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接连几日都不再下雪,云州城得了好几日艳阳高照,万里无云的好天气。令宜的病也好了大半,只是略微还有些咳嗽。
周槐序似乎是这几日自己上下学习惯了,便不再和令宜一道走了。秦佩兰心中焦急却记住了周永明说的话,不再操之过急地逼迫他们。
微风正好,今日令宜来的很早,她坐在课桌前补着前几日落下的课业。过了一会儿,门口陆陆续续有同学走进来,瞧见她都不约而同地面露思索。
令宜和他们也就才认识几天,压根算不上熟络,是以也不会打招呼。
但先前几日她自认于这群朝气蓬勃的少男少女当中自己没什么存在感,现在大家都打量着她,倒是让她心里发毛。
“佟同学,你可好一些了?”有一个扎着马尾的女同学打了头阵,好几个人跟在她身后推她出来说话。
令宜一愣,她对这位女同学实在是没什么印象,只能客气回道:“多谢关系,我已经没事了。”
那女同学踌躇一下,跟在后面的人戳着她的背似乎又在暗示什么。果不其然,她又开口道:“那日你在学堂门口晕倒可真是吓死我们了,多亏了周先生及时将你送了医。”
令宜忽然忆起那日迷迷糊糊间好似有人抱起了自己,原来......竟是他吗?
“你和周先生究竟是什么关系?那日我们都瞧见了,周先生脸上的焦急可做不得假。”
周家在云州城里何人不知何人不晓,周家少爷有个定了娃娃亲的未婚妻,只不过周家管得严未曾让这位未婚妻在人前露面。
而那日慌乱之间,众人都瞧见周槐序将佟令宜抱起来往周府的方向去了。况且看二人的样子似乎并不像不相识。
令宜忽然被人这么一问,也是愣住了。脑海中又响起周槐序曾说过的话,几乎是下意识的不假思索,她脱口而出道:“我们没什么关系。”
吴慧芸此时坐在她身后的课桌前,嗤笑一声但没说话。她对周槐序有意思自然不愿意瞧见佟令宜和他的关系被戳破,此刻佟令宜的反应正好叫她满意。
“可是那天我们都瞧见了,周先生抱你回了周府。不是说周先生有一个未婚妻吗,那人可是......”
那女同学的话还未说完,令宜就开口打断了她。她鲜少这样失礼的打断旁人说话,只是今日有些迫不得已。她睁着美目有些歉疚地看着那位方才质问她的女同学,语气柔柔却十分的笃定叫旁人不得不信了她的话。
她说:“周先生是我表哥,你们口中所说的未婚妻,我是不知晓的。”
她神色纯净,眼眸单纯,让人一时间觉得是自己唐突了她,心生愧疚。
一时间刚刚围在她周围的一众人都面露愧色,忽然有人小小的惊呼了一声,众人回首望过去竟在令宜面前让开了一条道来。
门口光影半明半昧之间站着一人,浅褐色条纹西装搭着深褐的毛呢大衣,纤长的手指握着书卷,端的是风流矜贵,不知凡尘为何物。
他今日又戴上了那副金丝眼镜,细长的金链从眼旁延伸至耳后,闪着细密的光泽。令宜抬眸望去,恰巧和他对视上了,但他背对着门外的光眸中神情不大能看得分明。
周槐序显然是听见了刚才她所说的话,他说他们只是表兄妹关系,当真有些可笑。可转念一想,自己先前似乎也是和校长说的佟令宜是自己妹妹。
她倒是将自己说过的话记得很牢,在人前一丝一毫都不肯暴露他们的关系。但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是未订婚的未婚夫妻,还是一厢情愿的爱恋,好像哪一个都是却又哪一个都不是。
明明是自己说的不要让旁人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可当佟令宜否认的时候周槐序心中郁郁地想,她为何不在此事捅破好叫旁人知道,从而与自己绑在一起?她难道不知道就算她以表兄妹的身份掩盖,依然有人不会相信这样的说辞吗?
周槐序发现他对自己这个从北平来的未婚妻知之甚少,她似乎并不是像自己想象的那样愚昧无知,亦或是对自己死缠烂打。
“都围在一起干什么,都不上课了是吗?”他敛住神色呵斥道,虽然学生们都觉得他长得清冷俊美,但周槐序周身的气场让人总对他有些敬畏。他们的这位外文老师矜贵严厉,却也吸引着无数少女的春闺梦。
学生们四散坐回自己的座位,周槐序依旧站在门口没有动作。他瞧见佟令宜垂下了头从他说话开始自始至终没有看过他一眼,她难道就这样怕他?
“看来周先生的确不怎么喜欢你,他都不愿意出面澄清。不会就是周先生叫你那么说的吧?”吴慧芸趴在桌子上,压低声音挑衅着令宜。在她看来周槐序十分瞧不上自己这位未婚妻,而她想的大体也不错,但周槐序本人也不甚明了自己对于佟令宜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令宜想起周槐序嘱咐离吴慧芸远些的话,不回她的话。吴慧芸也不敢再贸然追问,生怕像上次那样被周槐序发现。课堂上他是惩罚了佟令宜,可在佟令宜告假的那几日周槐序可没少因为自己课堂上做小动作责罚自己。
周槐序不走原先老式的教学手法,他总在每节课上讲一首诗歌,再将诗歌里的语法和单词。
但显然这种教学只适合有基础的学生学习,像令宜这种从零开始的学的便十分费劲。
他如竹节般匀称细长的手指夹着白色的粉笔在黑板上书写,字如其人,周槐序的字有一种遒劲蓄力的果断。
“The fountains mingle with the river,
And the rivers with the ocean,
The winds of heaven mix forever
With a sweet emotion;
Nothing in the world is single
All things by a law divine
In another’s being mingle—
Why not I with thine?
See,the mountains kiss high heaven
And the waves clasp one other;
No sister flower could be forgiven
If it disdained its brother:
And the sunlight clasps the earth,
And the moonbeams kiss the sea—
What are all these kissings worth.
If thou kiss not me ?”
“泉水总是向河水汇流,河水又汇入海中,天宇的清风永远交织,一种甜蜜的情感。世界上哪里有什么孤零零?万物由于自然律,都比融汇于一体。何以你我独异?你看高山亲吻碧空,波浪也相互拥抱:谁曾见花儿彼此不容:姊妹把兄弟轻蔑?阳光紧紧拥抱大地,月光亲吻着波浪:但这些接吻又有何用,要是你不肯吻我?”
周槐序此人长得清冷无尘,却在读着这些诗词时有着温柔缱绻的嗓音,纵然这些端正做好的少爷小姐们接受过很多新式的思想,也不由得在他的嗓音下红了脸庞。
今日是首情诗,何其缠绵悱恻,何其......动人心弦。
“这是雪莱写的一首诗,相信你们也能听得出来看得出来,这是一首情诗。”他面向讲台下方扫视了一圈屋内坐着的少男少女,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一个一个都红了脸庞。就连......佟令宜都因为羞怯又垂下了头,她总是喜欢低着脑袋不敢抬头见人。
“And the sunlight clasps the earth,
And the moonbeams kiss the sea—
What are all these kissings worth.
If thou kiss not me ?”他盯着害羞垂首的她似乎又生了些许的玩弄心思,郎朗清润的嗓音复又诵读出最后这几句诗句。
“我私认为这几句应当这样翻译,‘若你吻我,星月山河皆失色。’”
话音刚落,令宜不知为何倏地抬起头来,隔着前面端坐的同学,他们视线交错直直望向对方眼底。
周槐序笑了,笑她的局促失措,亦或是......因她的羞怯而有些心动。反正他心中觉得开心,而令宜抿着薄唇涨红了脸,复又羞愧地低下了头。
周先生那样英俊读诗时又那般深情风流,很难让人不心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