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案风光,侦查过程却平淡而琐碎。丁杨凌晨两点左右离开蒙兰兰别墅,在分局机房值班**睡了一会,便接着捣鼓肖继中的电脑。电脑储存的信息量很大,粉碎的文件也大都得到恢复,但什么才是肖继中致死的原因呢?
他对肖继中的联系人进行归纳式分析,发现一个叫“巴比仑”的十分活跃。进一步人肉搜索,发现此人真名梅亚飞,是一家小律师事务所的主任。丁杨翻了翻他的发帖,涉猎非常广泛,其中提到过“魔法鹦鹉”,却也没说明那是什么东西。
“丁杨,找到什么线索吗?”胡志远带着强超走了进来。
强超不待丁杨回答,抢着问:“主要是,是否恢复他从电脑里拷走的东西?”
丁杨摇了摇头。
胡志远自言自语似的说:“看来,只能等肖可语找到老人寄出的邮件了?”
丁杨望着大队长:“肖可语有消息吗?”
胡志远摇摇头。“黎局让她在找到邮件前不要给我们打电话。”
“为什么?万一她需要帮助怎么办?”丁杨一脸惊讶的表情。
胡志远耸耸肩。“我在这里帮不上什么忙——她只能靠自己。另外,黎局出于保密考虑,她不能在不安全的手机里通话,以防有人偷听。”
丁杨显得焦虑不安,眼睛瞪得老大。“那是什么意思?”
“放心吧,可语很好。黎局只是出于谨慎。”这话说了等于没说。胡志远走后,丁杨对肖可语的安全越来越不放心,脑子里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强超担心地看了他一眼,回到电脑面前。他键入个人密码,屏幕亮了,恢复程序出现在眼前,仍然没有芯片内存提示。他怀疑自己在编写程序时犯了什么错误。他快速浏览屏幕上编程语言里几行长长的字符,寻找任何一个可能出错的环节。
“嘿,我们是不是钻了牛角尖。”强超试探着说,“或许,肖继中设置了一枚虚无的芯片,编写了一个虚拟的储存痕迹,用来蒙骗得到他电脑的人?”
丁杨抬起头。“虚拟的痕迹?”他突然顿了一下。“哦,是的……我好像看过这方面的资料。不可能……‘魔法鹦鹉’的资料是有的,只是无法恢复而已。”
“看来,我们真得另辟蹊径。”强超呆了呆,“可追踪程序你更在行,听说你去年破解过一个‘遥控报警系统’。”
“嗯,那个追踪程序用过了,不起作用。”
强超眼珠转了转,突然说:“如果不怕我侵犯你的知识产权,不妨把它给我,让我改造改造。”他故意叹了口气,“你的软件就是太光明正大。如果我在里面开个‘后门’……让它在追踪中偷看所有相关邮件,你看怎样?”
丁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正要说话,手机响了。
“有空吗?”蒙兰兰的声音里充满了期待。
“有啊。”丁杨答道,“如果你没事的话,我来找你。”
“我在绿汀大会堂排练。”丁杨听到手机里传出音响的声音。“你可以从后门进来,这里没有别人。”
“好。”
“你会看到一个‘闲人免进’的牌子,不要理它。”
丁杨将软件调出来,让强超任意使用,便走进洗手间。他走到洗手池边,弯下腰,将冷水泼到脸上,又用手撑在凉凉的瓷台上,听任脸上的水珠滴入洗手池。他深吸了几口气,吐气时恢复了几分镇定。
说实在的,他不该轻易答应跟蒙兰兰见面。他可能已经卷进蒙家阴谋的大漩涡中心。这个漩涡可能跟案件无关,只是蒙兰兰利用了他的同情和爱心。该死的爱心。如此草率地跟过去的恋人频繁见面,且不说会受到旁人的取笑,活该挨肖可语的指责。
母亲一定会责怪他太愚蠢。她不是一直在教导他千万别再跟蒙兰兰来往吗?她不是一再警告他,一个男人要是落在阴险毒辣的女人手里会蒙受多少不幸吗?
如果他相信蒙兰兰所谓的阴谋论,刻意插手,说不定他会被吞噬、被淹没,沦为下流笑话的笑柄不说,恐怕会因此犯下一次渎职罪。而这种困境他是无法挺过去的。
不过,这个问题尚无定论。他仍不能放弃对蒙兰兰与命案相关的怀疑,不论它是否子虚乌有,他都有必要去揭穿它。这没什么左右为难的。虽然他仍不能肯定里面是否包含情感和欲望的关系,但职责一定占着上风。
驾车往绿汀会堂去。一路上,丁杨都在想着蒙兰兰。这么一个女人,唱歌时无论有意或无意都能吸引人。他提醒自己,必须排斥这种吸引。他要的是破案线索,或者说跟破解某个程序有关的信息。他相信,蒙兰兰是对侦破案件十分关键的因素。
丁杨知道,自己受到更多的法律义务约束,一言一行必须保持谨慎。经过痛苦的斟酌,他发觉自己必须防备着蒙兰兰,就像四年前一样。但他一直在犹豫中。昨晚与她见面以后,他就感到忐忑不安,处理工作都静不下心,反复在思考着她可能面临的危险。
他要帮她,施出全力帮她。他有屡遭挫折的经历,能理解她的遭遇。她够苦够难,为了生存付出了太大的代价,丁杨十分钦佩她的勇气。
会堂里传出蒙兰兰训练有素、悠扬高亢的嗓音。丁杨悄悄走进后排。排练厅大约两百个座位,他站在离舞台不到三十米的地方。她穿着运动服,一袭白色,抽着两条蓝筋,几乎没有化妆。头发朝后梳着,扎成一个马尾。
见到丁杨,蒙兰兰并没有停顿,她轻展歌喉,曼妙的歌声在厅内回旋,没有任何费力的感觉,没有丝毫不和谐的成分。
丁杨悄悄坐下,欣赏这天籁之音。她的歌声中有一种原始的渴求,一种绝望。上次演唱会上,也曾有相似的元素——一种无法摆脱命运控制的揪心的绝望。丁杨想起蒙兰兰说过的话:“我唱歌是为了有个活下去的理由。”当时,他听来觉得伤感而神秘;此刻却在眼前展开了生动的诠释。不用问她的艺术才能源自何处。她歌声里的每一个音符都包含着无法形容却又完全真实的悲伤。她的心灵备受折磨,而她把痛苦化作了曼妙的歌声。
她练唱了半个多小时。有时,感觉某个音节不合节拍,稍做停顿,跟伴奏交流一句。有时,眯起眼睛,朝他微微一笑。那笑容,出现在悲切的演唱间隙,显得十分脆弱,仿佛是一碰就碎的瓷器。
排练结束后,她从舞台轻盈地走下来。丁杨赶紧走过去迎她。相距一排座椅时,她倾过身子,轻轻地说:“上我的车吧,那里更私密些。”
她从包里掏出一副墨镜戴上,黑框,深绿色镜片。丁杨点点头,和她一起朝后门走去。他闻到她身上玉兰香水的味道,和昨晚在别墅里一样。
“你最后唱的是首英文歌吧?”丁杨问,“是为演唱会准备的吗?”
她狡黠地朝他笑了笑。“不是准备的内容。”她说,“专为您唱的,懂歌词的意思吗?”
丁杨迷惑地摇摇头,推开会堂的后门,让蒙兰兰先走。“你知道我读书不多,懂的英文仅限于部分电脑语言。”
她笑了起来,显然很高兴。“《恋人协奏曲》。”她顿了一下,望着他的脸。“Be always true to me,Keep this day in your heart eternally。”她说。“永恒不变的爱情。”
丁杨感觉有些熟悉,但注意力很快落到了最后一句。“有吗?”
她摇摇头。“这要问你们男人。”她对着丁杨的眼睛,敏捷地钻进汽车。丁杨一个人站在那儿出神,望着她轻轻扭动,然后坐进驾驶座里的身影。
直到她推开副驾的门,丁杨才赶紧坐进去,随手把包放在驾驶台上。
“你想问什么?”她直接说。
“有件事需要你应证一下。”丁杨说。他得硬起心肠,就像走访所有知情人一样,不能带着类似感情的成分,甚至不能有什么友谊,什么特殊看法。
“你听说过肖继中吗?为他提供志愿服务的盈盈是你们协会的。”
她的目光从丁杨脸上移开,穿过挡风玻璃向远处望去。“我知道,他死了,被杀的。”她说,“你……怀疑跟盈盈有关?”
“会有关吗?还有你的协会?”
“不可能。”她说。“协会是个纯公益组织,每个志愿者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她们怎么可能涉嫌杀人?”
“你到处参加演唱会,怎么有时间管理协会呢?”
“这三四年,我确实没再亲自管理,但我仍时刻监督着他们的操作流程。协会的运行机制一直没有变化,经费收支每年都有审计。”
“会不会存在暗箱操作?”
她看着丁杨。“你这是什么意思?”
“有一种情况,你有没有想过。比如盈盈,假设她平常为肖继中志愿服务,其他时候却偷偷地给他打电话,向他推销产品?”
“……”
“你是不是请人代管过协会?”
她开口要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就算是吧,”她说。“没有真正委托过,只是与一个律师有过私人交易。我相信律师事务所总比其他社会组织要守法些。”
“谁?”
“亚飞律师事务所,很小的。我以前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
“梅亚飞?”丁杨想起肖继中论坛里的联系人。
蒙兰兰点点头。
“你知道梅亚飞搜集了大量关于志愿协会和康馨集团的资料吗?也许是他自己,也许是某个竞争对手雇佣他刺探你们的消息。里面有很多重要机密,显然是违法的。如果他不是获得高额报酬,就可能想针对康馨集团有所动作。”
“刺探消息?”蒙兰兰迟疑地问。但丁杨看得出来,她并不意外。
“梅亚飞不只是一个律师,”丁杨说。“他很擅长电脑技术,而且在地下黑客世界里享有一定的知名度。”
“我所认识的梅亚飞只是一个律师,即使懂点电脑,也只是工作需要而已。”
“工作需要?据我所知,梅亚飞很有才华,之所以没有把事务所做大,是因为他的才华没有用在职业上,而是想获得更大、更轻松的回报。”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我有自己的途径,”丁杨亮出矛头,“谁是雇佣梅亚飞使用电脑技术的人?你吗?”
蒙兰兰摇摇头。
“你有没有听说过云端医疗技术研究所?”
她摇摇头。“没有。”
这个回答让丁杨有些失望,但他掩饰着没流露出来。“还有一个问题,”他说。“你是否知道梅亚飞的网名?我记得上次我也问过你。”
“不知道。”
“比如‘巴比仑’‘达摩’‘雷神’等等?”
“‘巴比仑’?”蒙兰兰皱着眉头,“好像有点印象,好像有人用这个网名给我发过信息。”
“封翎、江心洲会不会用到这类网名?”
蒙兰兰看上去大为震惊。“封翎?你怀疑他操纵志愿服务协会的事情?”
“难道不可以?”
她摇了摇头。
“你是一个当红的歌星,你的事务都需要封翎打理,哪里还有时间管理协会,哪里有时间去了解别人?”丁杨轻声说。他说这话不是否定她,而是陈述客观事实。她感到很不安,但不是受伤的那种,和她听说梅亚飞刺探消息一样。
“封翎没必要在网上故弄玄虚。他是公司的技术总监,又为我跑前跑后,如果他做了对协会不利的事情,我会知道的。”她叹了口气,突然显得很疲惫。“江心洲是管这个的,更不可能打歪主意。”
她转头看了看丁杨,接着说:“你来参加我下午的演唱会吧,在市政大礼堂。”
“时间长吗?”
“不长。为一个纪念活动唱开场曲。一次比较随意的演出,不用一个小时。你可以见到封翎,或许还有梅亚飞。”
丁杨有太多的原因不能去。“抱歉。”他说。
“你可以就我们说到的事情,跟他们谈谈。”
“封翎?”丁杨暂时还不想惊动梅亚飞。
“是的。你跟他不是一类人,但一样执着,一样认真。”她沉默了一会儿。“我想看到你在台下听。那样,我会唱得更美,更动情。”
丁杨掉过脸去,只是为了避免让自己的目光与她富有魅力的目光相遇。“我不知道有没有时间。”他说。
蒙兰兰直视着丁杨。他准备接受她对他的追问。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她放过了他。“我知道你有自己的考虑,但我希望你能来,让我们再次成为……朋友。”
中午的汉洲城区总是堵得无情,几乎寸步难行。反正无法赶上分局的工作餐,丁杨决定找家路边店,先解决温饱问题。刚坐下,他的手机就响了,是职院同学孟原的电话,开口就问他到了哪里。丁杨说了餐馆名——孟原是送外卖的。
丁杨点了两份煲仔饭。下单一会,孟原就到了。
“你这个警察当个屁,后面有人跟踪都不知道,警觉性去了哪里?”还没坐下,孟原就对着丁杨吼道。
“跟踪?”丁杨愕然地问,“谁?”
“我哪认识那么多人,”孟原说,“但那人我以前在赌场见过,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在绿汀会堂看到的吗?”
“天啦,你真是太粗心了,丁杨。不仅是绿汀,还有演艺中心。在演艺中心看到他,我便起了疑心,谁知又在绿汀看到。原来他跟踪的是你。”
“真是发疯了,他跟踪我干什么呢?”
孟原直瞪瞪地看着自己的砂钵。“报复的第一条规则就是知己知彼。也许就为这个。”
“我知道,但我没得罪谁呀……”丁杨没有说下去,心里开始怀疑跟踪者的目标可能是蒙兰兰。“听着,孟原,没人敢对一个警察动手。”他说。“也许他跟踪的根本不是我,而是那个歌星。他,或者其他什么人想打美女的主意。”
“不可能。”孟原摇头说。“刚才我盯了很久。歌星的车走出老远,他还蹲在原地,就等着你出来,看你会往哪里去。我是跟着他跑了好远,才决定跟你联系的。”
“谢谢你。”丁杨说,“听我说,这样做很危险,你还没结婚,所以好好送你的外卖,多赚钱,给你妈妈争口气。”
“我已经很努力了。但看到他竟然跟踪你,我恨不得冲上去把他揍一顿。”
“兄弟,谢谢你,我没事的,你要理智。”
孟原侠义地看着丁杨。“你知道你最烦人的是什么吗?”
“我的缺点数不胜数,你是知道的。”丁杨用眼神示意服务员,要了两瓶矿泉水。
“不,”孟原说。“你只有一点不对头。你……怎么说呢?没有一点防备心。”
“是吗?”丁杨以为自己挺有戒备心的,比如对蒙兰兰。
孟原一口将矿泉水喝空三分之一。“你看看自己,兄弟。你是一个天才,以前你在网上瞎混,我就担心你;现在进了公安局,却跟蒙兰兰这种人搅在一起。”
“工作需要。”丁杨说。四年前,孟原就劝过他离开蒙兰兰。
“我时刻关注着你。我对自己说,这是我最好的兄弟,一个天才,我本来配不上他,但他把我当兄弟,我就要保护好他。保护好天才,我也就为社会立了功……我是说,该死,丁杨。你再也不能被人陷害。”
“怎么会呢,孟原。”丁杨静静地说。真奇怪,现在孟原开始给他说教了,就像他给强超说教那样。这种感觉真好。“放心,我是警察。”
“正因为你是警察,坏人才容易构陷于你。”孟原说,“你知道演艺圈是什么吗?那是大染缸,一个好人进去都会带出一身泥。还有那个康馨,简直就是一个大泥坑。”
“这样说太偏激,孟原。”
“那些人随便拉一个出来,都可以判几年刑,你知道的。”
“就算无商不奸,也不是像你说的那样。”
“你这是在帮他们脱罪。难怪他们都说官商一家,你变了。”孟原目光空洞地看着丁杨,很灰心。他以前开了家网吧,因为参与赌博被取缔,后来又与人聚赌,欠下大笔债务,被迫送外卖谋生。像他这种人,大都有仇官仇富心理。
“好吧,今天就说到这里。谢谢你的提醒,我会加倍小心。”
“你能听进去最好,”孟原整理了一下思路,说道,“也许我没资格说你,你可以当我放了个屁,但你要记我的情。”
“孟原,我们是兄弟。”
“不,”孟原打断了他,“我是一个傻子。”
“孟原——”
“好了,丁杨兄弟,”孟原说。“我是为你好,你需要知道的只是这个。我可以预言,如果你不听我的,即使我在暗中保护,你也可能会出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