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光一闪,锋利的剑尖直逼眼前,冯志怔了怔后,求助的目光看向皇帝。

皇帝揉着太阳穴,淡然道:

“若证据确凿,那冯志的确罪该万死,拖出去就地斩杀。”

侍卫们即刻上前,押着冯志往外拖。

冯志口中喊着“陛下”,一声比一声凄厉的回**在宽广大殿中。

皇帝冷声道:“你一人做事一人担,便不牵连你家人了。”

看似仁慈,实则是在提醒他顾及家中的老母,年幼的子嗣。

冯志噤声,整个人瘫软下来,没了生气一般,认命的任由侍卫拖出去。

皇帝有气无力地摆摆手。

“朕身子不适,退朝。”

太监扶着皇帝起身,众臣跪地相送。

李玄泽手握着苍影剑,冷不丁问:

“宋将军未死,父皇不欢喜吗?”

皇帝耳边又响起聒噪的念经声,晃了晃头。

“儿臣还有一事不明,”李玄泽继续道,“父皇为何派人去将宋将军长眠的那口井,修成了八角,并刻上了锁魂符呢?”

皇帝头痛欲裂,尽管此时能听得见太子说话,却无力辩驳,只想着快点离开这。

“走。”

太子的声音不依不饶。

“难道宋将军魂飞魄散了,就能掩盖先帝当年枉顾百姓的昏聩罪孽吗?”

实则,在场的臣子心里都有数,万民对巫祝和宋将军称颂于口,风光无人能及,这才是被皇帝痛恨的缘由所在。

李玄泽从怀中掏出文书,跪地,双手呈上。

“先帝昏聩,史官却称其为贤君,驾崩后获谥号仁贤帝,实属不当。儿臣重新撰写先帝事迹,还请父皇翻阅,修正史书!”

皇帝缓缓扫视跪地的众臣。

“你们也认为,史书需要重新撰写?”

众臣将脑袋俯得很低。

显然,皇帝是盼着有人站出来,替他去推翻太子的言论。

臣子们犹豫着到底该不该吭声。

有人刚抬起头,便被永安侯的声音盖过。

永安侯语调闲散。

“臣认为太子殿下所言极是。当年汉武英明一世,晚年一时糊涂,也毅然颁布罪己诏,不曾掩盖任何过失,此情此举,值得后世效仿。”

他顿了顿,又道:“宋将军如此功劳,却得如此下场,咱们这些做臣子的,闻之难免寒心。”

这两句话一出,其他臣子再无人吭声。

狡兔死,走狗烹。

谁知自己会不会是下一个冯志?

皇帝冷笑一声,转头盯着太子,两个瞳仁几乎要跳将出来,血丝密布的眼里好似燃着一团烈火。

他极力平息着胸中雷霆万钧之怒,一个字一个字的道:

“你,好样的。”

太子敢修改先帝在史书中的记载,那便敢在往后,也给他添上残害百姓的罪名!

李玄泽维持着高举文书的姿势,颔首道:

“父皇曾教导儿臣,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儿臣谨记于心,不敢有违。”

天色忽而变暗,殿外传来轰隆的雷声,瀑布般的雨水从檐间哗哗抽落,似无数利刃直插大地之腹。

皇帝铁青到失去人色的脸上泛起凄厉的酡红。

他胸腔一震,呕出血来,身子直挺挺往后倒去。

……

再醒来,李玄泽坐在他床边。

皇帝耳边终于没了那嗡嗡不绝的念叨声,也不知是不是暂时的消停。

他看向身边正给他擦额的太子。

寝殿中无其他伺候的宫人,只有太子在旁。

皇帝的声音枯如朽木,“还在惺惺作态些什么。”

李玄泽把布放回水盆里。

“您不能死于猝崩,您该为您曾经的恶行忏悔,再明明白白的死去,那些亡灵也能够得以安息。”

皇帝未料他这样说,气得浑身发抖。

“太子,朕有再多不是,对你总归不薄。”

李玄泽淡然道:“故而儿臣更该做个好皇帝,福泽万民,弥补您的罪过。”

皇帝的眼色一寸寸凉下来,像燃尽了的余灰,冷成灰烬。

他茫然而空洞地看着明黄色龙纹帐帘,无力道:“朕已命你监国了,你与皇帝无异,竟还如此急不可耐?”

李玄泽语意萧索。

“监国,却并非退位,不过是父皇不死心,留后路罢了。”

“你早就知道林岁宁是谁的女儿,巫祝这样折磨朕,可是你挑唆的?”皇帝喘着粗气道,“天下早晚都是你的,你何需似朕当年不择手段。”

李玄泽胸中募地一痛。

到这地步,父皇竟仍当他所作所为是为了皇位。

当他与岁宁也是虚情假意,不过是为了拉拢巫祝的手段。

可笑他从前信誓旦旦的同岁宁说,我父皇开明,绝不会做出害人性命之事。

原来他并不了解父皇,父皇也不了解他。

“父皇会隐瞒,心中也是知晓是非的,知晓那是不耻之事。既然如此,父皇为何还要去做?”

他横下心来,面上浮起一个苍凉而释然的笑。

“退位诏书儿臣已替父皇写好,父皇要过目吗?”

……

暴雨急骤而下,长安城的百姓都纷纷躲到屋檐下躲雨。

雨势太大,从窗外飘入屋内,淋湿了窗边檀木桌上的牡丹花枝。

月容窈说:“你看,变天了。”

林岁宁忙不迭去关窗。

这场暴雨来的快,去的也快。

恍神之间,大雨击打屋檐的声响已经停下来,外头天色复明。

月容窈暂停输送灵力,对着昏睡不醒的宋景翊骂了句。

“懒鬼,还不起来。”

她转身,便没看到宋景翊的手指微微一动。

林岁宁蹲在墙角,爱怜的一下又一下抚摸着正吃鱼的呆呆。

“娘,在那个走向里,他会自尽。是不是因为我也不在他身边?”

月容窈“唔了声,眼神闪烁。

“也不会是那个走向了,何必去想?我费这些劲,可不是为了让你去想那种莫须有的事的。”

林岁宁说:“娘,我想去找他。”

他现在一定很痛苦。

站在庙堂之上,他要对抗的不只是皇帝,还是曾经深深信任生父,深爱生父的自己。

这种痛,无亚于骨肉生生剥离。

“那就去,”月容窈很不解的说,“你们俩谈情说爱,见个面用得着问我吗?”

林岁宁拥住娘亲,在她脸颊边亲了一口,便直奔外头。

外头雨刚停,地上尚有泥泞。

林岁宁提着裙子一路小跑,避开了水多的坑,却还是溅湿了点儿裙摆。

她跑到宋府大门外。

如月如霜的少年正下马,踏着清辉向她而来。