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罗殇不可置信的尖叫,本该死在圣纹之火下的邪天,如木偶一般从水池中爬了上来。

但他身上没有水,反倒有火。

金色的火,自体内透出,在邪体表面头部以下燃烧着。

见此一幕,罗殇的尖叫戛然而止。

他认出来了,这金色之火,就是杀死罗怖的圣纹之火。

认出来之后,他更是第一时间就因圣火灼体之痛,连打几个寒颤。

光是想想这痛,他就连打寒颤。

而此时,承受这种痛的邪天,却面无表情。

甚至比真正的罗怖还面无表情。

因为这种面无表情,圣火殿内静如鬼蜮。

罗怖不敢再发生任何声音,甚至在这种极其适合思考的安静中,他反倒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擅长思考的邪天,同样没有思考。

他心中,只有痛。

来自同伴釜底抽薪、只差一分一毫就葬灭自己的痛。

他感受得到,这池救命清水褪去的决绝,决绝得没有丝毫感情。

这种决绝之下,他本该和被邪月禁制住的罗怖一样,瞬间化为飞灰……

奇葩的是,罗怖体内的古血幡在脱离禁制的瞬间,没有救罗怖,反倒救了他。

这才是他如今还活着、或者说暂时活着的唯一原因。

如此一来,他就更痛了。

因为他活着,不是因为同伴决绝背后的哪怕一丝心软。

而这一点,补足了那一分一毫。

“为什么……”

极其空洞、茫然的声音,从邪天嘴里说出,甚至让这片宁静的圣火殿,都充满了夹杂着伤心的迷茫。

茫然中,他依旧没有思考,或者说是惧怕去思考。

不能思考。

只能回忆。

他忆及了剑风洞的首遇。

忆及了楚燕山道果被吞。

忆及了十二岁的他,用最诚恳的语言打动了吞道果的他。

忆及了稀巴烂的他,为自己带来了内气境十一层、得以自塑道果的旷世机缘,然后变得更烂。

忆及了之后的岁月中,自己与他的同行,共战。

忆及了皇者通道内,他为自己引开帝君的决绝。

……

越是回忆。

心中越痛。

但这种痛在经过回忆的冲击后,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此刻,他没有再为同伴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而心痛,而是心痛同伴。

“他,不会如此对我的……”

“他,果真不记得我了……”

被古血幡抵去九成的圣火,依旧在邪体内外燃烧。

“哎……”

幽幽一叹,满是复杂。

似乎他无法用这刚刚出现的结论,抹去内心的不甘。

“你总得告诉我,为什么啊……”

“你开口,我会拒绝么……”

“你难道忘了,你是我的邪刃么……”

仰天轻喃,等待良久,没有回应。

这让邪天愈发地不甘。

所以他站了起来。

“你总得告诉我,为什么啊……”

又轻喃了一句,他迈步被圣火包裹的右脚,落地……

哗啦啦……

接触地面的瞬间,右小腿化为飞灰。

凭借外人无法想象的rou身掌控力,邪天保持住了平衡,没有彻底化为飞灰。

“所以,我还是要活下来,因为这样,才能问你……”

又茫然地轻喃一声,邪天强迫自己进入魂游之境。

只是他无论如何努力,都进不去。

不多时,他似乎找到了原因,看向形如雕塑的罗殇。

“原来是你。”

罗殇一个哆嗦,清醒过来,傻傻看着邪天,依旧无法思考。

但无需思考。

罗淼未得到的解惑,邪天会赐予罗殇。

“我是邪天。”

“自三千界进入罗刹狱后,我就被罗梅一系的罗茵种下了罗刹初血。”

“第二次入罗刹狱,碰到了罗怖,我击败了他,借罗刹初血变成了他。”

“我混进凶星罗刹殿,救了玄罗仙域天家的天衣,羞辱了罗血和你。”

“你杀了铃铛,而我,是为救她二入罗刹狱的,所以,我不会杀你。”

“但你要好好活着,争取能飞升上界,找到更多更厉害的靠山,只有如此,”

说到这儿,邪天顿了顿,看向罗殇一字一句幽幽道:“我才能像弄死罗咒一样,将你的靠山一一剪除,直到没有罗刹敢成为你的靠山,甚至亲自将你送到我面前,求我杀死……”

“啊啊啊啊啊!”

或许是邪天幽幽之音,来自最令人恐惧的九幽之地……

或许是邪天所说之语,完全超出了罗怖想象的极限……

又或是邪天口中的自己,惨到了他无法接受的地步……

堂堂凶星罗刹殿殿主罗怖,表情扭曲,痛苦地双手抱头,于疯狂的大吼中逃了。

看着被吓得魂飞魄散逃走的罗殇,邪天继续幽幽道:“那时,铃铛那双黑眸,或许就能闭上了吧……”

圣火殿,只剩一人,却依旧安静。

呆呆的邪天,又叹了口气。

因为他还是无法进入魂游之境。

他终于明白了原因。

一直因为害怕死亡而趟过无数尸山血海、从无数次必死之境爬出来的自己,此时却有些心灰意懒。

这种心灰意懒,是发自灵魂深处的,是发自骨子里的。

便是他最令人惊艳的心性,也无法将这种与勇往直前格格不入的情绪压下去。

“但总归,我还是要问你一声,你对我的印象,真的一丝一毫都不剩了么,邪刃……”

在疯狂修炼培元功的二小即将力竭时,他第三次轻喃,随后闭上了死了一般的血眸,开始体悟焚烧邪体的,这一成不到的圣纹之火。

兜率圣宫,因邪天进入魂游之境而陷入真正的幽静。

兜率圣宫外,八场圣战之地,让风云变色。

八对八,八个战场,这对下黑手的两把弯刃来说,是最好不过的局面。

但关注八个战场的弯刃,此刻却没多开心。

不。

甚至谈不上开心。

微微有些恍惚的他,总觉得在决绝地抽干绝圣水后,心就少了一块,有些茫然,有些痛。

“本帝这是怎么了……”

“于混沌中,本帝就完成了超脱,越齐天成帝,虽不如那些自走帝路的变态,但心境怎会还受影响……”

……

虽不愿承认。

但他不得不承认的是,让他受影响的,就是那个假罗刹。

他愤怒于假罗刹的布局。

他更愤怒于假罗刹发现了绝圣水。

因为这是他计划中尤其关键的一步后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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