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刚躺下,就听见蒙兰兰柔婉的演唱声。“这个狗日的,怎么调的这个声音。”达摩拿起男子给的新手机,骂了一句。其实,他心里对那个男子怕得要死,哥哥的指示是绝对服从,他也是这么做的,只是偶尔不服气而已。

他调整了一下手机音量,划开接听键。

“立即离开防空洞。”电话那头说,“我给你找了家宾馆居住,很安全,也很安静,包你满意。地址在手机信息里。”

“现在吗?”他像个听话的小学生。床头外的洞穴仍在滴水,股股阴冷潮湿的气息包拥着他的头顶。他内心窃喜。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希望不仅能改善居住条件,还能拿到这次额外任务的佣金。

他看了看表。距离完成任务才几个小时,街上一定拥满了清查的刑警。他口袋里连吃顿晚饭的钱都没有。真是可恨!这次,男子答应他“任务完成马上付账”,结果送了他手机却没留下半分现金。他又不能使用微信支付,或者信用卡。否则的话,他的银行里倒是有大把大把的钱,那是达一路给他的报酬。

只是,他有些不理解哥哥达一路的做法:给他大笔钱,名义上是他的,却不准他使用,账户还实施双控,说是为了他的安全。他当然明白使用银行卡、身份证的危险性。

去他妈的!给雇佣人的手机留言,根本不是他的错,是雇佣人自己把私密手机乱扔。

达摩任务完成得很好。没有人可以否认这个事实,但是他还能怎样?事后为了小心起见,男子禁止他打电话向哥哥报告,说是不能让哥哥担心。

夜色降临,山顶的风发出尖锐声响。达摩钻出防空洞,把简单的行李提在手里,快步绕向另一个方向。洞口附近的几条小道都是店铺,老板都是见过他的,而且正是人流车潮的高峰期,直接走下去一定会被人看到,或者听到他的脚步声。

他穿过几丛荆棘,前面是一座废弃的小庙,里面已没有香火,更无人迹,插过后面,就有一条小巷。他决定从那里走,既不会留下脚印痕迹,又方便搭车。

他已经厌倦这样的生活,老实说,他也讨厌达一路的那些兄弟。他想做完这一单,拿到钱,就回去找达一路,把所有的钱都取出来,换个地方找份工作,或者做个小本生意。“这样下去,前途渺茫。”他想。他厌恶那些整天喊打喊杀的人。

信息提示的宾馆是一家旅游民宿。现代风装饰,大堂很小,但房间很豪华。宽大的单人床,柔软舒适的被褥,二十四小时空调、热水,洋溢着芳香的气息。

达摩的视线从床铺移到墙面。壁上有当地的风景照片、蒙兰兰乐队的演唱会海报、印有民宿标志的镜框。他觉得自己摇身一变,成了一个阔气的旅游者,这还是他头一次这么感觉。二十七年的生命,除了父母双在的童年,那时的喜乐已依稀不太记得,父亲死后,青少年的日子都是在颠簸流离中过来的,近几年虽说有了点钱,但始终是刀口舔血。

他闭上双眼,任由自己重重地倒在**,又轻轻地弹起来。

“咚咚咚……”

两急促一悠长的声音挥之不去。永远挥之不去。

“谁?”他警觉地爬起来,走近房门。

门外响起蒙兰兰柔婉的演唱音乐……

“敲门声与音乐就是暗号。难道是‘他’来这里找我?”

进门才几分钟,他已交代服务员不要打扰,而且没有人知道他住在这里。他的心跳开始加速。贴近窥视孔,睁大眼睛,犹豫地看着敲门人。

他的手伸向门把。这时,房门突然打开。

“嘘,达摩,是我。”

走廊很亮,莹白的光穿过房门洒进来。他逆着亮光看见一个青年的轮廓侧身在门首,但他马上认出了说话者的声音。

“我说过要来看你的。”来人迅速侧身挤进门,并立即在身后关上。他仔细地打量着房间里的装饰,“这个地方还真不赖。”

“你也是从正门进来的?”

“不,我自有办法躲过所有监控视频。”男子举起一副“壁虎爬”手套在达摩面前晃动,手套上还粘有外墙的粉黄色油漆。

“哦,靠!”达摩倒吸一口气,“你真这么厉害吗?”

“当然。放轻松点,达摩兄,坐吧。”男子指了指床铺,自己则反坐在椅子上。

“你来干嘛?”达摩明知故问。

“你说呢?”男子对着坐在床沿的达摩露出微笑,“今天是算总账的日子。”

“算总账的日子,我哥来信息了?”

达摩不知道自己是该惊喜还是该惊魂。男子不准他向哥哥汇报,但男子自己一定向哥哥说了他犯错的事情。他看着男子放下夹克的竖领,取下墨镜,突然觉得男子一点不像指使他杀人的人——梳理整齐的头发、温暖的眼神、细腻润泽的白皙脸庞,非常帅气。只有黑色短夹克里露出结实的手臂和胸肌,显示他是一个有力量的人。

“嗯哼,”男子依然微笑着,“算总账的日子终于来了。”他从夹克内袋里抽出一个信封,挑了个剑花指向达摩,仿佛那信封就是一把锋利的短剑,仿佛要用这把剑以这个优雅温和的姿势刺穿达摩的身体。

达摩惊悚地颤抖了一下,接着露出转瞬即逝的微笑。“也该是时候了。”他说,接过信封,从中抽出一叠厚厚的红色钞票和几张折叠的A4纸。

“这是什么? ”他扬了扬A4纸,问。

“上面有你去年杀人时留在现场的脚印和血液DNA,以及今天中午,你在现场留下的脚印,刑警很快就会找出你来,而且一定会采集你在杀人现场扔掉的帽子上的皮肤微粒,那些微粒也可以化验出DNA。”

“帽子?”达摩惊恐地看着男子。男子摇摇头,表示遗憾。

“我的帽子好像不是扔在那条巷子里,那时候心里很焦急。我一定是不小心把帽子跟刀、手机一起扔进了河里。”达摩用双手来回抚摸着自己的板寸头。

“达摩兄,你看起来好像很困惑。”

达摩点点头,想微笑,嘴角肌肉却不听使唤。

“你想不想听我说一下接下来的情形?”

达摩又点点头。

“袭警案是公安机关列为首要侦办的案件,不管花多长时间,一定会抓到凶手才肯罢休。‘当被害者是我们自己人的时候,必须不择手段寻找线索。’这是侦查手册里没有写到,而每一个警察都会遵守的规矩。所以,今天的案件一出,全市的警察一齐出动,不达目的,他们绝不会放弃,直到……”

男子说着,指向达摩。“逮到你为止。所以,你逃无处逃。这种情况下,我没有办法,我必须推办案的警察一把,好缩短侦办时间。”

“可……”

“你可能会觉得奇怪,为什么我要帮助警察。因为你太无能了,如果让警察找到你,你一定会把我供出来,好减轻自己的刑责。”

达摩吞了口唾液。他试着去思考,但男子说的话太绕太复杂,他的头脑卡住了。

“我理解,你一下子想不通,”男子说,用手指抚摸着铁制的靠背椅扶手,“当然,命案发生后,我本来可以开枪当场把你击毙,但这么一来,警察就会知道你有一个想消灭证据的同伙,于是就会继续展开追查。”

“还有一个做法是,我慢慢地把你推出来,放些线索给警察,方便他们侦破这件命案。然后,想个办法在逮捕你的时候,让人击毙你,布置得像是拒捕一样。问题在于,这样做,可能又会多一个知情人。”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大笑几声。

“别害怕,达摩。我只是告诉你,这些是已经被我排除的做法而已。我认为可行的做法是坐在一旁观察,掌握办案进度,告诉你如何应对,教你如何逃跑……对了,追查到你的是你们去年那起案件的老对手。”

“你是……警察?”

“可能吗?”男子敲了敲铁扶手,“我不是警察,当然不是。达摩,我跟你一样是一个跟警察作战的人。一个人要战胜警察,就必须离警察很近。接近他才能毁灭他。你知道我跟你说这么多,是什么意思吗?”

达摩觉得口干舌燥,已无唾液让他吞咽。他仍然没有想透男子的话,却分明感到了死亡的恐惧。他暗暗地在心里比划,如果动起手来,该如何占住先机,一招制敌。

“这表示你不能再待在汉洲了,你明白吗?”

“哦,拿这些钱让我跑路……”达摩声音嘶哑,察言观色地盯着男子。他根本不相信男子脸上的微笑,恨不得把这个貌似文雅的杂种从窗口扔出去才好。

男子把手伸进夹克里,抽出一支手枪。“还有这个。”

达摩惊惧地一滚,差点躲进床头里。但男子似乎吓他,枪口指着窗外,接着说:“这是一支警用左轮手枪,枪口可以装消音器,刚从黑市里买来的,制造序号已经被锉平,枪价从你的报酬里扣除。”

达摩的脸部肌肉放松了,但是他下边的括约机却绷得更紧。“给我的?”他问。

男子走到床边,在达摩身旁坐下,掏出一根黑管套在枪口上,转过来。达摩再次吓了一跳,盯着枪口:如果男子动手,自己只有挨枪子的份,根本没有还手之机。但男子再次把枪口转开,向着对面的书桌,没有伤他的意思。

达摩从最初的惊恐里恢复镇静,带着不屑的神情看了看男子。“难道让我用它防身?”

“感觉一下,”男子把枪柄转过来,往达摩手里递。“准心完美,平衡性十分好,只需轻轻提住,扣转自如。你要明白,不论是谁,只要他妨碍我们的生活,不管是什么样的生活,就要毫不留情地开枪。”

达摩极不情愿地抬起头,伸出手来接枪柄。他感觉到T恤下的皮肤泌出汗水,却又遍体冰凉。接过枪怎么办呢?是毫不留情地打死男子,还是……他睁大双眼。

他像演示慢动作似的,去抓枪柄。但男子的动作却十分快捷,手枪在他拇指间突然打了旋转,浑圆黑亮的枪口猛地顶住他的下巴。

“噗!”

枪口喷出红色焰火。达摩感到头部震动了一下。子弹钻入他的下颌,从后脑穿出,斜斜地射入卫生间上面的天花板,留在水泥预置板里。

男子将左轮手枪放在达摩的右手里,没有一秒钟耽误就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