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看着鹿弥眼中不忍,“小姐,你刚才为什么对王爷那样冷淡呢?你知不知道。”
鹿弥听着绵绵的话,心中苦涩,仿佛疲倦一般闭上了眼。
温柔缱绻的那个人是他,虚伪绝情的那个人也是他,可她又能怎么办呢?
要她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和他演好这一场荒谬的戏?她做不到!
珍珠帘清脆碰撞,发出冷冷的声音,绵绵的话语戛然而止。一个年轻的丫鬟恭恭敬敬走进来,福了一福,隔着床帐低声道:“王妃,兰杺夫人求见。”
兰杺,夫人?
鹿弥脑海浮现一张清丽温婉的脸,还有她扬起唇角时阴冷的笑容。鹿弥一怔,似乎自花宴一别后,便极少再见到她了。她来做什么?
绵绵眼中闪过一丝厌恶,用力撇过头道:“王妃现在身子不大舒服,不想见任何人,让她回去吧!”
又瘪着嘴小声道:“那个女人以前对小姐那样狠毒,现在又过来看望,肯定是黄鼠狼给鸡拜年,要不是小姐现在身体还没好,肯定将她轰出去。”
鹿弥使力撑起身子,斜靠在榻上,淡淡说:“让她进来吧!”
“小姐?”绵绵惊讶万分。
“绵绵,我有些冷,帮我将我的狐皮坎肩拿过来,在那个檀木柜子的最上面。”鹿弥什么也没有解释,绵绵虽然与鹿弥嬉笑惯了,可也极识大体,便不再多言。
绵绵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浅粉色的裙摆划过落花,慢慢在路上走出一道花痕来。在鹿弥印象中,这个狡猾阴险的女人,似乎偏爱这种温柔而暖软的颜色,有些不可思议。
四目相接时,竟平静地出奇。
兰杺夫人打扮素淡,一向得意狡猾的脸上失去了伪装的温婉笑容,竟冰冷的有些落寞。她看着鹿弥,眼中平静如水,就好像只是单纯地来看望一个普通的朋友一样。
她这般作态,倒叫鹿弥反而有些迷惑。以她们两人的关系,除了虚伪客套之外,似乎还从来没有这样安静地处在同一方天空下。
“鹿弥。”她冷冷说,“你真是福大命大,来来往往那么多个大夫,居然真的让你活了下来。”
鹿弥忽然松了一口气,这样才是她们真正相处的样子嘛。
“你呢,看样子你倒是过得不错。现在已经不打算再继续维持你那副伪善的面孔了吗?”鹿弥软绵绵地刺回去。
兰杺夫人自顾自地坐在床边,那个绵绵坐过的矮凳上,冷笑道:“这我倒要谢谢你啊!反正现在已经没有人看了,我又何必让自己活得那么累。”
那样讥讽的话语,她说出来的时候依旧淡淡的,眼中没有丝毫怨毒之色。
“你这倒是,仿佛超脱了。”鹿弥微微一笑。
可她呢?
她一直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自己,可到头来,还是让自己越来越,纠结痛苦。
兰杺夫人细细端详着她,良久叹出一句话,“你虽然美,却也不是那般倾城绝世的艳美,可为何,我苦心经营了那么久,最后却是你,那样轻而易举地抓住了他的心呢?”
鹿弥当然知道那个“他”指的是谁。她看着兰杺夫人的眼,那样的深情与
温柔从她眼底渗出来,原来她待他,亦有着那样的真心。
难怪当初一向心机深沉的她,会那样仓促地想要除去她。可其实,她想要除去的,一直都只是,可能会让云锦渊爱上的那个女人罢了。
爱总是让人失去理智,让人意乱神迷。
可云锦渊真正爱的那个人,连她也不知道会是谁。或许,自包子的娘亲死后,他便再也不会爱上谁了吧!
她比其他女人的优势只在于,就像月无双说的,她只不过是因为有一张与包子的娘亲颇为相似的脸。
鹿弥的手抚上胸口,那里放着一张纸,让她真正看到事实真相的纸。她忽然问:“你知道,雪尘小王爷的娘亲吗?”
醺风微散,未央缭乱。
自她情不自禁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她才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原来他已经在悄无声息之间,这样深深地藏在了她的心里。
“雪尘小王爷?据说一直被王爷紧密保护着,如今也已经五岁了吧!听说雪尘小王爷的模样连陛下也没有见到过,王爷真的很疼爱小王爷呢!”兰杺夫人一怔,疑惑地看着她,道:“至于雪尘小王爷那位神秘的娘亲,我倒是没有听说过。自我来到睿王府,那位夫人就已经不在了。王妃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件事,莫不是。”
兰杺夫人向来善于察言观色,从鹿弥的神色中隐约察觉什么,露出讥讽的笑容,俯身至鹿弥耳边。
“你莫不是,在对一个死人,嫉妒吧!”
鹿弥脸色一白。
兰杺夫人仿佛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顿时容光焕发起来,眼神得意又阴冷,“也是呢,就算你鹿弥现在再得王爷宠爱,也终究不会是王爷心中的第一位。他或许爱你,可最爱的那个,却不是你。哈哈,原来,你比我可怜啊!”
她的语调一转,忽然低沉起来,“这睿王府这么多的侍姬侍仪,王爷也正值壮年,为什么只有雪尘小王爷这一个孩子呢?鹿弥,你这么聪明,应该很明白吧!”
“明白什么?”鹿弥心底发寒,“难道你要说,这都是云锦渊的意思吗?”
兰杺夫人忽然怜悯起来,“鹿弥,像他那样的男人,如果真的爱上一个人,一定会一心一意不离不弃,被他爱上会是一件十分幸福的事情。可是,我们来得已经太迟了。”
我穿越一切来到你身边,可已经,太迟了。
寒风“簌”地将兰窗吹开,黯淡的花瓣飘进来,轻盈如柳絮,却怎么也抓不住。
绵绵穿过月牙门,臂弯抱着银白色的狐皮坎肩,兰杺夫人拢了拢衣襟,微微抬头,“我走了。你,好自为之吧!”
淡粉色的裙摆拂过来时的花瓣,与绵绵擦肩而过,在转角隐去了身影。
绵绵颇有些奇怪地回头看了兰杺夫人一眼,将狐皮坎肩递到鹿弥面前,“小姐,我帮你系上吧。”
鹿弥一缩头,重新蜷回锦被里,“我累了,想休息了。绵绵你将它放到台几上,先回房歇歇吧。”
她看绵绵仍旧不放心,又道:“如果有事,我会叫你的,不养好身体,以后怎么照顾我呢?”
绵绵只得欠身退下了。
以后的日子却平静得有些诡异。
不知是什么缘故,云锦渊对鹿弥黏得更厉害了,却又进退有度,从没做过什么越距的事情。鹿弥也只对他温和有礼,更加不着痕迹地将他拒于千里之外。
有时候,他将他的那些折子连同书台一起搬到鹿弥房里,认真写字的侧脸英俊隽雅,轮廓剪影格外好看。鹿弥便趴在太妃椅上,百无聊赖地翻着戏本儿,间或捧一杯茶水。
有时候天边露出半颗太阳,鹿弥会起兴儿收拾一下她那株蔫巴巴的紫色小野花,有一搭没一搭地被她摧残的可怜小花,居然奇迹般的活了下来,这叫鹿弥很意外,因而对它特别关注了一些。
在鹿弥突发奇想打算用辣椒水浇花的时候,云锦渊则是斜在树旁,脚下放了个竹篓,在一方破了冰的小水池里悠闲钓鱼,虽然只是巴掌大的鱼,他也乐此不疲。时而朝正在浇辣椒水的鹿弥望望,时而将书耷在脸上闭目养神。
有时候远远望去,两人和谐得如同画中戏本里传说中的神仙眷侣,在述说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古老故事,那样美好,如在梦中。
这样平静的日子,是她曾经想象过的梦寐以求的生活。陪在她身边的男人也是想象之中的那个人。
事到如今,她与他之间却仿佛在心口划开了一道深深的沟壑,她走不出去,他跳不进来。
其实他心里也清楚,他们之间有什么东西失去了,有什么东西淡泊了,有什么质变了,可他在假装,她在假装,他们还是从前模样,可那样的感觉,已经回不去了。
原本就是两个一点就通的敏锐之人,如果他没有遇上她,她也没有遇上他,彼此都是对方的陌生人,也可以将深情演得惟妙惟肖。
更何况,他们曾那样彼此地信赖过。
鹿弥不知道这样的状态到底是好是坏,只是这样的日子一天天过去,她渐渐也开始学会习惯。
然而她不明白的事情,总会有人教会她明白,人们将这样的事情称之为长大,或者成熟。
那样的日子很快来到。
那时候,她的爹爹问她,既然不愿意重新开始,为什么还要留在他身边。
她要留下来。却不知道为什么。
可她怎么会不知道呢?她只是不愿意去想,不愿意承认,她有一天也会为一个人到这种地步。明知是错,却还是不离不弃。
她其实只是在蒙蔽自己,告诉自己她从来也不难过。她怎么会因为一个男人而失去自己一直的坚定?
这不可能。她不承认。
这样小心翼翼维持的如履薄冰的关系,本来就极为脆弱,她其实很清楚,她终究是会有离开他的那一天的。
只是没有想到,那一天来得这样快。
《晋书》有云“颛帝以孟夏正月为元,其实正朔元旦之春”。《介雅》曾说“四季新元旦,万寿初春朝”。《梦粱录》亦曰“正月朔日,谓之元旦,俗呼为新年。一岁节序,此为之首”。元春之日一向盛大隆重,是国庆之日,这样喜庆的日子,连风也变得柔软起来。
那样和煦的香风,似乎连别离、永诀也可以变得微不足道。
在这样的日子里,云锦渊与鹿弥一起受邀入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