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咚咚咚……”
震天般的敲门声惊醒了丁杨。他抬头望了望窗外，幽灵似的乌云迅速移动，往大地洒下黄豆般的暴雨。潮湿的空气中充满了汽车尾气、工业废气以及沙尘被浇灭后草灰一样的气息。
“你怎么回事，手机关闭一整天，全天下人都在找你，知不知道？”
丁杨睡眼惺忪地盯着苏南，回应道：“天塌下来了吗，天塌下来不是有高个子顶着吗？黎局好不容易放大家一个假，我不睡会儿？”他的回答不太尊重人，但黎政确实说了不准他们回办公室，他也确实困了，睡一觉算什么。
苏南的手机响了起来。
苏南拿起手机，边听边使劲点头，眼睛直盯着丁杨。丁杨皱起眉头,不知电话那头是何许人物。只听苏南用恭敬的声音说：“您请稍等。”说完，热爱网侦的警官把话筒递给了丁杨，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仿佛它是件易碎的宝贝。
“找你的，”苏南含含糊糊地低语道,“对不起。”
对不起？丁杨扬起一边眉毛。
“是网安支队打来的，丁专家。是季亚明。”
支队长？丁杨不仅已离开网安支队，还离开了市局。难道真有大麻烦……
“丁杨吗？你长翅膀了！”
“岂敢，领导。”
“还知道我是你领导！我以为你去了治安升了官就不认得我了。”丁杨把听筒换了个位置，似乎即将听到的消息换只耳朵听，就会伤害小些。
“我们侦查发现一条线索。这条线索可能与你们正在侦办的案子有关，并与你感兴趣的人有关。”支队长迅速加上一句，“我不会在电话里提到那人的名字。”
“对不起，季支，是我用人不慎。但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这话怎么讲？”
他想说强超以前就是支队的线人，那时就应当谨慎一些。但丁杨是个敢于负责的人。他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应该经过缜密的考虑。
“他本性纯良，为我们做了不少有益的事情。”
“有益？就是他在被害人的电脑里植入虚假证据，利用你的信任侵入公安网，修改数据……差点把我们都骗过去了……至少让我们走了很多弯路。”
“我知道，我这是放长线钓大鱼。他帮我破解肖继中电脑主机时，我就发现他的行为鬼祟，之后我便一直在监视着他，有意让他得逞。”
“可梅亚飞死了，你知道他涉嫌参与谋杀吗？”
“不可能，领导。他只是一名黑客。嫌疑人利用他植入证据，侵入公安网，恰恰应证了凶手的狡猾。他是我们抓住凶手的钓饵。”
丁杨看着苏南关切的神情，把手指放在自己的胸口上。苏南转转眼睛。
“现在我们发现了他的犯罪证据，你准备怎么办？”季亚明问。
“继续让他游，只是得把线牵紧一些。”他尽量说得含含糊糊。他知道网安支队常常两手抓：一手搞侦查，让对手原形毕露；一手布置刑侦抓捕，刑侦不能不雷厉风行。
“首先，他这么做已经涉嫌参与谋杀，严重触犯法律，而假如你手里的线一旦没有牵住，让他脱逃，你就可能犯下包庇罪。”
“这点我明白。”支队长一阵沉默，丁杨接着问：“你想将他抓进看守所，对吗？”
“对。”
“可是，收了他，我们的线索就断了。”丁杨坚决地说。
电话那头传来哈哈笑声。“梅阳分局就是这么办案的吗？少一个黑客，就没办法了？”
“我想您最清楚办案的程序。领导。”
一阵停顿。
接着，季亚明问：“你知道我对你的信任，不然我也不会给你打电话。我就再信你一次，你实话告诉我：这人对破案到底有多大帮助？”
其实，丁杨心里也没底……
丁杨回应道：“你知道，我不是个夸海口的人。你瞧，我牵着他犯下两条重罪，让罪犯自以为嫁祸成功，这已经完成了第一步。假如此时收网，那就前功尽弃，抓了他，也不一定能够挖他的幕后人，因为幕后的收买可能是间接进行的。”
又是一阵停顿。季亚明开口说道:“听我说，我个人并不认为押了他就能万事大吉。我明白你的计谋，也基本理解你说的每一个步骤，如果依计而行，或许真能起到作用。可支队有人发现他不止参与了这一件事，不抓他说不过去。不过，在完成取证之前，他始终是清白的。对这一点，我持支持态度。”
“是，领导。”丁杨说。接着，他又小心翼翼加上一句：“还有，在我宣布结案之前，支队的同志们可不可以不去碰他，毕竟他是我的人，我的思路他们都不明白。”
说完，他心想：完了，怎么不说得隐晦点呢，一句话把整个网安支队全得罪光。
不料，支队长哈哈笑起来。他说：“我会背后一个个提醒他们。我知道他们没一个有你神，但其他从事网侦工作的同志可不愿听到这种话。还有那位网管办顾问，隔三差五往支队跑，俨然是支队领导，他手里有很多线索来源，大家都很喜欢跟他打交道。而他又是你们案件的知情人之一，说不定他会发现那两条证据。”
“我不明白。”
“江心洲封杀负面消息，很多信息涉及到肖继中命案和假冒伪劣产品案。可以说，江心洲不知道那个人在你手里，但听到了一些传言。如果真的让他发现，肯定对你不利。”
“谢谢提醒，领导。”
“丁杨，听着。假如那个小伙子真的能够帮助你们抓到罪犯，那好，近期内你尽管牵着他，但时间不能太长，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谢谢领导。”
“不用说你也懂的，假如他又去攻击什么网站或者逃跑，那你就死定了。”
丁杨正要解释，房间里传来“嘀嘀”的声音。“一直控着他的！”他兴奋地说。
二十四小时工作的电脑屏幕上积聚了很多文档，苏南点击其中一个，丁杨点点头。“这是强超登录过的网站名单，后面有时间和IP，路线一目了然。”
他把一些打印文稿递给苏南。上面大多是些令人费解的文字、计算机符号以及在外行看来毫无意义的数据和文本碎片。但在那些碎片中间，还是能看到一些银行、宾馆、餐饮的名字和使用银行卡、身份证、手机号码的信息。
“还有这些，他下载的软件、查询的信息，阅读的网文、快闪、抖音和新闻。”急赤白脸跑来的这位网侦追求者笑得非常开心——想必已经从先前愧不如人的心态中恢复过来。
“可是，没有时间和地址，你分得这么细有什么用呢？”苏南不解地嚷道。
“看不出顺序？你在开玩笑吗？”丁杨冷笑着说，“这样细分就是为了识别他干什么，怎么干，是不是完成；地点顺序只是追踪他在哪里。他在汉洲，没有离开，你要时刻盯着他在哪里有什么用呢。”
突然，苏南的手机又尖叫起来。他接听了一句，便瞪着丁杨问：“你手机还没开？”
丁杨一边慌慌地找手机，一边解释道：“这不一直拿着你的手机在打吗，哪里来得及。”
“天下大乱了！”苏南大惊小怪地喊道，“快……快点，我们快点过去……”他狠狠地盯着丁杨，一边两眼无神地到处转悠，一边咬牙切齿地说：“你还愣着干什么，快点……”
丁杨惊讶地看着苏南，问：“怎么啦？看你慌的，发生什么事了？”
苏南说：“叫你快点就快点，啰嗦什么，快点……”仿佛火烧眉毛似的，他跳脚乱骂，两手四下里摸着腰，掏出手枪，检查了一番弹夹，又塞进枪套里。
“什么事？”丁杨一边拿起手机开机，一边问，“谁叫我们，要去哪里？”
“快点！”苏南看起来要疯掉了，“黎局……黎局让我们快点去，明白了吗？快点……”
丁杨仍旧不得要领，但他听从了苏南的话，不等手机真正开启，便跑着出了门。他想一定有急事，不然，从来不敢在他面前大声说话的苏南不会如此生气且带点儿愤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