一踌躇,问旁边正在录病历的实习生道:“请问贝海泽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实习生忙得很,噼里啪啦地打着字,都顾不上看她:“不知道,不过师兄手机放桌上呢,肯定一会儿就回来了。”
“师兄是不是去看那个会厌炎的病人了?”
“也可能去找林沛白了吧。”
“我看他走的挺匆忙。”
“要不然是实验室那边找他。”
姜珠渊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不得要领,只得道:“那我先出去一下。”
“行,等师兄回来,我告诉他你来过。”
“慢走,慢走。”
等姜珠渊出了门,刚才埋头打字的那个实习生才抬起头来,大叹一声:“吓得我!你们说,她是不是还不知道许度那事儿啊?”
“说不定人家知道,不介意呢?”
“我怎么没师兄那个好运气,左拥右抱——”
话音未落,姜珠渊出现在了门口。
办公室内正在叽叽喳喳的实习生们立刻闭上嘴,呆若木鸡地看着她。
“抱歉,我忘了拿手机。”
她拿了手机就走;这次等她走了足足三分钟之后,有一个实习生跑到门口去看:“走了走了,真走了。”
“也不知道她听到了多少?”
“看她神情,应该是没听到。”
“也可能她早知道了,无所谓呀。”
“唉,我怎么没有师兄那个好运气,左拥右抱呀——”
话音未落,贝海泽出现在了门口。
他的衣服被病人的秽物弄脏了,所以现在白袍下面穿的是一套放在值班室长期备用的旧运动服,头发也乱糟糟的。
场面一度又陷入可怕的寂静。
在可怕的静默中,所有实习生过来,对着那个连续两次发出哀叹的同伴,一人就是一脚。
“今天动物房是不是停电了。”贝海泽走过来教训一班实习生道,“不是说过了吗,超过半小时净风系统不运行,要把鼠笼打开透气。我们移植了人工肝脏的大鼠闷死了两只,知道吗?关乎考核分数,要上心啊。”
“这不是想着有备用电源嘛。”
“不够用了。”贝海泽在办公桌前坐下,“要打报告再买一组。”
“不一定会批吧。”
“我不知道会不会批,但不写申请一定不会批。”贝海泽打开电脑,“我现在写,周一你们拿去签字。”
“对了,师兄,去德国进修的申请表你填了吗。老板千叮万嘱,叫我们提醒你。”
“没。”
“要截止了啊,那个比较重要吧。”
坐在姜珠渊刚刚离开的位置上,贝海泽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本来一般的心情突然变得高兴起来。
“我出去一下。”
贝海泽拿起手机钱夹车钥匙等物,从桌前弹起;实习生被他这突然的转变给吓到了。
“师兄不写报告了吗?”
“晚上回去写。”
“还有进修申请表啊!”
“明天写!”
他冲出办公室,迎面碰上了林沛白:“小贝,我正好找你——”
林沛白也是刚刚下班,身着藏青色休闲西服和米色裤子,斜挎着个黑色大包,看上去人模狗样;贝海泽内心挣扎了一会儿:“魔鬼,衣服不错,脱下来和我换换。”
“别闹,找你有事。”
贝海泽这才看到他身后还跟着营养科的庄羚,脸色不善。
“什么事?”
“找个地方说吧。”
姜珠渊从肝胆外科出来,细心地回忆了一遍刚才听到的话。
她不想做一个喜欢捕风捉影的女朋友,但刚才那名实习医生说的内容又实在是无法忽略。
不过也可能单单指的是贝海泽和许度一起健身这件事情吧。如果因为这种夸大的说辞去和贝海泽的师弟较真的话,也太没风度了。
她心里有事,浑然不觉自己又习惯性地走到了需要刷工作证的职工电梯前;而电梯从六楼慢慢升上来,恰好在这一层打开了。
电梯里只有一名二十出头的小姑娘,穿着修身的毛衣和牛仔裤,挂着工作证,抱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呆呆地靠墙站着。
姜珠渊按住开门的按钮,等她先下。
“你不下吗?”
那小姑娘恍如梦醒一般,站直了身体。
“算了算了,不下了。”
她气色很好,皮肤红润而富有弹性,不瘦不胖的精练身材应该得益于营养师一直倡导的“膳食均衡,运动得当”,姜珠渊看了很是欣赏,不由得对她一笑。
等她走进电梯,才想起自己没有工作证。
看出了她的窘迫,女孩子道:“没事,去哪层。”
“一楼,谢谢。”
女孩子给她刷了楼层。一晃而过的工作证和姜珠渊之前的颜色一样。
“你在营养科工作?”
“不是,这是我朋友的工作证。你是肝胆外科的吗?”
“不是。”姜珠渊道,“我也是来找朋友的。”
许度看着刚进来的女孩子,不由得暗暗赞叹她眉眼实在精致,眉弓带着英气,睫毛根根黑直,一对杏眼更是秋波涟涟,一面盘算着写进新小说里,一面套近乎:“你眉毛自己修的吗,好漂亮。”
姜珠渊被她冷不丁这样一赞,有些不好意思:“嗯。”
“我自己总是修不好。”许度指了指自己的眉毛,“想做半永久,又怕潮流过去了。”
姜珠渊便介绍了一下常用的眉刀和眉刷的牌子,眉粉的色号,因为这一话题,两人无形中又亲近了一些。许度性格活泼,先拿出手机来:“我们交换个电话号码好吗?有空了教教我行吗?”
如此爽朗的性格,姜珠渊略想了一下就答应了:“行。”
许度先摁亮了手机屏幕,一看到她的锁屏图像,姜珠渊拿手机的手停在了包里。
许度还浑然不觉姜珠渊态度的变化:“我叫许度,你手机号多少。”
今天周末,许度被庄羚拉来参加营养科的一个趣味讲座。她知道庄羚是为了帮她解闷,但她自从表白之后就一直魂不守舍,等着贝海泽的答复,却又害怕听到贝海泽的答复,所以对庄羚安排的节目兴致缺缺。
庄羚知道她内心煎熬,但她能做的都做了,只好说自己出去买个饭就回;许度左思右想,想起自己小说中的情节是女主向男主表白后,无意中来到男主的科室,被男主的挂名女朋友羞辱,从而得知了男主的心意和她是一样的——所以她现在应该去肝胆外科看看贝海泽在不在呀!
她已经完全陷入自己写的小说当中,但真到了科室门口她又缩步不前,然后就遇到了姜珠渊。
没有听错。她叫许度。
姜珠渊看着许度,自她手中将电话抽走:“我来输吧。”
没有看错。她的屏幕背景是她与贝海泽在健身房的合照。她站在贝海泽身前,比着可爱的手势。
许度还在欣赏她的眉毛,见她飞快地输入了数字之后,突然嘴角一抿。
“怎么了?”
“没什么。输错了。”
她快速输入了贝海泽的电话,果然已经存在里面,只不过名字不是“朝廷鹰犬”,而是两颗心形图案簇拥着海泽两个字。
姜珠渊真不知道自己该做何反应了;她想过自己也许有一天会碰见许度,但没想到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这巧遇来得猝不及防又不合时宜。
她输入自己的电话号码,还给许度。后者看了之后还傻呵呵道:“你的名字好特别。我有个朋友也姓左。”
姜珠渊没再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没有处理这种事情的经验,索性闭嘴。
况且这种事情,应该是贝海泽在场的时候,大家来讲清楚吧?
嘴巴闭上了,脑袋却不能不想。
她晕晕乎乎,混混沌沌,在一楼大厅里转了一圈,才往咖啡室的方向走去。
许度在前,姜珠渊在后,许度回过头来望了一眼,恰好和姜珠渊的视线对上,莫名其妙地,许度觉得那目光似乎有些冷。
是因为她太唐突,要电话的原因吗?
就这么无缘无故地被讨厌了,感觉很不好呢。
这样想着,许度走到已经落座的姜珠渊身边道:“左拥,我请你喝咖啡,可以吗。”
姜珠渊呆呆地看着她,叹了一口气,尽量冷静地回答:“不用了。我在等人。要不,许度你等我一会儿,我有话和你说。”
说完她又觉得自己太强势:“如果你有事,不等也可以。”
许度确实没啥事,又有点好奇这个刚认识的美女要和她说什么——作为一名作家来说,她很乐意平静的生活翻些波浪,好给写作提供更多素材。
于是她找了个稍远一点的位置坐下来。
姜珠渊颇等了一会儿,寇亭亭才出现。
“我说,你每天都用佛手柑的香味,不觉得无趣吗。”寇亭亭落座,摸出烟盒,“怎么,我还没说什么,你脸色就这么难看了。”
“这里禁烟。”姜珠渊道,“况且还有别的客人。”
寇亭亭扭头望过去:“你认识她?”
她提高声音对许度道:“哎,美女,我抽根烟,你介意吗。”
许度见她俩一起的,摆摆手道:“没关系。我不介意。”
寇亭亭点燃烟,吸了一口之后,又凑近姜珠渊的脸庞。
“珠珠,你胡子生出来了。”
姜珠渊下意识地去摸,但手举到一半就停住了。
“开门见山吧。”
寇亭亭又吸了一口烟。她抽烟的模样也是倾国倾城的,叫人看了简直想变成那袅袅的青烟,从她鲜红如花瓣的嘴唇中吐出来:“别着急。让我休息一下。”
姜珠渊能够感觉到,寇亭亭的心情和上次见面时完全不一样。压抑的,做作的姿态已经一扫而光,似乎回到了恣意挥洒的年纪,有云政恩撑腰的十八岁。
“你不是已经结束医院的实习了么。怎么还总往这边跑。哦,对了,你男朋友是医生。”寇亭亭道,“珠珠,做人女朋友可不能太殷勤,否则就不矜贵了。女人不矜贵,男人就不珍惜了。”
她话里有话;姜珠渊根本不想听这个:“你说有关于云小恩的事情告诉我。”
“哦,对。我们家阿堇下个月八号要举行一个彩虹派对。她在班上和云小恩的关系最好,但小恩的助养父母一直不肯带她来我们家做客。”
“为什么?”
“大概是书香门第,看不上我们这种穷得只剩下钱的人家吧。”寇亭亭似笑非笑,“何必让大人之间的鄙视链伤了孩子们纯洁的友谊呢?我知道你和云小恩感情不错,和她的助养家庭关系也很好,帮忙说一说吧。”
她从包里拿出一张手绘的邀请卡递给姜珠渊。邀请卡做的很精致,一打开有一道立体的彩虹跃出纸面,Q版的云小恩和孟堇手牵手躺在彩虹上,笑得很甜。
姜珠渊记得寇亭亭以前就有涂涂画画的习惯,邀请卡上的手绘图案正是她的画风:“你画的?”
“嗯。我童年没有的东西,都想补偿给我的女儿。漂亮的女孩子,应该有一个完美无瑕的童年。”寇亭亭道,“幸好她长得像我不像我老公。你应该在网上看过孟金毅的照片吧。”
姜珠渊并没有看过:“阿堇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待人有礼,大方善良。能从父亲的身上继承到这些优良品质也很好。”
寇亭亭笑了起来。
“不用说的那么隐晦。我知道我算不上什么好人。如果阿堇是我这种性格,将来未必吃香。说来也奇怪,她爸爸每年只和她相处一个月,但对她影响还挺大。”
这一个月里,父女俩简直形影不离。其实这样也好,她可以不用带孩子:“他在家里的一个月,我是最快活的,除了每天要花两个小时来应付他的性需求。那两个小时很讨厌,但也很快就过去了。和二十二个小时的自由轻松比起来,简直不算什么。”
见姜珠渊脸色尴尬,寇亭亭掸了掸烟灰,似笑非笑地扬起了嘴角:“怎么?听到这种话题一副被冒犯的表情。你不是有男朋友吗?还是处女?天哪,你不会以为,做出一副贞洁烈女的样子就会让男人欲罢不能吧。死鱼是不好用的。”
“其实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姜珠渊扬扬手里的邀请卡,“如果只是这一件事情,那我们可以拜拜了。”
“叙叙旧不行吗。你就这么忙,一点点时间都抽不出来给老朋友?”
“我们的回忆有出入。叙旧不见得是什么快乐的事情。”
“我知道你不喜欢和我聊天。但我喜欢和你聊天。”寇亭亭道,“还有Patrick。和你们聊天很开心,什么都可以讲。”
姜珠渊疑心她在胡诓,但观她神情自若,又仿佛不是。
寇亭亭指了指她的鼻子:“你这个人就是小心眼。不告诉我那个人是辛律之,就以为我碰不到么。有缘分总是能遇到。”
她举手挽了挽耳边的发丝,滑下去的袖口露出一只若隐若现的钻石手镯。
“这么久了,你都有男友了,还在介意云政恩眼里只有我吗?你想想,你那个时候就是个不修眉毛,不刮胡子的男人,谁会喜欢啊。你自己说,你喜欢那时候的自己吗。”
姜珠渊弯了弯嘴角,清澈而又平静的目光投在寇亭亭的身上。
她很美,七年如一日地美不胜收。但姜珠渊已经没必要感到自卑了。
“寇亭亭,如果你对今天的自己有足够的信心,就不用来踩昨天的我。过去的种种,就交给时间评判吧。”
寇亭亭不屑道:“时间?时间也很疼爱我。别再说那些看起来很有大道理的假话了,那都是用来骗你这种认为内在胜于外貌的傻瓜的。事实上,这个社会就算再发展一百年,美女也还是吃香,不管你信不信。”
“还有,别总觉得我欠了云政恩,对我没有好脸色。”寇亭亭道,“你到底是为云政恩出头,还是为千千万万不被重视的丑女出头啊?你转来读高中而已,有什么资格评判我和云政恩从小就开始的感情呢。”
“你们……”
“没错。其实我从小学开始和云政恩就是同学了。我的童年是怎么度过的,你知道吗?一个酗酒的妈妈养着我。对你这种活在温室里的花朵来说很难想象吧?她赚到的钱大部分都用来买劣质的白酒,为了得到钱,可以和所有脏的烂的臭的男人眉来眼去。”
姜珠渊并不知道寇亭亭的家庭组成是这样。读书时大家都很简单,除了特别提起的几个,没有探究过大部分同学的家庭背景。
况且寇亭亭看起来文文静静,清洁白皙,一点也不像是她口中那种肮脏龌蹉家庭出来的姑娘。
“如果给人知道我有个这样的妈妈,受欺凌的就该是我了。”寇亭亭嗤道,“毕赢和曹慎行倒是知道,不过大家互相有把柄,就能相安无事。”
“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长得美,不像是我妈妈那种女人能生出来的孩子。所以我常常幻想自己有一个有钱的父亲,也许他是个电影明星,总有一天他会回来接我走。又或者父母早逝,我是被收养的。”
闻言姜珠渊心内一动;寇亭亭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淡淡道:“十一二岁的时候,我很爱看台湾言情书,有一本特别火,《雪儿姑娘》——看过吗。”
姜珠渊不爱看言情小说,没什么印象。
“那本书我看了多少遍,都数不清了。”寇亭亭道,“女主角不就是我吗。也许我的亲生父母都死了,我只要忍过这一段,幸福生活就会来临了。”
“我看不出来这和云政恩有什么关系。”
“别着急。我和云政恩那时候关系还不错。我妈她有时候会在福利院做点零工,她常常要我下课了过去,吃免费的晚饭。你知道,福利院里那些小孩大都残缺不全,能和我做朋友的也只有云政恩。所以我们常常一边聊天一边洗碗,洗完了还继续聊,一聊就是三四个小时。”
“所以你把你关于父母的幻想讲给他听了?”
“当然。不然不就白想了吗。其实说真的,他那么有数学天赋,又长得漂亮,不也可能是某个富豪的私生子吗?电视里不都是这么演的吗。”
“你做了什么?”
“我也是为了他好,找了一本言情小说给他,说这书里的男主角很像你,一样都是有数学天赋,又超级有权有势——”
姜珠渊立刻道:“这本书叫什么名字?”
“《数学王子的禁忌新娘》。他看了之后,也陷进去了。我们两个总是一起描绘那些和父母重逢后美好的场景。我甚至写了四本日记,描写父亲接我走之后,过着公主般的生活,而我那个烂泥一样的母亲,只能活在臭水沟里。”
“你也是这样暗示云政恩的吗?”
“别动不动就给我扣大帽子。我可没有暗示他什么,我只是把书借给他看而已。云政恩怎么装饰他的幻想,那都是他自己的行为。”寇亭亭道,“难道你小时候没幻想过自己是渡劫的仙女?没幻想过自己是美少女战士?区别只是大多数的人一到了青春期就不再做梦。要知道高中了还做这种梦的话,大家都会嘲笑你,欺负你。所以我醒了。要想得到什么,得靠自己,而不能再靠想象中的父亲。但云政恩是个例外。”
“他自己不懂得收敛。因为有过这种幻想,我从来不敢放松自己,每一样都要做到最好,就是希望万一哪一天父亲真的来了,能第一眼就给他留下最好的印象。但是云政恩呢?他自己到处去宣扬,去炫耀,这总不能也怪到我头上吧?他的性格这么恶劣,如果和他亲近的话,我也会被欺凌的。”
姜珠渊真没有想到她能够如此坦然地将整件事情都说出来,且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说起来,我结婚之后,生父真的找来了。他就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失业男人,不知道是从哪个阴沟爬出来的老鼠。还想和我认亲。”寇亭亭闲闲道,“而云政恩这个傻瓜,居然还真有如同偶像剧一般的有钱亲戚。真是出乎意料。”
“……你说云政恩的亲人,是什么意思。”
“不是告诉过你了吗。辛律之的名字七年前我就知道了。”寇亭亭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她,“你以为瞒着,我就不会知情?瞒着,这个男人就会是你的了?不会的,他七年前和云政恩接触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我才是云政恩的心上人。而你对于云政恩来说,只是nobody。”
“现在一切都回到正轨上来了。”寇亭亭志得意满,“我们已经达成共识。他会代替云政恩来弥补我。”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需要弥补。”
“怎么?这口气听起来很嫉妒啊。我知道,你这种正直的人肯定觉得他是来报复我的。你就只能想到复仇,复仇吗?因为我没有回应云政恩的单恋,所以要让我也尝尝被抛弃的滋味?太幼稚了。想对我下黑手,也要看看我会不会上当啊。”
孟薇曾经对寇亭亭下过黑手。在她嫁入孟家的前一晚,买通她最好的朋友,到了格陵之后交心的唯一朋友,说要给她一个惊喜,搞什么单身派对。结果只是想把她灌醉了好拍下裸照威胁:“很狗血是不是?幸好我很警惕,跑掉了。事后孟金毅为我出头,去找孟薇,结果你知道她说什么。”
孟薇很嫌恶地看着寇亭亭:“我是不喜欢你。也在一些场合埋怨过。仅此而已。如果真是我干的,你能知道?你能跑得掉?”
至于是谁来拍孟薇的马屁结果拍到了马腿上,她也不清楚,甚至没有说给寇亭亭一个交代。
但是这并不妨碍寇亭亭在婚后对大侄女各种笑脸相迎,并最终软化了孟薇的态度。
“不管你信不信,现在我和孟薇关系还挺不错。孟薇这个天底下最小气的女人我都能搞得定,Patrick是个男人,我又怎么可能摆不平呢。”
男人和女人之间的爱情有七种模式。门当户对。两小无猜。日久情生。一见钟情。欢喜冤家。天人永隔。因恨生爱。什么样性格的男女相遇了之后会产生什么样的感情,寇亭亭都一清二楚:“成少为这种莫名其妙冒出来的花花公子,怎么可能对我一见钟情?什么甜言蜜语都说了,眼睛却一点爱意都没有——美男计我是不可能上当的。所以我直接告诉Patrick,云政恩死了,想要弥补这一遗憾,最好的方法不是来报复我,而是善待我。”
“他真的很聪明,一想通了就立刻送了一整套钻石首饰给我。其实我倒不在乎这份礼物的贵重,我在乎的是它的象征性。想想看,将来会有这么一套专门为我而制作的珠宝,一代代地流传下去,就好像是我的美貌,我的灵魂永远不灭一样,多美妙啊。”
寇亭亭一个劲儿地炫耀,描绘钻饰的美妙,姜珠渊一言不发。
她印象中的寇亭亭从未如此**裸地显露出自己的肤浅,恶劣和虚荣,总还要披一层温情脉脉的伪装;这套昂贵的珠宝想必把她心底最深处的欲望全部释放出来了。
但是妈妈说得对。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不管是云政恩的爱慕,还是辛律之的忠诚,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而且他还答应我,很快就会让我们都讨厌的毕赢和曹慎行消失。”寇亭亭笑,“你知道他们两个是怎么发家的吗?毕赢从胥岷山的公司里套钱出来给曹慎行放贷,利息两人六四分,听起来是一本万利,但只要现金链一断,有多大的窟窿要补知道吗?Patrick只要再补一脚,他们就全完了,不能碍眼了。仇报了,我也开心了,云政恩才能真正地瞑目呀。”
“还有你可以放心,我并没有告诉他,你才是毕赢一直以来欺凌云政恩的核心原因。”寇亭亭施舍一般地说道,“毕竟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姜珠渊听她长篇大论地发表着和自己长久以来的认知完全不一样的理论。已经不是高中时代了,明明知道她说的都是歪理,但仍能影响她的心情,想要尽快结束这场谈话。
“下次你们见面的时候,告诉他吧。我不介意。”
“别忙着走啊。我还没说完呢。”
姜珠渊笑了一声,饶有兴致地看着寇亭亭:“我们两个人面对面坐着,都有看哈哈镜的感觉吧?你不觉得讨厌吗?”
“讨厌?什么意思?你正直,我扭曲?别装了,还是说云政恩吧。你喜欢云政恩吗?你不也是没有男女之情?为什么批判我?就因为他心甘情愿为我做了很多事?”寇亭亭冷笑道,“少装清高了,你第一眼看到Patrick,那么帅,那么有钱,怎么就一见钟情了呢?别否认,我刚才就说了,什么样性格的男女相遇了之后会产生什么样的感情,我一清二楚。我认识的姜珠渊那么喜欢装正经,可不会随便接受陌生男人提供的免费早餐,也不会随便让陌生男人搭你的车。”
她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情?
“你一定以为是Patrick告诉我的了。其实不是。我怀疑他根本不记得这种小插曲。是不是有点伤心呢?兄弟两个都把你当做了nobody。”
“那是谁告诉你?缪盛夏吗。”只有他,嘴上从不把门。
“缪盛夏?啊,说到他,你知道他要结婚了吗。”
姜珠渊一怔。
“不会吧。你们不是关系很好吗。要结婚了也不告诉你?”寇亭亭冷笑道,“看来你爸真的要退休了,连缪盛夏都不耐烦伺候你这位小公主了。你想想看,是不是我对你的友谊最真实?我可不是因为你爸才接近你,也只有我才会对你说真话。”
见她一直否认,却又神情自若,姜珠渊有些沉不住气:“到底是谁这么无聊,把我的生活琐事都告诉你?”
“很重要吗?”
“当然。如果我身边有奸细,那就不会只告诉你这一件事情。”
“挺聪明。”寇亭亭摁熄了烟蒂,“其实还能有谁,当然是你的亲哥哥姜金山了。”
从她口中说出姜金山的名字,实在令姜珠渊始料未及:“你说什么?”
“不相信吗。”寇亭亭抿嘴一笑,手机拿出来,丢在桌上,给姜珠渊欣赏,“你自己看吧。”
姜珠渊拿起手机。
先是通话记录,基本上每天姜金山都会有两三个来电,多数寇亭亭都没有接,接起来的也只是短短一两分钟的通话时间。
然后是短信。多以问候为主,殷切地关心着她的身体,天气的冷暖,当然多数寇亭亭也没有回复,即使回复也只是寥寥数语。
最后一条是姜金山问她,是否有钱放在曹慎行的借贷公司里:“亭亭,这件事情很重要。务必回我短信。你要记得,我一直都很关心你。”
姜珠渊本来不想相信,但这是姜金山的手机号无误。
看着姜金山发给寇亭亭的信息,她也无法说服自己这只是普通的寒暄。
她想到官瑜对大哥的殷勤,姜金山对大嫂的厌烦,空空如也的胃里泛起一阵阵的不适。
“你们……”
“对,就是你看到的那样。因为谈到你,我才愿意和他多聊几句,所以你的事情我全都知道。虽然这七年我们毫无联系,可我对你还是很熟悉。你想偷尸体冻尸体,你想收养云小恩,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你在医院实习时差点受到处分——”寇亭亭笑笑,“所以别总以为自己出生在什么书香世家。高尚,正直,优雅,端庄。靠出卖自己妹妹的隐私来讨好我,这种哥哥怎么样?对了,你哥结婚那天晚上,还哭着喊着给我打了一晚上的电话,说自己多么的身不由己,说要做我一辈子的靠山,如果我在孟家过的不开心,他随时离婚来找我。”
姜珠渊浑身发冷;一股股的寒意涌入四肢百骸。在寇亭亭的叙述中,那个虽然脾气不好但有责任有担当的哥哥越来越陌生:“这不可能。”
“可不可能的,不如回去亲自问问你哥?顺便告诉他,现在有Patrick守护我,就不劳他费心了。”寇亭亭摆弄着小巧的打火机,“当然这七年来,也还是要多谢谢他,给我留了一条后路。一想到我如果过得不开心,就可以去当你的大嫂,让你不开心,我心情就会变得很好。真的,你哥和云政恩一样,都是痴情种。”
姜珠渊猛地站了起来,动静之大令许度不禁侧目。
见她这般失态,寇亭亭似笑非笑:“怎么?想泼我一杯水,指责我勾引你哥哥,破坏你完美的家?”
姜珠渊咬着牙:“你们都结婚了,忠诚于自己的伴侣很难吗?”
“别装了。你也不是先赶着见了Patrick,然后又来找正牌男友。人啊,给自己留条后路总没错。”
“我在说你和我哥的事情,和辛律之,和贝海泽都没有关系,不要扯上他们。”
“生气了?你还真是一如既往地容易激动啊。我只是想说明我的观点而已。”寇亭亭道,“其实你的想法太落伍了——你的男朋友也是别人的男主角,知道吗。”
姜珠渊不知道寇亭亭还有多少惊人的消息等着她:“什么?”
“同学会后,有人告诉我说,你那个医生男友,是一本风靡一时的言情小说的男主原型。你确定他只有你一个女朋友?”寇亭亭似笑非笑,“我可好奇得紧,我们的珠珠这么纯情,这么高贵,被骗了怎么办?所以我专门抽时间好好读了读那本书,《依医不舍》——唉,估计你又没看过了。没关系,网上可以查到全文。”
姜珠渊脸色都变了。这正是官瑜推荐她看的那本小说。她不仅自己觉得好看,还借给贝海泽看过。
现在想想,真是太荒唐了!
“去看看吧,那书里的情节卿卿我我,你侬我侬,可不像是凭空捏造出来的。哎呀,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心疼你,所以专门找人查过了,《依医不舍》的作者就是贝海泽师父的独生女儿,两个人从小就认识。哎呀,这么亲密的关系,不发生点什么还真是说不过去。你看,他们每周三次在健身房约会,而你,一个星期能见他几次啊?”
“寇亭亭,你是不是有病?你打听我的隐私也就算了,连贝海泽也不放过?”
“珠珠,我是好心提醒你,别做了第三者还不自知。哦,也许你知道?但是无所谓?也对,你哥是我给一点点甜头就能活下去的人,你是他亲妹妹,贝海泽给你一点点甜头就很开心吧?不过很奇怪啊,他对你没兴趣吗?这么久了还没上床?男人忍得住吗?我看你不太了解男人。云政恩有好几次在晚自习后把我堵在教室里想占有我。你哥哥和我说过,要想着我,才能和你大嫂过夫妻生活。Patrick看到我,也会有反应。或者说——”寇亭亭将姜珠渊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你是不是奉承的话听得太多,真以为自己很优秀?你呀,真的是让男人毫无兴趣呢。”
寇亭亭很高兴自己的话起到了效果。姜珠渊平静的面具从抿着的嘴角开始一点点裂开,露出铁青的原色。她放在桌子上的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指甲也深深地嵌进了肉里。
寇亭亭从烟盒抽出一支烟,悠悠地点燃。
那一点火光摇曳着,沁出凉凉的薄荷味。
姜珠渊开口了。她的声音有些嘶哑。
“我总算知道你来找我到底是为什么了。”
“是吗。”
“我在格陵也碍你的事了吧。为什么不要求辛律之踢走毕赢,曹慎行的时候,也把我顺便解决掉呢。他不是很听你的话吗。”
“女孩子之间的事情,我们自己解决不就好了吗。”寇亭亭道,“七年了,我一直小心翼翼地做人,过得有多憋屈,你知道吗?现在有Patrick,在他身边,我终于可以很舒服,很自在地做我自己了。这七年我受了多少污蔑?同学会上你是怎么对我的?对付小心眼的方法只有比你更小心眼!我要十倍百倍亲自报复回来!姜珠渊,你知道吗?每次看到你装得那么优雅,端庄,好像集中了世间所有的美德,再想到你哥告诉我,你那些吃喝拉撒的破事,还有你完美的男朋友原来是劈腿精,我就觉得有趣极了!”
寇亭亭畅快地笑了起来,掸掸烟灰。
她当然知道姜珠渊的弱点在哪里。在她的眼中,姜珠渊怎么能变美,姜珠渊应该永远都是那个一字眉,嘴上有汗毛,腿毛可以搓出泡沫的高中女生,易怒,脆弱,敏感:“缪盛夏,姜金山,贝海泽,Patrick,这应该是对你来说最重要的四个男人吧。啧啧啧,可惜啊,他们背叛你,忽略你,轻视你,欺骗你——没有一个真心真意对你。我看你,还真没有什么必要留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你说完了吗。”
寇亭亭耸耸肩:“说完了。”
姜珠渊拿起桌上的邀请卡:“邀请卡我收到了。请转告阿堇,不管最后去不去,我都替小恩谢谢她。”
“好,很好。”寇亭亭轻轻鼓了鼓掌,“知道哥哥出轨,男友劈腿,还能保持风度,我真佩服你。”
“别总是把不一样的事情混为一谈。我们现在说的是孟堇的派对。正如你所说,孩子之间的友情很纯粹。我没什么必要去阻止小恩和阿堇做朋友。”姜珠渊道,“不过以后我们就不用再单独见面了。你仅存的那丝人性,请为你的女儿保留好吧。”
许度停止了敲键盘。
她偷偷地从屏幕上方望过去——刚才和她一起坐电梯的左拥拂袖而去;另外一名美女,坐了一会儿,朝相反的方向离开。
虽然听不见她们说什么,但很明显两个人是不欢而散。
为什么不欢而散呢?
对于作家来说,挖掘每个人背后的故事正是灵感的来源。
男人?家产?孩子?
不不不,敌对的关系太老土了。善良女主恶毒女配的设定现在不流行了,要从理念不同的角度来设计矛盾……
她脑袋里闪过一道又一道的灵光,噼里啪啦地写了一通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用上的桥段,心满意足地合上电脑。
许度刚走出咖啡室,就见早已走掉的左拥又迎面走来:“咦……”
“抱歉,刚才忘记了你还在等我。”她语速很快,“让你等了半天,我却自顾自地走了,真不好意思。”
“没关系。如果你有事的话就先走吧。我以后再找你请教。”许度在眉毛上比划了一下。
“来都来了,还是先把我们的事情解决了吧。”
见她脸色肃杀,许度不知为何有股隐隐的不安:“我们……有事情什么要解决?”
“很抱歉,刚才和你开了个玩笑。我并不叫左拥。”姜珠渊冷静地拿出手机,将屏幕摁亮给许度看,“我叫姜珠渊。我想,我们可能有同一个男朋友。”
“所以,你是怎么想的。”
在一处僻静无人的安全通道内,林沛白,庄羚和贝海泽三人分站三点,形成一个气氛很紧张的等边三角形。
不等贝海泽出声,庄羚继续咄咄逼人:“你应该好好处理和嘟嘟的问题,而不是发条短信就算了。”
“她告诉你了?”
“我从昨天到今天都一直和她在一起。我没让她看到那条短信。”庄羚道,“嘟嘟不该被这样对待。”
贝海泽不想解释什么:“你说的没错。如果她同意,我想和她谈一谈。”
“谈什么?怎么谈?”
“小贝能处理好。小庄你就不要操心了。”
庄羚见他们两个毫不在意许度的情绪,不由得更加生气着急:“你还是要拒绝嘟嘟?你知道她多喜欢你吗?她单恋你那么多年,把所有的情绪都写成了一本书,感动了千千万万的读者,就你一个铁石心肠?”
贝海泽不做声。庄羚以为他听进去了,放缓语气:“小贝医生不是一个温柔的人吗。为什么不愿意给嘟嘟一点慰藉呢?就算要拒绝,也可以慢慢来。”
贝海泽尽量平心静气:“我有女朋友,没办法对第二个女孩子温柔以待。况且这绝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
“贝海泽,许度根本不知道你有女朋友,你也没有告诉过她,这难道不是一种误导?又或者你也有给大家一个机会的潜意识?”
贝海泽无奈地叹了口气。
林沛白解释道:“小贝刚和小姜谈恋爱,院版就沸沸扬扬地讨论了三四天。小姜以前的照片曝光,身份被曝光,高中时发生的事情也被拿出来八卦。贝海泽好容易联系版主才删除了所有的信息。我想他不会随便在别人面前说到自己女朋友多少也是出于保护的原因。”
庄羚冷笑:“这个理由还真是冠冕堂皇。”
“小庄,这是小贝和许度之间的事情。我们应该给他们一点空间自己去解决。你不觉得你现在的情绪太夸张了吗。你并没有立场去干涉别人的感情生活。”
“许度对我而言并不是别人。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你别激动。小庄,我们两个也搭档过一段时间,你性格开朗,朋友也多,现在突然说许度对你最特别?”
庄羚一怔,原本锐利的眼神突然黯了一黯。
“好,我不怕告诉你们。我上学的时候,有过一段对性别认知不清的日子。我……我受到过的嘲笑你们根本无法想象。那时候只有左粲粲和许度和我说话。我们三个人的关系非常好,即使所有的同学联合起来孤立我们三个,她们也没有抛下我。后来我才知道许度家里那种情况,还总是逗我笑,逗我开心,她出国了,也时不时问我们要不要这个,要不要那个,每个圣诞节都寄礼物回来。这么好的女孩子,如果不是出国了,轮得到她姜珠渊乘虚而入吗?贝海泽,你想想,你们的感情基础深厚得多啊!”
贝海泽突然道:“庄羚,你也被人孤立过,为什么珠珠在医院进修的时候,你要针对她。”
“……我没有。”
“殷唯投诉珠珠之前找你咨询过专业意见,你给了很多不好的暗示。Bbs上一直针对她的id是你的小号。更不用说秦教授让你为你们共同的研究成果投稿的时候,你故意漏掉了她的名字,事后却借口没有收到她的回复。”贝海泽道,“还需要我列举更多吗。”
庄羚咬了咬牙。
“她只是一个研修生,如果不是有身份背景,秦教授会天天把她夸得像朵花儿吗。”
“你就这样看待秦教授?看待姜珠渊?那你和那些欺负你的同学有什么区别?”
“好,我可以为我的偏见向她道歉——”
“那倒不用。我就问问你,你到现在仍然觉得她只是凭身份背景才得到大家认可么。”
庄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不。她确实在专业方面很有实力,很有想法。她的业务水平不是我的偏见所能贬低的。”
“这样就够了。她并不在意你的针对,也不需要你的道歉。”
“那许度——”
“我会为我的轻佻向许度道歉。”
贝海泽态度坚决,转身就走。
“贝海泽,你难道不能给嘟嘟一个机会?大家一人退一步,先做个朋友不行吗?现在都什么社会了,一切都有可能。”
“不行。”
不想等电梯,贝海泽推开安全通道的门,从楼梯走了下去。
“嘟嘟有什么不好呢?贝海泽,你好好想想,谁更适合你……”
贝海泽不再做声,只是疾步下楼;庄羚跟在后面:“贝海泽,我们谈一谈!谈一谈!请你别拿对其他女孩子的那一套来对待她!嘟嘟还不可怜吗?她从小就在一个破碎的家庭长大,你以前不是对她很温柔吗?为什么现在要这么残忍?”
“贝海泽,贝海泽!姜珠渊性格那么坚韧,就算被你甩了也不会怎么样;许度就不同了,她很脆弱,她受不了这种打击!”
她的声音在空****的楼梯上回响,虚弱又尖锐;一层层的声控灯开了又熄,贝海泽停住了脚步。
“一个女孩子性格坚韧,就活该不被呵护,不被重视?”他难得严厉一回,“庄羚,你真的要好好想一想了。”
他揣着一肚子火回到办公室,实习生们见他脸色不好,也不便出声,只是默默地看着他及身后的林沛白,还有庄羚。
一张张求知若渴的小脸蛋上明明白白地写着——
“这是干啥呢?”
“又来两个啊。”
“林沛白也参与呀!”
“这不好吧,大庭广众的。”
“小贝医生这是不开荤则已,一开荤油盐不忌啊。”
“没有小贝医生,我们的生活该多清淡啊!”
贝海泽看着这一班小的们,愈发头疼起来。
“值你们的班,别多管闲事。”
才说完别多管闲事,他又问了一句:“我女朋友来过了吗。”
仿佛这不是闲事一般;实习生们纷纷摇头。
贝海泽拿出手机。
先打给谁呢。
他到底是应该先找许度说清楚,还是先找到珠珠……
正在这时,他接到了许度的来电。
他一见是许度的号码显示在屏幕上,顿时松了一口气,但心情随即复杂起来:“你在哪。”
许度干巴巴地回答:“我……我在咖啡室。我,我……”
“你不要走开,我来找你。……不好意思,有电话进来,稍等。”
相差不过半分钟,姜珠渊也打来了,声音柔和:“海泽,你在哪儿?我等你半天,现在好饿。我们去吃饭好吗。”
“……珠珠,你再等一下。我还有点事,忙完了就去找你。”
“你忙了一天了,还没忙完吗?啊,不会是去见别的女孩子吧。”
“……不是。还有点工作上的事情要交接,很快。要不你先来我办公室坐一会儿,别到处跑了。”
姜珠渊的心立刻沉了下去。一句脏话几乎就要破口而出,可悲的是,她仍然顺从了淑女的美德:“好。我知道了。你忙。”
不等贝海泽再说什么,她挂了电话。
刚才两人都开着免提,想必该听到的都听到了,该有的结论也都有了。
姜珠渊很清楚,贝海泽“工作忙”,所以她心甘情愿地主动去找他,也等过很多次。
现在想想,真是太可笑了。
更讽刺的是,她明明知道贝海泽和许度每周见三次,却故意忽略了许度留在他身边的痕迹,且对他说的每一句撇清的话都深信不疑。
“就这样吧。”姜珠渊收起手机,在桌上敲了两下,“我……没什么要说了。”
“等……等一下。”
从姜珠渊宣布自己是贝海泽的女友开始,到她果断地安排两人分别约贝海泽出来,用硬币的正反面决定打电话的顺序,到这荒唐的电话结束,许度一直怀疑自己其实在做梦。
这是做梦吧?为什么“女二号”出现后,事情的发展并不像小说那样?为什么不是“女二号”凶神恶煞地骂她抢男人,甚至扇她耳光?为什么“女二号”坦**又果决,而她无知又胆怯!
她自以为一直按照小说剧情来发展的粉红人生,被“女二号”的不按人设出牌给完全打乱了。
“等一下。我……我……我不知道他有女朋友。”许度语无伦次地背着书里的台词,“我和他也不是……不是那种关系……我只是……我只是……”
她心里百味杂陈,昨天的一幕幕又在眼前闪过——海泽哥哥种种**漾羞涩的表情,难道不是喜欢她的表现?不喜欢她,为什么关心她,爱护她,陪她健身?
可是面前的“女二号”,也并不是庄羚和左粲粲所描述的那种根本不配得到男主喜欢的恶毒金枝啊!
那么海泽哥哥,是真的被她吸引了吗?海泽哥哥,是真的无法在她们两个人当中做出决定吗?
许度突然发现,自己的成名作原来是那么的肤浅!用恶毒的女配来凸显女主的珍贵,增强男主忠贞的可信度——她还将这一肤浅,延伸到了自己的生活当中。
真的是太可悲了……
见她欲言又止,神色复杂,姜珠渊道:“你不需要解释。隐瞒自己有女友的事实,和其他女孩子暧昧,错不在你。”
“……我真的没有想过当第三者……我……我自己的父母就是被第三者拆散的……我真的真的没有想过当第三者……”
“许度,我吓着你了吗?你深呼吸一下,慢慢听我说。我看过你写的书。但刚刚我才知道这本书和贝海泽之间的联系。在接受他的追求之前,我没有确定他的感情状况,是我的错。第三者什么的,我们都不要认。”姜珠渊从头上取下发卡,放在桌上,“感情里如果有三个人的话,就太拥挤了。”
许度脑中嗡嗡作响,她没有听见姜珠渊告别的声音,她只听见了不会再见贝海泽那句话。
所以她要退出了吗?如果她退出的话,岂不是只剩下她和海泽哥哥?
那现在问题的答案就在于她了——她要一个三心二意的贝海泽吗?
许度不断重复地问着自己,每一次的答案都是再想想……再想想……
“许度。”不知何时,贝海泽出现在了她面前,坐下,“我们谈一谈。”
贝海泽出现的那一瞬间,她的答案全部推翻,变成了——即使他会劈腿,她仍然卑微地想要他的爱啊!
“海泽哥哥。”
“许度!”庄羚也赶来了,“你不要听他的——”
“庄羚,让我和许度单独谈谈。”
林沛白将庄羚拉到另外一桌坐下。
贝海泽看着许度的眼睛,开口了。
“许度,你现在已经养成了良好的运动习惯,以后可以自己安排健身计划,我就不再参与了。如果之前我在传帮带的过程中有过任何让你误会的举动,绝非有意为之,请你谅解。”
许度全身的血液本来已经奔涌到脸颊,但听了贝海泽清晰而有力的一番话之后,所有的血液又瞬间退去,她脸一下子就白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昨天的表白我听到了。我的答案是不接受。”
他就这样直接明了地否定了,完全地出乎许度的意料。全身的血液退到了脚底还不够,还在争先恐后地脱离这具自作多情的躯壳,让她全身的温度都降到了冰点:“不接受……你真的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没有。”
“那你为什么要对我好?”
“我这个人,总是希望能够面面俱到,皆大欢喜。这种伪善和虚荣给了你错觉。我很抱歉,但也无法补救。”
“你并不是这样人,为什么要这样说自己。”
“因为我确实错了。以前我不觉得这是很大的问题,现在我受到了教训。”
许度的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终于掉了下来。贝海泽下意识地去摸口袋里的纸巾,但立刻停住了动作。
他实在是一点点多余的关心也不敢再给了。
许度还抱着一丝丝的希望:“……是因为你有女朋友?”
“许度,我有没有女朋友,和我对你有没有感觉是两码事。”
“可是你有女朋友,对吗?”
“对。”
“从始至终,你的心里只有她,只想和她在一起。”
“对。”
“即使她和你分手,也不选择我,是这个意思吗。”
“对。”
每问一句,每回答一个字,就仿佛在许度的心上戳下一刀,她看着自己血淋淋的心脏,再看看贝海泽,啊,他在谈到自己女朋友时的那种表情,和昨天晚上一模一样。
“所以,昨天晚上你看起来很**漾的模样,也是因为一直在想她吗。”
“对。”
平时的贝海泽一直给人和善温柔的形象;但提到女朋友的时候,他的眼神,他的语气变得比和善更细腻,比温柔更亲密,那是从未在其他女孩子面前展现过的爱意。
许度的眼泪又汹涌而出。
贝海泽见她一直哭,无奈道:“不说这个了。我看到网上有些人在讨论这件事情,大概是参加读书会的那些人发的照片,我会去拜托删掉相关内容,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许度抽噎道:“你怕她知道了会生气?”
“嗯。我怕我哄不好她。”
许度拼命地用手背擦着眼泪。
“你能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吗。”
“你说。”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没有出国,如果我们先在一起了,然后你又遇到她,你会怎么做?”
“不会的。”
“假设,假设也不行吗?”
“许度,你想从我这里听到什么答案呢?我马上就三十了,我之前不是没有过谈恋爱的机会。但我一直没有遇到能让我一眼看到未来的女孩子,直到她出现。我看到她第一眼的时候,就已经在想象她穿婚纱的样子;当我终于和她说上话的时候,我连结婚誓词都已经想好了;她是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女孩子,独立,自由,充满活力,一想到这样优秀的女孩子是我的伴侣,我也想要变得更优秀;即便是你对我表白的时候,我想的也全是她,我很害怕,我害怕她知道了之后不原谅我,那我怎么办?那我就只能一个人孤零零地葬在仰止园了。”
“许度,有一天你也会遇到一个人,他看你第一眼的时候就会看到未来。那才是你的伴侣。”
许度的眼泪慢慢地止住了。
“海泽哥哥,虽然你不喜欢我,但是我……我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高兴还是伤心……好像每种情绪都有一点……”她吸了吸鼻子,鼻音浓厚,“我刚才心情好差,因为我一直在想,如果海泽哥哥是我爸爸那样见一个爱一个的男人,我还要继续喜欢他吗?现在你给了我答案。比起你不喜欢我这个事实来,你对恋人的忠贞和对感情的珍惜这个事实更重要。因为这说明我并没有看错人。海泽哥哥,你并不伪善,也不虚荣,你很好。你的女主角很好。”
她紧紧地抿着嘴,扬起满是泪痕的脸庞。
“还有,我也很好。”
如果是刚回国的许度,也许真的会受不了这个打击。
现在的她有强健的心脏,结实的体魄,相对应的,灵魂也没有那么脆弱了。
虽然他从不爱她,虽然她更爱他了——
她能克服,总能克服的。
她紧紧地攥着拳头,直到什么刺痛了她。
她以为得到这朵玫瑰花,就会等到她的小王子。
活在小说里的并不是贝海泽。
每一步都暗合情节的也不是贝海泽。
贝海泽是她面前这个活生生的,有独立意识的男人。
她用了一个自以为是的故事来框定现实生活,现在是时候一步步走出困局了。
许度将苍白的右手伸到贝海泽面前,慢慢摊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